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中最為氣爽的深秋時節(jié),每年一屆的校運動會如期而至。張振安報名參加男子五千米項目,卻并非自主自愿。班長老姜來找他,說班上就數(shù)你和文安能跑,上鏡頭機會來了,你可賺大發(fā)了。他心想去年你也是這么忽悠我的,幸好我沒上當。他說你怎么不找文安。老姜說文安一直吊兒郎當,沒什么集體榮譽感,他都有意思參加,你千萬不能不上路子。他說只要文安參加我隨你安排。老姜說他怎么能跟你比,你可是萬米小王子。他說我萬毫米小蛤蟆差不多,真小王子在隔壁,你還是找他去吧。老姜說你小子怎么也要給趙書記長長臉吧。他說我跟趙書記在命名學(xué)以及生物學(xué)上都沒有必然聯(lián)系,到底是不客氣地將班長轟走了。不想過了幾天,老姜直接來通知他,說已經(jīng)給報了上名。他很不高興,抱怨說你這是抓壯丁強買強賣,還有沒有人權(quán)意識啊。老姜說這事趙書記拍板的,你找她要民主人權(quán)去。他發(fā)信息問趙穎青怎么回事。女友解釋說今年不參加以后就沒機會了,還承諾拿到名次送特別獎勵。他不禁浮想聯(lián)翩,追問獎勵是什么。女友說你先拿到名次再說。
在一個天氣晴好的上午,運動會準點開幕。與往屆一樣,本屆賽事共歷兩天。賽事主場地設(shè)在運動場,另有數(shù)個分賽場分布校園各處。第一天主要是各類預(yù)賽以及小項目決賽,重頭賽事多數(shù)都安排在第二天。本系沒有體育特招生,運動成績歷來不佳,這次也不例外。第一個比賽日下來,各個年級收獲慘淡,三年級一個積分也沒拿上。輔導(dǎo)員老費面上過不去,向?qū)W生干部挑刺發(fā)火。趙穎青也在被訓(xùn)者之列,對男友說恐怕要領(lǐng)個鴨蛋回來。張振安心里不服氣,暗想你這是完全忽視我呀。當天晚上,他猶在運動場加緊操練。女友勸令盡力即可。他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女友說有信心拿分是好事,到時阿姨給你組個美女拉拉隊。
第二天下午,運動會接近尾聲,比賽氣氛漸至高潮。各大項目決賽依次上演。運動場里涌入了更多的觀眾,主席臺播音員的播報聲更顯嘹亮與歡快。男子五千米是距離最長的徑賽項目,也是倒數(shù)第二場的比賽。在這場重頭戲開演前,場上提前傳來捷報。一名三年級女生在女子三千米比賽中拿到第五名,成功摘掉本年級“光蛋司令”的帽子。這名女生同樣是夜晚運動場的??停瑥堈癜惨虼苏J得她。在他的印象中,這瘦高個女生的運動強度不如自己,這緩解了他賽前的緊張情緒。女友的自信心也起來了,說人家女生都表現(xiàn)那么棒,你怎么說也要再拿點分,助威團都給你叫來啦。
與女子三千米一樣,男子五千米同樣沒有預(yù)賽。各系年級共有數(shù)十個男生參賽,亂堵在起跑線后。觀眾們擠滿賽道兩邊。隨著發(fā)令槍聲響起,選手們一齊兒奔跑起來。張振安事先得知,競爭對手中有幾個體育生,實力十分了得。他打算選擇較為穩(wěn)妥的比賽策略:緊跟第一集團,中后程尋機發(fā)力。只不過,他的計劃卻是應(yīng)了一句老話:理想是豐滿的,現(xiàn)實是骨感的。僅僅一圈過后,他已意識到情況不妙。幾個實力強勁的選手形成第一集團,將其他選手甩在后面,且還有擴大優(yōu)勢的趨向。他勉強趕在第二集團前頭,已是頗為吃力。此時,整條跑道幾乎被圍得水泄不通,人們在歡笑、吶喊及鼓掌,不停揮舞五顏六色的、印有各家標識的小旗子。播音員王媛通過擴音器不停地為選手加油打氣,特意照顧她的同班。
他無法從數(shù)不清晃動的臉龐中分辨哪些是認識的,卻可以聽出來為自己加油的聲音。來自擴音器的鼓勵讓他覺得自己是運動場上的主角,不過他所在的位置似乎難以匹配這樣的待遇。他決定賭上一把,追上第一集團再作打算。于是,他使出全力,成功從第二集團脫出,稍稍迫近第一集團。只不過,強行加速帶來的體力耗費十分巨大。很快,他便感到繼力不足,雙腿沉得像綁上了鉛塊。接下來的形勢發(fā)展是糟糕的。三圈過后,他不僅沒能實現(xiàn)目標,還被后面幾個選手趕超過去。
隨著時間的進行,選手們間的差距還在繼續(xù)放大。剛剛進入第五圈,第一集團已經(jīng)趕上落在最后的選手,其內(nèi)部也有拉開的趨勢。張振安落后第一集團已近半圈,身前另外還有十來個選手。他想要超越,想要拿到名次。然而,他從未覺得這么疲累。心臟似在胸腔里打鼓,隨時都會破膛而出。兩腿虛軟得像是踩著海綿,沒有任何繼出的力氣。悲觀與恐慌的情緒包裹著他。到了第六圈,又有幾個選手超過了他。他認為自己已然沒有贏得比賽的希望,于是產(chǎn)生了放棄比賽的想法。他不能肯定這是否符合規(guī)矩,而且這似乎是懦夫的行為。在一個觀眾較為稀疏的角落,女友跑著遞來一瓶水,快速地說了些什么,臉上滿是關(guān)切之色。他沒有聽清楚女友的話,不過掃到了一些認識的面孔,好像班里幾個女生都來了。