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將盡,蕭瑟漸起。
中秋一過,白日里的暑氣如同沒了牙的老虎,熱還是熱的,只是不再無處可逃。
陳予望照例起個大晚,在荔香樓慢條斯理地,吃完一個叫早飯?zhí)矶形顼堄痔绲狞c(diǎn)心,施施然坐著車子往王府別業(yè)回去。
車子往東,還沒離開燕荔湖,陳予望的車子停了下來。他踢踢車門,小廝濯纓伸了個腦袋進(jìn)來,臉上有三分懼色:
“爺,這里,像是被禁軍圍住了。”
說得陳予望都是一愣,廣南府地,離京萬里,哪兒來的禁軍?
過好一會兒,他才反應(yīng)過來。廣南清海軍,嚴(yán)格來說,也是禁軍,不過低了一等??蛇@清海軍是閑得不能再閑了,除了偶爾剿剿匪,哪兒需要穿戴整齊站到城里?
“去,拿爺?shù)拿瑔枂栐趺椿厥?。?p> 陳予望在廣南城這些日子,銀子就手,無人管束,越發(fā)膽大包天起來。
他挑起簾子,瞧見濯纓一溜兒小跑,到那圈人附近,不多時,一個將領(lǐng)模樣的過來。濯纓遞上名帖,那將領(lǐng)掃了一眼,說了幾句話,濯纓拱手謝了,往車這邊跑過來。
陳予望再盯著那將領(lǐng)瞧,那人順著濯纓的奔跑方向,看向陳予望的車子。不知怎的,陳予望趕緊撂了簾子。這才隱隱覺著,這好像不是他該管的事。
“爺,前面是梁家大宅,說是梁家串通海匪,”濯纓吞了口口水:“與朝廷作對?!?p> 后一句說得陳予望眉毛高高挑起。串通海匪,那是求財(cái)。作對?一個富庶人家,貴都談不上,遠(yuǎn)在廣南路,作什么對?哪兒有作對的資格?
濯纓見主子不說話,試探著問:“爺,那位軍爺說,知州章府也封了,若想出城,還是繞道西門的好?!?p> 陳予望瞪眼看著濯纓,濯纓眨眨眼,也顯是有些害怕。
“也封了?哪兒?知州?”
濯纓又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的聽得真真兒的,是知州章府。”
陳予望愣了半響,再問:“跟你說話的是誰?”
“小的過去遞了名帖,那兵卒也有眼力勁兒,叫來上官。說是姓潘,叫他潘指揮使。”
不知是軍都指揮使,還是營指揮使。陳予望心里翻著嘀咕,還是吩咐車子繞西門。
城北章府。
后半夜章柏流終于退了燒,雖則沒醒,三位郎中都說脈象平穩(wěn)了許多。略一商議,還是挪回府邸好些。
待一切收拾妥當(dāng),章節(jié)南和章蔓清讓母親白氏去歇息,兩人輪流照看父親。說是歇息,連著兩日章蘩沚沒見著母親,白氏一回院子她就醒了,纏了上去。
小小孩童,兩日不見母親,夜里睡不安穩(wěn)。白氏一回來,心有靈犀一般,立刻醒來,過來抓著母親手不放。可憐兮兮的模樣,白氏到底還是撐著陪她睡著。
白氏自己還未合眼,天已泛白,外間起了些騷動。她叫過大丫頭玉竹進(jìn)來,誰知道日常照顧章蘩沚的常嬤嬤也跟了進(jìn)來。
“蘩姐兒睡著了?太太,讓我陪著吧?!?p> 聽常嬤嬤這么說,白氏知道又出事了,心里一抽,輕手輕腳離了小女兒。玉竹過來伺候她穿好褙子,扶著出了外間。
玉竹輕聲稟報:“外面來了駐軍,說是廣南軍副都指揮使溫安旭,遵王爺命,帶人封了章府?!?p> 白氏聽見,扶著玉竹的手突然一緊。連日勞累,再也沒撐住,直接暈了過去。
后院忙亂的時候,前面章節(jié)南聽見有人上門,便帶著俞師爺出去,郭清也跟了過去。章蔓清陪著父親并幾位郎中,在前院書房。
不多時,郭清匆匆回來,跟她使了個眼色。章蔓清與三位郎中略福了福,尋了個借口出來。
茶水間全在煎藥,郭清干脆帶著她直接到了書房旁的正廳。
他們都還未開口,臨川又進(jìn)來報:“后院嬤嬤說,夫人暈了過去。已經(jīng)去請郎中。”
章節(jié)南看向郭清,剛想開口,郭清立刻接話:“你且去瞧瞧,我與表妹說。姑父這頭,表妹還得看著?!?p> 章節(jié)南點(diǎn)了頭,疾步隨臨川往后院走。
郭清也沒廢話:“前頭有人敲門,是清海軍副都指揮使溫安旭。”
章蔓清不吭聲,沉默地等他往下說。郭清莫名有些緊張,好似幼時被父親抽書,他把眼睛瞟向別處,繼續(xù)道:“溫安旭是廣南廂軍出身,一路做到這個位置,目光機(jī)遇缺一不可?!?p> “他來干什么?”章蔓清直切要害。
“說奉王爺命,封了章府?!?p> 章蔓清這下瞪大了眼睛,直盯著郭清:“魏王?為何?怎么個封法?”
