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羽量初心

　　梁夢綺將五顏六色的興趣班宣傳單鋪在餐桌上時，砂鍋里的蓮藕湯正咕嘟作響。蘇禾盯著“青羽俱樂部“傳單邊角的折痕——那里沾著星點水彩顏料，顯然是母親連夜趕稿時濺上的。

　　“畫畫班就在隔壁街...“梁夢綺用調(diào)羹攪著湯，勺柄磕碰碗沿的聲響有些發(fā)顫。她沒提插畫社最近裁員，自己接了三倍私單才湊夠?qū)W費。蘇禾的指尖撫過宣傳單上陳教練的簡介，照片里的男人握拍姿勢像持劍，讓他想起周芊爺爺那把掛在老宅的桃木劍。

　　周芊敲門時帶著秋雨的潮氣。她展開被雨水洇濕的活頁本，各興趣班優(yōu)劣分析表上爬滿熒光標(biāo)記。“羽毛球場地費每小時48元，“她指著青羽俱樂部的數(shù)據(jù)，“但教練資質(zhì)是全區(qū)唯一國家二級?！白詈笠恍行∽謱懼和扑]指數(shù)四星半，減半星因場館無恒溫系統(tǒng)。

　　梁夢綺舀湯的手頓了頓。蘇禾看見母親食指纏著創(chuàng)可貼——那是連續(xù)裁布做護腕磨出的傷口。

　　窗外的香樟樹沙沙作響。

　　夜雨敲打窗欞時，蘇禾摸出床底的紅雙喜球拍。拍柄纏著七歲時周芊送的星空膠布，早已磨損起毛。月光漏進窗縫，照見梁夢綺在隔壁屋縫制運動護膝，老縫紉機的嗒嗒聲與雨聲織成催眠曲。

　　次日清晨，周芊在校門口攔住他，展開手繪的“五年成長曲線圖“。“按陳教練的成才率計算，“她指尖點在25%概率線上，“你初二能打進市青賽。“梧桐葉飄落在圖表間，恰好蓋住“哮喘患者不宜“的印刷體小字。

　　繳費那日，梁夢綺的舊錢包里整齊碼著帶插畫社油墨味的鈔票。周芊偷偷將自制薄荷提神膏塞進蘇禾書包，錫紙包裝上畫著揮拍的火柴人。歸途的公交車上，母親哼起年輕時學(xué)的評彈小調(diào)，蘇禾握緊球拍，拍線在暮色中顫動如初醒的琴弦。

　　梁夢綺在裁縫臺前直起腰時，晨光正爬上她連夜改制的運動護腕。薄荷綠的布料上歪歪扭拙繡著鯨魚尾巴，針腳里還纏著半截水消筆的淡藍痕跡。蘇禾接過護腕時，嗅到母親常用的薰衣草柔順劑味道——她總把學(xué)員送來的演出服和自己家的衣物混洗。

　　青羽訓(xùn)練館的玻璃門推開時，陳教練正在給球拍穿線。牛筋線繃緊的嗡鳴聲里，他頭也不抬地拋來球拍：“握柄比量三指寬，多一寸少一寸都是刑具?！疤K禾的指尖觸到拍柄的刻痕，深淺不一的溝壑記錄著無數(shù)孩子的成長軌跡。

　　周芊蹲在館外的香樟樹下，將哮喘噴霧外殼改裝成迷你計分器。見蘇禾出來，她揚手拋來顆薄荷糖：“陳老頭當(dāng)年教出過世青賽選手，你聽他罵得越兇，說明越上心?！疤羌堅谙﹃柪镄龊绻猓湓谔K禾磨出水泡的虎口。

　　初學(xué)揮拍的日子像浸泡在粘稠的蜜里。陳教練用報紙卷成筒，敲打蘇禾發(fā)僵的肘關(guān)節(jié)：“高遠球不是鋤地，要像放風(fēng)箏收線?！皦︾R映出十二個孩子參差的剪影，汗水在柚木地板上洇出深色云斑。

　　周芊常在鐵絲網(wǎng)外觀摩，膝蓋上攤著《運動損傷防護手冊》。某日暴雨突至，她翻進器材室偷出半筐廢球：“試試用這個?！巴噬挠鹈騽澠朴昴?，塑料球頭在潮濕空氣中發(fā)出悶響。蘇禾的拍面終于撞上最佳擊球點，陳教練的罵聲混著驚雷炸響：“臭小子開竅了！“

　　梅雨季來臨時，蘇禾的掌紋里嵌滿拍柄紋路的紅痕。梁夢綺在臺燈下給他挑水泡，酒精棉球擦過傷口時，蘇禾瞥見母親鬢角的白發(fā)——那是她偷偷接了三倍插畫訂單的證明。

　　周芊送來牛皮紙包的草藥貼，說是老中醫(yī)給的方子。陳教練聞著滿館藥香皺眉，卻默許她在訓(xùn)練場邊支起小炭爐。裊裊青煙里，蘇禾的米字步漸漸踩出韻律，像童年跳房子游戲般輕盈。

　　結(jié)課測試那日，積雨云低垂如未開封的羽毛球筒。陳教練突然關(guān)掉空調(diào)，濕熱空氣裹住每個毛孔。“真實賽場可沒有舒適圈。“他拋出三十個多球練習(xí)，黃藍白三色球在蘇禾眼前織成迷網(wǎng)。

　　當(dāng)?shù)谑邆€球擦網(wǎng)而落，周芊的計分器突然卡殼。她翻過鐵絲網(wǎng)沖進場內(nèi)，哮喘噴霧的金屬外殼映出蘇禾回球的軌跡?！白蠛髨?！“她啞著嗓子喊，聲音刺破膠著的空氣。蘇禾旋身揮拍，球拍撕裂雨幕的聲響與系統(tǒng)提示音共振，視網(wǎng)膜上綻開「動態(tài)視力+1」的淡金波紋。

　　陳教練的保溫杯停在半空，枸杞茶灑出幾滴赭紅。他抽出梁夢綺縫的吸汗帶扔給蘇禾：“下周市賽報名，別給我丟人?！拔箮?nèi)襯露出半截字條，是周芊用針尖戳出的盲文——“302班必勝“。

　　暮色中的公交站臺，蘇禾望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運動服肩線處有梁夢綺縫補的鯨魚貼布，拍柄纏著周芊編的七彩止汗帶。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載著初學(xué)者的笨拙與期待，流向霓虹閃爍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