梁家大院里,鐘老太太鎮(zhèn)靜無比。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忽喇喇似大廈傾。西關四大姓,鐘家當年,不也是一夜顛覆,有什么稀奇。
梁家四房,大房和二房嫌太過擁擠,早就搬了出去,新置了宅子,只在節(jié)日祭祖才回來。這座祖宅,說是三房和四房的,其實梁三爺去得早,只留了妻子周氏和一個女兒。
女兒早就嫁了出去,嫁的是浙東大染坊呂家的大兒子。女兒心疼母親,接了過去,一年里大多數都在浙東,近年回來得越發(fā)少了。
是以這座梁家大屋,也就是梁四老爺一位。這位兩老爺三個兒子,個個不成器。
潘智謙帶隊將梁家圍起來的時候,門房亦有所察覺,可哪兒見過這般陣仗。
門房有個叫呂財的,自小進的梁家跟著梁老太爺。梁老太爺一走,他便被梁四老爺以他年老不能伺候為由,發(fā)配來做了門房。
他眼見著兩個兵卒把大門關上,外面細碎的聲音,像是往門上貼什么。直到門縫的光徹底被遮住,有幾個小廝奔過來,說后門和角門全都被封上了。
前院登時大亂,呂財當年跟著梁老太爺是讀過書的,這才想起這是封禁了。
抓住個小廝:“快去!快去!”
剛說了兩句,豁然停住,這個大屋里,還有誰能撐得?。?p> 小廝見他無話,正想掙脫了跑,呂財又抓緊他:“去!去找鐘四太太!鐘老夫人!”
小廝這才反應過來,不再無頭蒼蠅般亂竄,一頭往后院扎去。
后院鐘老夫人得到消息的時候,方姨娘也知道了。她剛站起來想往外沖,又猛地停住。叫過小丫頭:
“聽清楚了?是清海軍來封的?”
小丫頭早就嚇得六神無主,麻木地點頭:“前頭是這么說的,咱們后角門是林嬤嬤值守,也說瞧著是清海軍的穿戴?!?p> 方姨娘強壓下驚恐。昨日林花才說了的,到今日……合該如此。只是,這全府都封了,她怎么出得去?林花怎么說來著?在貴人手里,她們這命,也就稍抬手的事?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掂量,丁三奶奶又一頭扎了進來。還沒等丁三奶奶開口,方姨娘緊緊抓著她的手:
“有人見你進來沒有?”
丁三奶奶一個愣神,什么時候了還問這個,但出于信任下意識答:“應當沒有?!彪S即又焦急無比:“都亂套了!我屋里頭也就英草才能用?!?p> “英草在外面守著呢?”
丁三奶奶點點頭。方姨娘趕緊道:“我就長話短說了,現(xiàn)下正是最要緊的時候,不能出錯。你一個三奶奶,出大事不去你婆婆面前伺候,來我這里做什么!”
丁三奶奶立刻反應過來,卻又不想走,嘴里唯唯諾諾帶著哭腔:“可如今這事……咱們,可怎么脫身……”
“好孩子,明白人。且順順氣,為了肚子里那個。咱們且去她跟前應個卯。現(xiàn)在是清海軍在外頭,也不往里邊沖。怎么回事,咱們還不清楚呢?!?p> 方姨娘再次握緊她的手:“她看不上梁家,咱們又看得上了?咱們不過求一命脫身。且看看再說?!?p> 丁三奶奶靜下來,有些憤恨地說:“看不上就算了??伤胪现麄€梁家陪葬!整個!都是女人,誰不是身不由己!”
