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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灰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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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灰泡 硃名 5676 2021-09-12 01:29:23

  這天天氣不大好,早晨起來便陰云密布,向晚時候,還下起了毛毛細雨。在水潤雨色的籠罩下,整個男生宿舍樓都隱去了喧囂與煙塵氣,長長的走廊更加暗昧不清,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影。男生宿舍光線欠足,像是籠上了一層深灰色細紗。文安獨坐小桌前,額前抵著臺燈。他正在品讀史書《資治通鑒》。這套大書共有八冊,每冊都是厚厚的一本。他花了大錢從軍人俱樂部購買而得。他一手輕壓書本,一手握住鉛筆,如遇疑問,便圈畫下來,待稍后集中上網查閱。他已經讀到《秦紀》,漸漸有些入勝。書上的文字似乎擁有鮮活的靈氣,產生了生命一般。隨著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天下大亂,農民起義風起云涌,各路豪杰順勢舉兵,他仿佛看到大秦帝國在風雨中飄搖的樣子。此時,帝國軍隊主力尚在,與起義軍纏殺在中原地區(qū)。一股農民起義軍乘機在河北站穩(wěn)腳跟,其首領叫做武臣。武臣連下數十城,風頭大盛,自立為趙王,手下兼有張耳、陳余、蒯通這樣的人才,可與眾英雄逐鹿天下,有所作為。在這樣的大好形勢下,堂堂趙王竟毫無征兆地意外出局,而導火索僅是一件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趙王姐姐出游回城,在道上遇到趙王部將李良。李良以為是趙王本人,伏在道旁迎接。趙王姐姐喝醉了酒,沒看出趴在地上的是李良,因而沒有親自下車答謝,令手下敷衍了事。這李良帶兵在外,素為趙王器重,因而憤憤不平。此人事先收到秦軍誘降書,加上隨從蠱惑,決定鋌而走險。李良帶兵追上車隊,滅殺趙王姐姐,接著一不做二不休,帶兵襲擊邯鄲。趙王毫無準備,竟是被殺掉了。文安掩上書本,靜坐沉思,久久不能平靜。從表面上看,這是烏龍事件改變了歷史進程。其中或有什么隱秘情由,已然不可考證。歷史的必然發(fā)自于許多偶然事件的組合與碰撞,有點像宇宙的形成,這多么壯烈而又璀璨!歷史推進的趨勢是多面性的,最終的結果卻只有一個,多么冷酷而又令人悲傷!歷史的人們局限在大小不同而相互重疊的圈套內,具有各種復雜多變的屬性,就像一群情緒各異的賭徒。人們的情緒受社會環(huán)境影響,又時刻影響社會環(huán)境,最終推動歷史巨輪負重前行。個人榮辱存亡與歷史使命糅合在一起,歷史的人們怒吼、掙扎,或沉淪下去,或奮立起來,繪成了一副副具有生命力的歷史圖畫。這幅無與倫比的長卷擁有極強的感染力,能夠引發(fā)如海洋般浩蕩的情感共鳴。如果不是這樣,那些卑微的、聆聽歷史回響的靈魂怎么會激動昂揚,恨不得立刻穿越時空,嘗試去靠近那些令人神往或扼腕的歷史人物?

  文安被推門的聲音打斷了思緒。一位舍友提著盒飯回來,摁亮了頭頂的日光燈。文安嘗試重新整理思路,卻再也找不到那種愉悅的沉浸感。他放下書本,關掉臺燈,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他穿好衣服,正打算出門,宿舍的電話震響起來。他就在旁邊,于是接起了電話。甫一聽到對方聲音,他便忍不住地感到高興。打來電話的正是寧靜。他有些日子沒有跟寧靜聯系,包括在網絡上。他以為這個女人已經結了婚,并徹底地忘了他。偶爾想念起來,他強迫自己相信不過是失去了一朵小花、飛走了一只小鳥,沒什么大不了的。然而,那種如影隨形的失落感總會在不經意間占據心胸,叫他難受得失眠。他假裝輕松地聳了聳肩膀,以一貫輕慢的口吻與對方搭起話來。他說士別不止三日,美女有何指教。寧靜沒有如往常一樣應和他的輕謔話,口吻甚至有那么一些冷淡,說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來陪我喝酒吧。

