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西江上,往花堤涌方向,秀娘一心一意喂蚊蟲。
丑正前后,終于見著兩條船,悠哉悠哉過來。
秀娘習(xí)武,耳聰目明,兩聲雞公哨,在各種蟲鳴和潺潺水聲間,她依然聽得真切。
這哨子有意思,麥大海說是能吹出各種鳥叫,可她聽著,就是四不像!
秀娘一面腹誹,一面想拽起泥猛和蛋仔,手里一空,沒抓著。秀娘趕忙扭頭去看他們躺的地方。
嘿,兩個人早就悄摸地進(jìn)了水里,緩緩?fù)浦⊥蚯啊?p> 小艇往前挪了丈余,秀娘示意,泥猛也吹起哨聲。秀娘抓了抓耳朵,這青腳鷸叫聲尖而促。
也不知泥猛他們學(xué)著青腳鷸說了什么,還沒聽著對方回音,已有水草里躲著的鷸鳥撲棱了幾下,挪了個地方。
不多時,那兩條船也晃晃悠悠進(jìn)了這快有一人高的蘆葦灘里。兩條船比小艇大了不少,可船工似十分熟悉地形,靈巧地避開處處淺灘。
倒也沒有進(jìn)太多,便見著秀娘他們的小艇了。蛋仔先游過去,抓著對方船槳上了船,再拉著小艇繩索靠了過去。
何貴生靠著船艙門閉著眼,除了燕荔湖口那一下,他們的船行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一路也是往清灣駛?cè)ァ?p> 可到這轉(zhuǎn)彎口,船慢下來他就察覺了,再靠到蘆葦叢里時,他心里猶豫著該不該醒來。
直到聽見有人上船,他再也坐不住了,睜開眼望船外瞧。
他一動,旁邊的富貴鼾聲也戛然而止,立刻“醒”了過來,也伸著頭看。真是把跟大爺亦步亦趨刻到了骨子里。
“跑了幾個,只抓著一條‘水魚’。”剛上船的人說話。
彭大聽了,走到何貴生身邊:“何爺,咱們有點‘貨’,要裝進(jìn)酒壇里。咱們爺說了,煩何爺找個偏僻的谷倉,幫忙‘照看’幾日?!?p> 重重咬在“貨”和“照看”上,彭大順便抬眼看了看何貴生。那意味深長的模樣,何貴生心里打鼓。半夜三更,什么貨要照看?怕不是照看是看管吧?
待何貴生點了頭,彭大朝蛋仔一揮手。不一會兒,秀娘和泥猛將個捆得五花大綁的人,抬進(jìn)船艙。
何貴生先瞧那人一動不動,心有些慌,怕不是沒命了吧?便借著月色努力細(xì)瞧,五十多歲的樣子。待他們裝進(jìn)酒壇,不知磕到哪兒,那人似乎還蹙了蹙眉,不知是下了藥還是打暈的。
這酒壇里沒酒?他到底買了些啥啊。
看著他們把“貨”裝好,何貴生才看到秀娘,一個女人?章府還有會功夫的女人?
“一共兩個,不是,你們怎么說的?兩只水魚?”秀娘先對著彭大,再扭頭問蛋仔。蛋仔和泥猛如雙生兄弟般,頻率一致地點頭。
“兩只‘水魚’都交給你了,好生看著。”
秀娘跟彭大說完,扭頭看到船艙門的何貴生,趕緊上前抱拳:“何家老爺,此番辛苦您了!”
何貴生出生耕讀世家,家里雖然禮儀規(guī)矩重,但也不是沒有女子撐家的。下田耕地看天吃飯,只論收成多少,老天可不管你男女。
看著秀娘如男人般行事,他從不自在到應(yīng)對流暢,只在須臾之間。
“閣下言重了,”何貴生不知如何稱呼,只能如此:“這貨,照看是不難,只是不知要多久?”