說完,拿帕子壓了壓眼角,深吸了口氣,跟著方姨娘往鐘老夫人院子去了。
“夫人,封了,說是整個宅子,連個狗洞都站著人守著?!眲邒哳j然說道。
“嗯?”鐘老夫人終于從她供著的鐘家牌位前抬起頭,隨即又閉上了眼:“封就封吧,咱們也不出門?!?p> 劉嬤嬤看看鐘老夫人,長嘆了口氣:“咱們這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p> 見鐘老夫人不出聲,劉嬤嬤試探著問:“沒有敲門,也沒沖進來抄檢。您說,這,會不會,會不會……”
“清海軍這兩年,氣候大不一樣。讓清海軍來封,應知兇多吉少?!辩娎戏蛉苏f著,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老劉,咱們這事,本就是火中取栗?!?p> 聽得劉嬤嬤膝頭一軟,癱坐在牌位前。
整座大宅早就亂成了一鍋粥。梁四老爺和三個兒子,因著昨日中秋祭祖,全都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大方二房一向回來應個卯便走。這一大早的封禁,倒是結結實實把梁家四房堵齊全了。
唯獨鐘老夫人院子遠,人又少,像暴風眼中央一般平靜。
方姨娘跟丁三奶奶進來,合著幾位老爺也遣了人來問。但都沒見著鐘老夫人,只說夫人在佛堂禮佛,不問世事,讓他們不必牽掛這里。
丁三奶奶心里冷笑,她一手造成,還不問世事?資助海匪,手上人命多少孽債多少?成日禮佛,也不怕臟了佛祖的眼。
方姨娘掃了她一眼,她也知道自己怕是掩飾不住,趕緊低了頭,心亂如麻地怯怯退出去。
眼角瞧見孫姨娘往前院梁二爺的院子去了,丁三奶奶心里替她拘一把汗,這梁家四房里的幾位爺,哪兒有一個靠得住的。
趁人不注意,她又帶著英草往方姨娘那個小院走去。
一進屋,方姨娘便感嘆:“你瞧瞧,出了這樣的事,整個宅子,也就老婦人院子爽利?!?p> “她……是,唉?!倍∪棠袒剡^勁來。論手段論心機,鐘老夫人確是遠勝梁家諸位爺。
“所以咱們更得小心?!狈揭棠镌俅螄诟?。
“你那些細軟,旁的都別要了,只把那田契拿好。我這件薄襦,邊緣處縫了銀票進去,一共三千兩,你且穿上?!?p> 丁三奶奶就著方姨娘的手細細看,襦衫用絲緞縫制,不怎么透。邊緣細細密密繡了八達暈紋,有些挺硬,銀票縫進去倒是不易察覺。
“小娘,您……”丁三奶奶還待推辭,方姨娘一把抓過她,塞在她手里,吩咐英草:“快替你家奶奶換上。”
英草應聲接過。方姨娘在旁邊,又遞過來一件長裙,繼續(xù)道:
“這條裙子從擷繡坊拿的,腰間我拆了線,還未縫死。你拿回去,將田契自己縫好。”一面說,一面將裙子疊好,一會兒讓英草拿上。
“我一個姨娘,梁家遭難了,未必逃得出去。你姓丁,肚子又未顯懷,哪怕真抄檢了,做媳婦的逃出去,還是有的?!?p> 丁三奶奶眨了眨眼,她知道這位小娘其實出身官宦世家,可這些……唉,這些,都是家族覆滅的血淚遭遇。如今輪到她了。
“小娘,三爺那里……”丁三奶奶欲言又止。她的夫君,她早就死了心??稍俨?,也是娘的心頭肉。
方姨娘手里頓了頓,臉色更不好了:“我這,唉,做小娘的,自小護不住他,只求他平安長大。現(xiàn)如今,都是命。我陪著他?!?p> 聽到后面一句,丁三奶奶鼻子一酸:“小娘!”
英草剛幫她將儒衫穿好,她便上前拉過方姨娘的手:“小娘,您想想我這肚子里的,若有事,咱們一塊兒走?!?p> 方姨娘眼睛落在她肚子上,嘆息一聲:“為娘的心,都是一樣的。我護不住他,只能陪著他,無論哪條路,都陪著他。”
英草見二人垂淚,趕緊勸:“奶奶,多想想小的那個,別傷了身子。”
一句話提醒了方姨娘,趕緊抹了淚:“你是個能干的,你們丁家那個老夫人,原本是九溪十八峒的姑娘,見識不一般。你們丁家,又不似這些大家族拘泥。你回去,手里有銀子,家里有她給你撐腰,自己立起來!”
丁三奶奶眼淚更多了,不停點頭。
方姨娘繼續(xù)勸:“前些日子,尋的是安仁堂的高郎中。他們安仁堂,醫(yī)術好醫(yī)德更好。這幾日怕是請不得郎中。藥還有吧?”
丁三奶奶明白她那句醫(yī)德,說的是高郎中幫她將有孕一事掩飾過去,府里除了她們三個,無人知曉。
她便點點頭:“還有,分成兩種滋補的方子。但高郎中說了,凡藥三分毒,若平日里都妥當,便不用吃?!?p> 說完瞧了英草一眼:“也就昨晚累了些,英草自己拿小爐進屋里,替我煎了一副。”
英草緊跟著道:“昨日府里人多,今日又出了事,我們那院子,根本無人留意。但我還是把藥渣打混了包好,悄悄埋了?!?p> 方姨娘點點頭,英草是他們丁家那個老夫人挑出來,陪著丁三奶奶嫁到梁家,極為妥當。若不是有她幫著,三爺那院子,還不知亂成什么樣。
兩人繼續(xù)商量著,時間也沒那么難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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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棋司棋
章節(jié)名字,有一點擺爛,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