  文安洗了兩日沒洗的頭發(fā),換上一身滿意的衣服,這才揣好錢包,提上雨傘,出門赴約。約會地點定在一家烤肉店,店名叫“桑巴烤肉”。這家店靠近市中心的電子市場,離“心晴發(fā)廊”也不遠。文安趕到的時候,寧靜已經等在門口。女孩披散一頭波浪卷長發(fā),裹搭淡紫色鏤空薄圍巾,搭配針織衫及百褶短裙,腿套保暖肉色長筒襪,腳踏銀灰色高跟鞋。她沿著臺階來回踢步,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沒有注意到受約者已經站在臺階下。文安只得踏上臺階,與東道主站在同一級,等待她發(fā)現自己。終于,女孩的目光鎖定到了他。他說你這迎賓位置不對啊。女孩的笑容不大自然,甩了甩腦袋,說進去唄。文安說今天天氣挺冷的,雨也沒停呢。寧靜說你看出我的誠意了。文安說我認為不笨的小朋友應該躲在里面,順便還能占個好位置。寧靜揚了揚手機,說你也不買這個,城市那么大,壞人那么多,我不怕你弄丟了呀。文安說我們比不上你們當老板的,再說這東西對我用處也不大。寧靜說你這樣說我可要批評你了,你不跟別人聯系,跟女朋友煲電話粥也用得著呀。文安點頭說你指教很好,令某茅塞頓開,要是哪天撿到女朋友,一定順便再撿上一部手機。

  這家烤肉店名氣很大,文安早有耳聞,進來一看,生意果然火爆,座無虛席,還有不少顧客在排隊等候。不過,寧靜已事先訂好一個靠窗的位置。兩人坐下后不久,各種菜肴陸續(xù)擺滿一桌。文安夸張地噓口氣,說你這是打算敲詐還是自殘。寧靜故作神秘,說帥鍋你猜猜看。文安說我現在已經后悔,是不是帶你私奔跑單比較好。寧靜咯咯地笑了起來,說你倒是腿長能跑,我可跑不成,他們店長還揣著我們會員卡呢。文安說原來是資本家相互剝削的關系。

  寧靜叫服務員搬來一箱啤酒。兩人開瓶暢飲。文安的心情非常不錯,稱得上妙語連珠。寧靜以謾語相應,笑不攏嘴,歡好恍若昨日。數瓶啤酒下肚,文安腹脹得厲害,起身去上廁所,回來后發(fā)現女人歪在座位上,看起來心事重重,與稍前狀態(tài)判若兩人。文安說今天這酒肯定不好喝,我看某人都要喝睡著了。寧靜將兩眼一眨,別過臉去,眼中已有淚光閃動。文安佯裝不見,一邊吃東西一邊說某人不是號稱大胃王,還有那么多肉,快快動手動嘴才是。寧靜清了清嗓子,說我能說點不開心的話么。文安放下筷子,說我應該是個很好的聽眾。寧靜吸了吸鼻子,卻又不說話了,將杯中酒喝個底朝天兒,砸了砸嘴巴,說我想回去了。文安說我們有酒有菜,這就不喝了啊。寧靜說我打算辭職不干了。文安問那個人又氣你了。寧靜說他氣我不是正常的,拍了拍桌子,說不談了,我們繼續(xù)喝酒。

