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方丈再次看著楊見山，因為眼窩深陷，眼皮根本無法睜開，確實太過瘆人。
其實要是睜開，更瘆人，哪怕是眼珠還沒有挖掉之前。
楊見山眉頭緊皺。
李西山卻風(fēng)輕云淡，但是也不說話。
明知做不到，還是要嘗試一番？
明心方丈表情平靜。
李西山樂呵呵看著。先不管是如夢方醒還是大道先覺，都無所謂，大和尚一開始就看向楊見山了。
楊見山撫了撫胸前微微皺起的衣衫，給自己添滿一杯茶，緩緩喝了兩口。
明心方丈抬起頭，也跟著沒有說話。
三人都沉默了一會，然后響起了腳步聲，再然后敲門聲響起，是明川禪師帶著一位小沙彌來端回食盒。
明川禪師讓小沙彌把食盒摞在一起端走，自己留下來，先和明心方丈一番佛門答對。
這次佛門對答是由明心方丈提問，明川禪師對答，也算是師兄對師弟功課的一番考證。
雖然是最簡單的問題，但是明川禪師的幾句回答，還是多了些自己的明悟。
之后明川禪師問李西山是打算進晚香還是早香。
李西山想了一下，“小生聽明心方丈幾番點撥，領(lǐng)悟尚淺，況且書童楊見山整日趕路，實在累乏，能否休息一晚再說？”
明川禪師就看向明心方丈，明心方丈點了點頭。
“善哉善哉，想不到萍水相逢處，竟是佛門會心客。”明川禪師撫掌而笑，“佛門雖是清凈地，卻非薄情寡義人，更何況施主還是讀書人，更不是醉心功名的讀書人，那就能當(dāng)?shù)闷鹎鍍羧肆恕Ｇ鍍羧司忧鍍舻?，如此，如何不好？為何不行？?p> 李西山和楊見山當(dāng)下站起來，先和明心方丈告辭，再和明川禪師相伴離去。
李西山是心直口快人，明川禪師說話契合禪意，兩人相談甚歡，然后在明川禪師禪房手談兩局，才由一位小沙彌帶著李西山楊見山去客房休息。
第一局，明川禪師中盤小勝，為何中盤小勝？其實下棋人明顯能夠看出，再繼續(xù)下去，李西山那些零零散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布局，都會被打斷的，如果真那樣，那接下來，就是慘不忍睹的屠殺。
第二局，明川禪師提子如飛，未到中盤，棋盤上李西山的黑子就過于寡不敵眾，明川禪師就不再落子了。
雖然讀書人還有些不服氣，但是下棋輸了，還是肯承認的。
沒想到，楊見山一住下來，竟然就不再提離開的事情。
李西山是個隨遇而安的，除了感嘆自身相貌給自己帶來不少麻煩，真沒有什么內(nèi)心愧疚的感覺。
一說相見易得好，久住難為人。又說久住令人賤，頻來親也疏。李西山認可這個道理，但是要想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沒有可能。
明川禪師在李西山誤會了自己的好心之后，就不再問讀書人何時進殿上香了。
其實明川禪師真不是著急讓李西山上香，更不是急著讓李西山離開廣法寺。
恰恰相反，要是讀書人真沒什么地方可去，真心求一個容身之地，明川禪師不覺得李西山和楊見山留在這邊有什么不妥。
李西山和楊見山也在寺內(nèi)走動，一開始，明川禪師還有些擔(dān)心，不過幾日過后，發(fā)現(xiàn)李西山很少去人多的地方，明川禪師略微放心一些。
晚齋之后，李西山進入客房，就很少踏出房門，明川禪師再放心一些。
兩次進出方丈禪房，明心方丈都沒有拒絕，尤其是聽說方丈和李西山兩人曾經(jīng)有過手談之后，雖然不知勝負如何，明川禪師真的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
青衫讀書人就是個半吊子水平，和自己師兄下棋，萬萬沒有機會下到中盤的。
雖然師兄一直看不見棋盤，但是明川禪師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心氣和師兄對弈，有限的幾次對弈，明川禪師都有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輸?shù)锰^明明白白，事后都沒有復(fù)盤的念想。
不過，也許是讀書人真的住倦了，也許是楊見山小孩子玩性大，終于在整整住了一月時日之后，李西山在明川禪師禪房中、明川禪師續(xù)上一壺新茶之后、吞吞吐吐說了些大失往日水準(zhǔn)的話。
明川禪師看了看李西山，不似作假，再看看書童楊見山，也沒什么多余的言語，不過，還是要誠心挽留，不過在話將出口之時，卻又換成了另一番說辭，“讀書人太過看淡功名，絕非好事。再說李公子有真才實學(xué)，絕非夸夸其談之人。空谷幽蘭，不宜孤芳自賞?！?p> 李西山嘆一口氣，“確實沒想著找個引薦之人，座師什么的，就更沒想過了?！?p> 明川禪師心內(nèi)一凜，念了句阿彌陀佛。自己有心還是無心且不去說，讀書人在自己這邊真是內(nèi)心通透的，都不能說什么心直口快了。明川禪師如此行事老道之人，這一次還是未免沖動了一回。
李西山卻沒把明川禪師的話當(dāng)回事。
明川禪師怎么想，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要說那份心意，李西山還真不領(lǐng)情。李西山這樣的青年才俊，得什么樣的讀書人能點評兩句？更不用說什么引薦人，當(dāng)那座師，就更不用想。我李西山說話，哪句不是客氣話？半點也沒有不謙虛的。
李西山去意已決，“都說行百里者半九十，我李西山讀萬卷書是做到了，不過這行萬里路確實不應(yīng)該貪圖安逸，尤其是剛剛開始的時候?！?p> 明川禪師對讀書人讀完了萬卷書的說法自然不以為意，但對那行萬里路的說法卻有些認可。
明川禪師若非是這廣法寺住持，也是想要去外面走一走的，至于多遠，沒想過，但是一旦邁出第一步，明川禪師相信，萬里路，以自己的心性，是有可能做到的。
李西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把明川禪師嚇了一跳，“李公子這是？”
“古人云，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古人又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古人再云，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古人還云······”李西山說順了嘴，一時停不下來，卻不知為何，現(xiàn)在一下子卡殼愣在那里。
楊見山也跟著站了起來。
明川禪師微微錯愕，一時想不起來古人還說了什么，也很正常，明川禪師趕忙接過話來，“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也不急在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