郭清這兩日似乎被章蔓清馴服了一般,習(xí)慣了她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砸過來,見招拆招。
“是魏王。不知為何?,F(xiàn)時,只是封了各門,不準(zhǔn)出入,并未入內(nèi)?!?p> 沒有入內(nèi),便是還不須抄檢。不算太壞。
“廣南路瘟疫藥吃壞人的事,你們什么時候知道的?”
章蔓清略一沉吟,繼續(xù)問道。俞師爺瞇著眼,將章蔓清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似很是滿意這個問題,沉著,鎮(zhèn)靜,沒有廢話。
“不算早,”郭清答:“約一旬前?!?p> 約七夕前海風(fēng)襲港,他們中秋才知道草藥做局。魏王即便早了十日,廣南到京城,最快也要近半月……
“也就是說,你們的折子肯定不比他們的快?”
郭清不由地有些慚愧,垂著頭點(diǎn)了點(diǎn)。
章蔓清卻不甚在意:“王爺封了我們府,算是保護(hù)我們了?”
這話郭清不知如何答,俞師爺終于開聲:“姑娘的說法,我深以為然。”
說罷,甩了甩他的寬袖,名士風(fēng)流的模樣。章蔓清又是一陣雞皮疙瘩,寬袖長衫,這猞猁不熱嗎?
郭清走近二人:“我還無十分把握,但萬指揮使說過,想辦法讓溫安旭倒向王爺。”
章蔓清也皺著眉,即便郭清并不是章家一員,出得去,可進(jìn)不來。那便無法傳遞消息。她透過窗戶,看了看近兩人高的院墻,輕聲嘆息。
昨夜問過秀娘,才知道有功夫也不能飛檐走壁。哪怕能躍出去,外面密密麻麻的兵卒,根本不能避人耳目。
俞師爺眼睛一瞇:“出去難,進(jìn)來倒是不難?!?p> 章蔓清眼睛亮了,點(diǎn)點(diǎn)頭:“若王府能先遣人過來,之后郭二哥哥再出去?!?p> 她扭頭問郭清:“王爺是把秀娘借給我了?”
郭清想了想,昨夜吩咐秀娘跟人,之后她須給王爺回話,之后再來章蔓清身邊。只是不知,王爺有沒有改主意。
章蔓清見郭清不吱聲,明白秀娘必定身不由己。此等大事,王爺未必將他們章家安危放第一位。之前有父親遇刺,現(xiàn)在又被封了府門。
她緩緩在屋子里踱著步子,只聽俞師爺斟酌著道:“即便王彌遠(yuǎn)那頭上了折子,老爺瘟疫藥劑一事不妥當(dāng),官家仍交到王爺手里,也沒什么不好?!?p> 章蔓清先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想到什么:“郭二哥哥,王爺要先生去做何事?”
昨日郭清要借俞師爺,章蔓清才得以秀娘交換。今日,俞師爺要做的事,他可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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