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方丈是比明川禪師年輕幾歲,但是按年齡來說,依然是稱老和尚更合適一些。
但是李西山從來都是按著自己的心意行事,這個大和尚的叫法,就很有道理了。
明心方丈先示意來客隨意坐,然后點了點頭。
李西山有些后悔,剛才,其實不用脫靴子的。
既來之則安之,李西山也沒有再穿回去的想法,反正下次進(jìn)方丈禪房就不用脫了。
李西山并沒有當(dāng)即坐下,干脆多走幾步,看了看剛才被明心方丈放在禪房角落的棋盤。
明心方丈雙目緊閉,眼窩深陷,看起來,比老瞎子要瘆人得多。
不過這個棋盤和棋子,哪怕是盛棋子用的陶罐,那就比心相寺老和尚講究太多。
棋盤是玉鑲金,看來就是整片玉石,厚不盈寸,放在烏木方板上,微泛青光,澆筑黃金做經(jīng)緯,細(xì)細(xì)打磨后才是棋盤,又被摩挲許久,不見雕琢痕跡。
棋子并非玉石邊角料,也非玉石,就是普通天然形成的扁圓形鵝卵石。
但是鵝卵石黑則純黑,白則纖塵不染,最讓人驚嘆的是大小形狀幾乎一模一樣,又非打磨成型,這副棋子,說不上全天下絕無僅有,但要說搜盡天下聚而為一,并不為過。
陶罐相比棋盤棋子,略顯不上心,就是三彩陶罐,就因為是陶罐,還是三彩,略顯不倫不類。
更何況兩個陶罐并非完全相同,大小形狀自然完全相同,但是兩個陶罐顏色組合有些偏差,這且不說,兩個陶罐顏色相加和五色相比偏偏缺少一色,難免給人一種殘缺不全的感覺。
普通人自然不會有這種感覺,李西山是誰?
李西山不過是掃過一眼棋盤,目光就不作停留。其實兩者放在一起看起來,并不顯華美。
大和尚就是個瞎子,其實不用太講究這些。
楊見山坐在明心方丈對面,顯得有些呆滯。
李西山正覺得無趣,外面又響起敲門聲,是明川禪師帶兩位小沙彌送來齋飯,另外還有一位小沙彌,就是在這里當(dāng)值的小沙彌了。
竟然是熟人,開門的就是那個領(lǐng)李西山楊見山去功德箱那邊的小沙彌。大大的眼睛,確實顯得突兀一些。
明川禪師腳力不弱,一去一回,差不多有二里多路,用時略微短了一些,為了掩蓋真相,微微有些喘息。
其實,在開門之前,明川禪師就有所猶豫,猶豫之后,才讓小沙彌開門,胸口起伏,就沒有開門前那樣明顯。
其實更好的做法,還是在路上把腳步放慢一些。
“怕兩位施主久等,路上匆忙了一些?!?p> 明心方丈點了點頭,“讓梵青也去吧?!?p> 明川禪師讓三位小沙彌把食盒放下,示意小沙彌梵青也可以離開。
三位小沙彌低著頭后退幾步,轉(zhuǎn)身離去。
明川禪師打開三個食盒,一一擺放在三人面前,然后問楊見山和李西山還有沒有其它事情要做。
李西山兩眼已經(jīng)微微發(fā)光,趕忙搖了搖頭。
李西山看了看三個食盒,三份齋飯一模一樣,自然是些米飯豆腐青菜,不過做得極為用心,做工講究,就沒有什么不滿意了。
楊見山已經(jīng)拿起碗筷,嘗了幾筷子,點了點頭。
能讓楊見山點頭,李西山就有些期待。
李西山也拿起碗筷,趕緊嘗了幾口,裝模作樣,也跟著點了點頭。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李西山并沒有把那份期待放得過高。
果然,米飯還是那個米飯味道,青菜還是青菜滋味,無非是保留更多的原汁原味,加之烹調(diào)得法,就把那爽口滋味,略微放大了一些。
不過就是這一點,就讓李西山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明川禪師說了句慢用,就先行離去了。
其實也就是那樣,李西山再明白不過,就算是普通人家,一般農(nóng)家婦女,做出的飯菜,用心去品嘗,也一樣能品嘗得有滋有味。
但要是餐餐如此,還能在那里有滋有味,那就能有個大師稱號了,——不是善于表演就是真的生性恬淡。
明心方丈那個食盒,不知是分量剛好還是明心方丈有意為之,在李西山費勁九牛二虎之力還是剩下了一些青菜和豆腐,放下碗筷之后,明心方丈剛好把最后一點菜汁倒進(jìn)剩下的一點米飯,然后細(xì)嚼慢咽,雖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能感到那份怡然。
這便罷了,但是楊見山就有些說不過去。米飯和青菜,是一點沒剩,但是那份豆腐,除了一開始吃了幾塊,大多都留在那里,看樣已經(jīng)不打算吃了。
要說這樣,當(dāng)然很正常,但是李西山太了解楊見山,就覺得有些不正常。
倒不是說楊見山愛吃豆腐,這根本和愛不愛吃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不知兩位施主滿意否?”
楊見山點了點頭,察覺到有些不妥,就回了句,“尚可。”
明心方丈似乎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很明顯有些遲疑。
“一開始覺得滋味有些淡,后來反而覺得有些濃了?!崩钗魃节s忙打圓場。
明心方丈爽朗而笑,很所問解所答了。
“是和尚招待不周了。”
其實,要說這齋飯鹽放多了,明心方丈有些不以為然。當(dāng)然,以己度人并不十分準(zhǔn)確。但是大概是怎么回事,明心方丈自然能夠想到。
明心方丈把身前食盒收拾好,放在旁邊,緩緩起身,到禪房一角,拿起茶具,來到剛才用餐的地方。
雖然雙目看不見,但在禪房之內(nèi),明心方丈所有行為,和常人無異。
李西山和楊見山也依樣把食盒放在旁邊,明心方丈擺好茶具,倒上三杯茶,說了句請,等楊見山李西山端走茶后,自己把剩下的一杯茶端到自己身邊。
“佛觀一缽水,八萬四千蟲。兩位施主,如何才能喝得下去呢?”
“總不能放著水不喝,把自己渴死?!崩钗魃揭矝]管是誰喝不喝得下去。是佛祖還是大和尚,是李西山自己還是楊見山,李西山都沒管。
明心方丈略顯無奈,“持咒念叨一番,是要好上些?!?p> 明心方丈說得明白,是好上一些,根本就沒說自己還是別人信不信,至于說本身做法對不對,就更不用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