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與父母談起在老師家中的情景,齊思沅的語氣中滿是失望。
“王老師病了,上課的地方也換了,和老師聊天也覺得和從前不一樣了……感覺所有事情都變了,覺得有點不真實?!?p> “那你自己呢,變了嗎?”一向鮮少插言的父親突然開口問道。
齊思沅想了想:“我似昔人非昔人。”
父親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否認(rèn):“既然你都不是曾經(jīng)的那個小姑娘了,為什么還要苛求人家絲毫不變呢?”
齊思沅啞然,自覺理虧地往自己口里送了一筷子菜,沒再說話。
倒是母親先打破了寂靜,同許多年前一樣,在齊思沅下課回家后問:“今天和老師學(xué)了什么?”
齊思沅嘴上不停,囫圇地說道:“《四郎探母》里的西皮流水。”匆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又補充解釋道:“就是之前我一直自己唱著玩的那段……聽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
母親了然,又問:“學(xué)完了?”
齊思沅點點頭:“學(xué)完了,但總覺得和我自己對著視頻自學(xué)沒什么兩樣……老師也沒像從前那樣一個字一個字的摳我錯處,就她唱一句我跟著重復(fù)一遍,而已?!?p> 父母顯然都聽出了齊思沅“而已”二字的重音強調(diào),心照不宣的都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這么說,今天和老師聊得挺久的?”母親問。
“嗯,今兒還說起文文了,他不是過兩天就動身去BJ了嘛。”
“前幾天剛走,就你剛回來那天,”父親給齊思沅夾了一塊糖醋排骨,“你最愛吃的?!?p> “前幾天就走了?”齊思沅有些錯愕,“還想著這個假期能和從前這幫人聚一聚呢?!饼R思沅一面嘆息一面吃掉了了碗里的糖醋排骨:“今兒老師還問了田青,問我和他還有聯(lián)系沒。估計是提起文文也走了戲曲這條路,就想起田青來了。”
后面的話齊思沅沒有再講,因為他們都心照不宣。自那次演出分別后,他們和田青一家就再未聯(lián)系過。
一頓飯吃完,齊思沅就回了房間,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
其實今天最讓齊思沅失望的還是她自己。這事兒本來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從前學(xué)戲的時候老師就說過“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師父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以此來督促她們好好練功吊嗓子。像她這種好幾年沒有正經(jīng)吊過嗓子的人,不用張口就可以猜到那嗓子會變成什么樣。
但預(yù)料是預(yù)料,真實聽到自個兒嗓子是什么動靜對齊思沅來說卻是另一回事。那是繼多年前老師在演出結(jié)束后批評自己“不是跑調(diào)就是拖人后腿”之后,齊思沅再一次從心底涌出那種無力和挫敗感。
還和多年前一樣,一樣不被旁人看好,一樣努力地打破這些桎梏。齊思沅突然沒了想要繼續(xù)下去的動力和心情。
齊思沅覺得自己特別像一個失敗的哪吒,先前對著看不起自己的人們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卻在多年后再一次被現(xiàn)實打回原形。折騰了多年最后一無所有不得不認(rèn)命,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就是那種天賦極差根本就不適合唱戲這條路的人。
那一瞬間,齊思沅聽到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有什么東西破碎了。那是許多年前她參加比賽的時候,無數(shù)人夸贊她唱功不錯、鼓勵她要繼續(xù)加油的畫面,卻都在此時此刻無聲地崩潰瓦解,消散得連渣都不剩。
她很是不甘心地翻出從前參賽的CD,一遍一遍地放著自己的片段,然后對比著手機上田青唱的那段《坐宮》選段,哭得稀里嘩啦。
萬事紛紛日日新,當(dāng)時題壁是前身。寺僧物色來相訪,我似昔人非昔人。
淚眼氤氳中,齊思沅不得不承認(rèn)父親說得是對的。時間在走,他們也都變了。只是不同的是,旁人都朝更好的方向走了,獨獨她,止步不前反朝著退步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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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我向著一條路極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叢林深處……留一條路等改日再見!但我知道路徑延綿無盡頭,恐怕我難以再回返。也許多年后在某個地方,我將輕聲嘆息把往事回顧,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原來從父母幫她拒絕藝校的那天開始,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而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