  從烤肉店里出來,雨勢已經戔微,道路卻還是水淋淋的,在城市燈光的照映下,反射出一片片清冷的多色輝光。寧靜喝得有點高,抓住男人不肯撒手,嚷著找地方去玩。文安說天太冷了,我看不如回去抱窩休息。寧靜莞爾一笑,說我們溜冰去吧。文安推脫不會。寧靜說我就喜歡不會的,啪嗒,一個大馬叉,啪嗒,又一個大馬叉。在女孩的強邀之下,文安被迫跟她來到附近一家溜冰場。這旱冰場差不多是個半露天的環(huán)境,名字起得毫無特色,便叫“溜冰廣場”,頂上掛著霓虹燈,占地面積不小,足有二百平方。不少年輕人游戲其內,喧聲不絕于耳。寧靜看來熟稔此道,下場后醉態(tài)幾無,踩滑游走,姿態(tài)甚是灑脫。文安卻是第一次體驗這種游戲,勉強進入場地,只敢單穿溜冰鞋,另一只腳需踩住實地才會安心。寧靜嘲笑他膽小,堅持要求他穿上另一只鞋子。女孩拉住他的手,一邊口授經驗,一邊帶他緩慢滑行。雖還是不免摔了幾跤,卻漸生得心應手之感。而且,他也很樂意看到女孩開懷大笑的樣子。不一會兒,寧靜外套里的手機響了。寧靜滑過去掏出手機,一邊擺一邊說你再跟不上我的節(jié)奏,我就跟別的帥鍋跑了。文安說甚幸甚幸,我這正盼著脫離苦海呢。寧靜跟電話那頭沒說上兩句,笑容便凝固在臉上。文安心覺不祥,問出什么事了。寧靜好像沒聽到他的話,急步向出口滑去。文安追了上去。寧靜這才告訴他,陳予杰出事了。

  寧靜讓文安先回去,文安不同意,要求同行。兩人一起打車趕到醫(yī)院。在醫(yī)院門口,他們撞見陳予杰的兩個朋友。兩個年輕人一邊抽煙,一邊竊竊私語,臉色凝重,見到寧靜,表情都不太自然。寧靜問陳老板怎么樣了,你倆站這干嘛。一個男青年說我看你也別進去了,阿杰她媽來了。寧靜說都是你們一天到晚哄他喝酒,她媽都算到我頭上。那男青年說今天這局可不能怪我們,是阿杰他們非要搞第二場。寧靜問陳老板人呢。男青年說猴子沒什么問題,阿杰送搶救室了。寧靜聞言變了臉色,匆匆往里走。文安邊跟邊說他既然已有家人陪同,我們可以明天再來。寧靜說他摔過不止一回,應該沒多大事,我看看就走。

  經過一番詢問,兩人趕到二樓搶救室門前。一個短卷發(fā)中年婦女坐著抹眼睛,一個中年男人蹲在那兒,觀其相貌,與陳予杰頗有幾分神似。寧靜上去叫叔叔阿姨。兩個中年人正是陳予杰父母。陳母見到寧靜,從椅子上跳起來,臉上怨毒畢現,手指過來,厲聲說你來干什么的。寧靜低聲下氣地詢問陳予杰的情況。陳母說都是你個天煞孤星害的,欲上前動手,在陳父的拉拽下,這才沒有得逞。陳父說你先回去,有什么消息我們看情況通知你。寧靜眼含淚光,說他喝酒誤事,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勸他,他就是不聽。陳母說要不是你蠱惑他開這個破店,哪能認識這些狐朋狗友。寧靜說開店是正經事業(yè),交朋友是另一回事,我也希望他收收心,你們要多管管他,讓他吸取教訓,以后不能再這樣了。陳母說你倒說教起我們的不是來了,我兒子要是死了,我一定拉你陪葬,說罷繼氣不足,撫著胸口,癱跌不穩(wěn)。陳父將妻子扶住,坐回一旁長椅,對寧靜說我實話告訴你吧,小杰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我請你立刻離開,不要在這里糾纏惹事。寧靜說我是他未婚妻,叔叔你們不能這樣對我。陳父說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酒氣沖天,哪還像個正經女人。寧靜說女人喝酒怎么就不正經了,他天天喝酒你們怎么不說。陳父說請你認清一點,你還不是我們陳家媳婦,你快走吧,再不走我要叫保安了。陳母拍著大腿說這個天煞孤星,掃把星啊,要害死我兒子啊。陳父更加不耐煩,說你一出現就雞飛狗跳的,你快滾吧,再不走我要不客氣了。文安將寧靜擋在身后,說你們作為長輩,恐怕有為老不尊的嫌疑。陳父上下打量文安,說你是誰啊,是小杰朋友嗎,我好像不認識你。文安說你認不認識我不重要,人要懂禮貌講道理對吧。陳父面露兇色,說小子是不是想挨揍。寧靜將文安堵在身后,說他就是我一個朋友,這事跟他沒關系。文安心里不服氣,再次頂到前面,說有本事你來打呀。幾個醫(yī)生護士趕了過來,將兩方人勸隔。最后,文安與寧靜被要求離開。

