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武見鄭若寒好像在想事情，便也不去打擾他，只是靜靜站在旁邊看。
“副校長，”鄭若寒又說話了，“我是在想，有人走，又有新人來，是不是我們單獨某個人的去留，也沒那么重要了？”
陳武心底升騰出一股異樣的感覺，這孩子還真是沉溺在宏大命題里出不來了，“世界的萬物來來去去，有人衰老死亡，又有新生兒誕生，我們個體可能會生老病死，但人類這個種群卻一直繁衍。從這個角度看，你好像是對的?？蛇@能說明什么呢？所有的群體都是由個體組成的，每個人的感受都有意義?！?p> 鄭若寒頓了頓，“嗯?！?p> 陳武也沒說話，強勁的樂聲忽然響起，旋律跳脫而富有戲謔感。是一首曾經(jīng)名噪一時的歌，《傷心的人別聽慢歌》，又叫《貫徹快樂》。相比那些為了市場而黯然神傷的情歌，這首略帶俏皮氣質(zhì)的搖滾曲，顯得有些不合常規(guī)。歌是陳武放的。
“越是情緒低落，就越要聽些好玩的歌?！标愇浣忉尩馈?p> 鄭若寒下意識瞥了附近，旋即反應(yīng)過來，這里是露天場所，周圍也很空曠，外放歌曲并不會打擾到誰。隨著音樂的播放，鄭若寒也越來越進(jìn)入歌曲的節(jié)奏中，低潮的情緒漸漸平復(fù)，反而隱隱有歡快興奮的感覺。
“每個人心情都會不好，音樂能平等地幫助我們每個人。越是流行歌曲越偉大?！标愇潢U述他對流行音樂的看法。
“我在網(wǎng)上看到過一種說法，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其實都是免費的。比如陽光，比如空氣，比如水......”
“水不是免費的吧？”陳武問。
鄭若寒想起了老爸手下的那些產(chǎn)業(yè)，每個季度，是每個季度，都有極為恐怖的水費支出......他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我想說的是，音樂可能也和陽光跟空氣一樣，不加偏見地幫助我們。藝術(shù)很重要?！?p> “而且在整個人類歷史上，能夠服務(wù)普羅大眾，能夠長時間服務(wù)普羅大眾的作品，才叫偉大的藝術(shù)?！对娊?jīng)》跟《楚辭》，難道就不是曾經(jīng)的流行歌嗎？宋話本和元雜劇，難道不是深深扎根于民間的藝術(shù)嗎？先秦散文固然很輝煌，可講到生命力旺盛，明清小說才是影響力最大的藝術(shù)形式。所有抱著古舊精英主義不放的人，最后都會被群眾的汪洋大海淹沒?！?p> 鄭若寒隱約感覺得出來，陳武是在引導(dǎo)自己什么，“普通人的感受，會越來越重要。世界不是那些大人物的?！?p> “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人民群眾逐漸恢復(fù)話語權(quán)的歷史。這本就是我們應(yīng)得的。”陳武的神態(tài)認(rèn)真得像在做演講，“剛剛你疑惑，‘種群延續(xù)，個體是不是就不重要了’，這就是答案。有些人自視甚高，把自己置于某種‘神’一樣的位置，覺得人民都是群氓，為了某個宏大的目標(biāo)，死掉一點人也是很正常的。他自詡為‘絕對理性’，結(jié)果真讓他自己為了這個目標(biāo)犧牲，比如讓他為了環(huán)保失個業(yè)什么的，他多半又要罵罵咧咧了?！?p> 鄭若寒沒有打斷陳武，而是專心聽陳武的講述。他知道老師講的東西很重要。
“這種所謂的‘理性’，無非就是蔑視人民，不拿人當(dāng)人。兵馬俑的命，得了秦始皇的病。然而真是秦始皇又怎么樣？在生物學(xué)上，秦始皇跟我們沒有任何區(qū)別。一刀砍斷他的脖子也要死，他的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時。沒有什么‘種群’，只有一個個彼此聯(lián)結(jié)的個體。所有人的情緒都很重要?！?p> 鄭若寒終于知道，剛剛自己那種不適感是怎么來的了。所謂的“種群”的說法，就像站在某個高高在上的地方，把一群人俯瞰成了一團(tuán)耗材之類的東西。消耗了再補充，補充了再消耗。他本能感到不舒服。
“改完了吧？”陳武在跟鄭若寒閑聊時，鄭若寒的噴繪并沒有停止，現(xiàn)在作品已經(jīng)完成得七七八八了，“改得不錯。挺好看的。”
陳武輕拍鄭若寒的肩，向鄭若寒略微示意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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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鴻高級中學(xué)，數(shù)據(jù)中心，會議室。
譚亦洋落座于會議桌一端，小心翼翼翻開筆記本電腦，“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能有什么問題？”陳武也輕松落座，看著會議室里來來去去的職員，像是完全不怕別人發(fā)現(xiàn)，“他們剛剛開完會，有些人還留在會議室，聊一些收尾的工作安排。他們都無所謂我們在這里，我們又干嘛怕他們知道？”
“呃，我還以為，我們做的事情......是要保密的?！弊T亦洋試探性說道。
“說是這樣說，但在這里的基本都是聰明人，大家隨便想想，就知道我們在干嘛了?！标愇渲溃约焊跻詫幍那写?，學(xué)校的同事都心底有數(shù)，他們只是沒點破而已，“他們那邊制造虛假輿論，我們這邊也可以防御性辟謠。我覺得很正常?！?p> “好吧?！弊T亦洋看看會議室剩余的職員，強迫自己專注，埋頭敲著手中的鍵盤。
“誒，譚亦洋，你會不會好奇，這幫人一天到晚在會議室閑聊，到底是聊些什么呢？”陳武饒有興趣問，“他們好像只是開開會，寫寫郵件，就能拿到很高的薪資了。你不好奇么？”
譚亦洋搖搖頭，委實說他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對這些東西沒興趣。
“......也是，你大概率不需要找工作，而且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也還沒到想這些的時候?！标愇浜芰w慕自己學(xué)生的年輕，“先做事吧，我看看效果怎么樣。”
“在做的?！弊T亦洋把手里的電腦屏幕轉(zhuǎn)向陳武，陳武見到新聞熱榜的界面，前幾條已經(jīng)跟吳明森他們?nèi)齻€沒關(guān)系了，全是一些娛樂明星的八卦，什么誰跟誰談戀愛了，誰疑似欺騙了誰的感情了，諸如此類錯綜復(fù)雜的情感關(guān)系，“好多人都去看明星的新聞，不管我們了。”
“很正常?！标愇浔憩F(xiàn)得像是意料之中，“大家就是喜歡關(guān)心名流的私生活，這你應(yīng)該深有體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