“多久……呃,王爺沒跟我說。估計也就這一兩日吧?”秀娘后一句是對著彭大問的。
何貴生聽見前面的“王爺”二字,腦袋嗡地一聲。彭大不是章府的嗎?不是俞師爺?shù)姆愿绬??怎么就成了王爺?p> 章府,忠國公……認(rèn)準(zhǔn)了魏王?他們何家,在這種大事上哪有上桌的資格。
心里十個八個問號,可當(dāng)下不是問的時候。
他跟著秀娘抬眼看彭大,彭大話少,只搖搖頭表示不知。
“嗐,左右不過一兩日的功夫,肯定有人去?!毙隳镆桓睗M不在乎的樣子。
聽著這么不負(fù)責(zé)任的話,何貴生到底不放心,忍不住問:“可否問閣下如何稱呼?”
“哎呦,我倒忘了,我叫‘秀娘’,跟著郭少爺郭清——就是章節(jié)南表哥——辦差事。這幾日,郭少爺讓我在王爺跟前聽吩咐。”
何貴生想扭頭去看彭大,硬生生忍住了。他若去看彭大反應(yīng),這不明擺著不信任秀娘么。
倒是彭大是個穩(wěn)妥的,接著秀娘的話說:“何爺,秀娘跟著郭少爺來廣南路的。因女子身份便宜,是以讓幫著王爺辦事?!?p> 何貴生感激地沖彭大點點頭。這話不但確認(rèn)了秀娘的身份,還解了他的疑惑。
每年年底銀兩財物聚集,都是各房宗婦打點。族里都動過請女鏢師的念頭,可哪那么容易!
別說秀娘這樣有功夫的,就算個粗壯點的仆婦,牙行都把價錢抬得高高的,常常只典不賣。
他們的船又緩緩?fù)ǖ逃狂傔^去,秀娘等人坐著小艇,不知隱到哪兒去了。
何貴生思忖片刻,叫了彭大:“我這不是存心打聽。只是,這貨有多貴重,照看幾日,多少告訴些,我才好安置?!?p> 彭大點頭應(yīng)了,說:“何爺莫急,貨只需要放在慣常存放的谷倉就行。我這帶的幾個人,明日還有人來。您這兒,只需消息不外露?!?p> “二弟在章府做教習(xí),明日便回章府。此事,他可能知?”
彭大趕忙回答:“俞師爺吩咐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p> 何貴生明白了,猶豫再三,再問:“這秀娘,跟著王爺。而你,是章府的。這?”
彭大見何貴生最后一字聲調(diào)揚起,顯是疑問。也沒遲疑,答:
“俞師爺吩咐了,若何爺有疑問,一時半會跟何爺也說不清楚。只是,忠國公府,鎮(zhèn)國公府,還有魏王,至少在這廣南路,是和衷共濟(jì)的?!?p> 聽得何貴生心都跳快了一拍。二弟說過,魏王來廣南路,是兼著協(xié)助秋稅的差事。后來還出了個什么望舶巡檢司,肯定跟清海軍有些關(guān)聯(lián)。
魏王的差事,怕是不易。
這些事,綜錯相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們何家,不也是因這兩樣,才投身附驥。
“至少”在這廣南路?那就是全為了魏王的差事?也是,一個外來強龍,可不得四處尋找助力。這么算,他們何家倒真是能用得上。
城東宅子里,王彌遠(yuǎn)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得疼。
云腴不見,吳師爺不知所蹤。
海港那頭,城外駐軍,茗雪說一切如常??苫舸筇恿?,肯定要從海港上船。
這如常,反倒有些詭異。
他叫過隱在陰影里的人,猶豫半晌,吩咐道:“跟鐘家的人說,市井坊間的話,撥旺一些?!?p> 王彌遠(yuǎn)大約一個月前上的折子,半旬前收到回復(fù),說中秋后便有旨意下來。也就這一兩日了。
燕荔湖的熱鬧,自然聽不到城南城外流傳的歌謠:
八月十五系中秋,有人快樂有人愁,
富人有錢齊無恙,窮人乞藥喺街頭,
有錢人家樓上嘆,窮苦之人地上亡。
中秋月明,露從此白。世人皆望事遂人愿,此生誰料,并不若夢。
明日,江湖之遠(yuǎn),廟堂之上,那是另一場爭斗的序幕。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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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棋司棋
第一卷,終。原本以為寫下這幾個字會感慨,誰知道啥感覺沒有,畢竟,又挖了那么多坑要填呢,哈哈。謝謝陪我到這里的書友!生活不易,總有些消遣,找到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