  在醫(yī)院一樓大廳,寧靜再也忍耐不住,掩面抽泣。過了片刻,兩人離開醫(yī)院,回到大街上。細微的小雨依舊在洋洋灑灑,夜晚的寒意已是更重了。城市的街道車水馬龍,喧聲依舊。

  “人一直奔波在通往欲望之門的路上,至死方能休止?!蔽陌蚕胫约涸卺t(yī)院的失態(tài)表現,輕嘆了一口氣。他看了看身邊的女人,不知是該憐憫她,還是自己。

  “要是我不再堅持,可能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寧靜首先開了口。

  “跟我說說吧,你的選擇為什么會是他?”

  “我心里,其實,真的挺喜歡他的,”寧靜說,“他符合我對另一半的期望,陽光、帥氣、為人坦誠、爽快,對長輩孝順,表面上大大咧咧,有時候也很細心,很讓你感動的那種,他個子高大,讓我有安全感,他對朋友也很仗義。他那些酒肉朋友害了他!”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文安想這樣說,不過他說出口的是:“原來,他還有那么多優(yōu)點?!?p>  寧靜掏出紙巾擦了擦眼睛,又清了清嗓子,“文安,你也找個女朋友吧。我認識幾個小女孩,都挺漂亮的,脾氣也好,就是學歷可能不如你?!?p>  “是不是虛假廣告啊?”文安說,“我要求不高,像你這樣的來一打就行了。”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你也不要打我的主意,”女孩有些不高興,“那天晚上,我已經告訴你了。”

  “告訴我什么,哪天晚上?”他想到了什么。

  “我跟你在一起,其實挺開心的,心里很放松,有你這個朋友,我至少能多活十年!”寧靜不自然地笑了笑,“有些事情,不能開玩笑,比如感情,比如生老病死。”

  “從你嘴里冒出這種老氣話,聽起來還真不習慣。”

  “誰能想到,他們竟是這種父母!”寧靜眼中閃著怨恨的光,“婚期都訂好了,還跑去找什么大師,查我的八字,說我跟陳予杰八字不合!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這種不開化的老古董!”

  “‘天煞孤星’是個什么道理,也是八字測出來的?”

  “他父母花錢找人查我,還不讓我知道!他們查到我爸爸死因,更跳得不行了,說我是克父克夫的命,然后就說我是狐貍精,想霸占他們家財產,可笑死人了!”

  “你爸怎么回事了?”

  “我初三那年,他晚上接我放學,給渣土車撞了,人在醫(yī)院搶救十幾天,還是沒抗住,”寧靜的臉色暗沉得可怕,“從那天以后,我家也就垮了,我學校也沒心思上了,可能都是命吧!”

  “陳予杰對這事沒什么看法?”

  “他一直站在我這邊,”女人擠出欣慰的笑容,“他打算偷出戶口本,跟我把婚證領了,然后我們旅游結婚。她媽死精死精的,看得死嚴,還特意買了保險柜,你說可笑不可笑!”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為這個爛事,我都煩死了,今天跟他又吵了一架,我本來打算先回家靜上一段時間,”女孩將目光投向前方,“出了這種事,我當然不能走,我不是怕事的人,”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文安,真的謝謝你,今晚出來陪我,我本來心情好了很多。”

  文安搖了搖頭,“個人有點不成熟的建議,你應該跳出固有思維,好好想上一想,你的處境,你的未來,”稍作停頓,“鑒于你一直以來的誤解,我們很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說著,他伸出了手,“你好,美女,我是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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