他抿下一口小水,再往頭上澆下半瓶,這令他舒服了一些,麻木的雙腳有些起勁。比賽還剩最后的一圈半時,場地里的氣氛已是達到頂點。選手們筋疲力盡,呈現(xiàn)出一種表情扭曲、身體軟沉的狀態(tài)。觀眾們前傾身體,跺跳雙腳,賣力地叫喊著,狂亂地搖擺著。他面對著這一切,內(nèi)心麻木,毫無波瀾。他如機器人般擺動步伐,心知取分無望,只等結(jié)束比賽的那一刻。這時,他猛然瞥到一個特別的身影。他開始以為自己花了眼,注目細看。沒錯不是別人,正是石柔。女人站在人群外,身穿淺灰色風(fēng)衣,背著黑色小包,正微笑著看他。他感到體內(nèi)一下子騰起熱量,似有一道靈氣快速擴散開來,腳下生出了新的力量。他甩開了步伐,很快超過一個選手,接著是兩個、三個。在鋪天蓋地的宏聲中,他終于完成了比賽。他跨步離開跑道,腳下有些踉蹌。一些人圍攏過來,有人扶住了他,有人在他肩頭披上衣服。
不知誰喊了一句:“第六名呢!”他花了點時間才辯識出來,那來自大班里的一位班長。
稍微休息片刻,他起身去尋找石柔。這時正要進行4*400接力比賽,運動場內(nèi)的氣氛更加熱烈。他在人潮中轉(zhuǎn)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人,懷疑自己或是因為疲憊而產(chǎn)生了幻覺。他回到年級小帳篷,女友將手機遞過來,說有人找你。他翻開手機,發(fā)現(xiàn)了一條通話記錄,正是石柔打來的。他心里不大痛快,想要問問發(fā)生了什么,女友卻被人叫走了。這些日子以來,石柔的狀況令他擔(dān)憂。女人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孩子,還需應(yīng)付盛可程的騷擾。那天晚上,他在小街上偶遇石柔。女人獨自在街上游蕩,懷里還抱著孩子,正是因為那個可惡的壞家伙。他心疼女人,強要替她討要說法,甚至還鬧得不愉快。女人拒絕他的提議,還毫不客氣地將他轟離房子。他感到憤怒、失望與委屈,只能強迫自己盡量不去想它。他來到運動場外一處較為僻靜的假山下,給石柔回撥了電話。他擔(dān)心女人會跟他吵架,事實證明他多慮了。他說我剛才好像看見你了。石柔說看你們這么熱鬧,我也挺開心的。他問你最近怎么樣。女人說我要把房子租出去,自己再租個小的。他問人家房東沒意見么。女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說你今晚來我家吃飯。他說那我回去沖個澡就過去。石柔說我跟你女朋友小趙也說過了,你跟她一起來吧。
他回運動場找女友,發(fā)現(xiàn)輔導(dǎo)員老費正在一個較為安靜的角落給幾個學(xué)生干部訓(xùn)話。老費是個帶方框眼鏡的矮壯胖子,素來不茍言笑,行事頗具干練嚴酷的風(fēng)骨。他不敢貿(mào)然上前,只能遠遠地站立等候。過了片刻,老費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過來,難得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學(xué)生的肩膀,說道:“表現(xiàn)不錯!”這是他入學(xué)以來首次得到輔導(dǎo)員的表揚,受寵若驚,行注目禮送老師離去。學(xué)生干部們圍在原地竊竊私語,見他靠近過來,全都知趣離開。趙穎青假裝生氣,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說你又來搗什么亂呀。他說我就想問問我今天表現(xiàn)怎么樣。女友說你這叫正常發(fā)揮,我不也就看上你身體好么。他說我這叫美貌、智慧、勇氣與力量并存,你可是賺大了啊。女友說有話快說,有那個什么快放。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應(yīng)該生氣,于是說你干嘛接我的電話。女友說因為我知道你沒空,所以就幫你接了。女友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他想要找些麻煩,卻完全使不上力。他只得放棄追究,說石柔請我們?nèi)ニ页燥?,你怎么說的。女友說她怎么總請你吃飯,她是大款還是別有所圖啊。他說我倒是想天天有人請我吃飯,伙食費都能省了。女友說好像我請你吃飯你怎么都記小本子,什么算得明明白白的。他尷尬地笑了笑,說我就是作個比喻,那個安排領(lǐng)導(dǎo)有什么指示。女友說腿長你自己身上,你想去就去唄。他說她好像是邀請我們一起去的。女友說她跟我什么關(guān)系,她也不欠我人情,倒是你幫她忙前忙后當保姆,大好人啊,我沒幫過忙,也不是好吃鬼,我不去。他不喜聽到女友挖苦自己,怏怏地說你要實在不想去,我也不勉強你。女友哼了一聲,說我看你巴不得的。他說我不想談你說這個,我先回去了。女友哎了一聲,說你回去趕緊洗洗,身上一股餿味,獎品我讓他們給你帶回去,走了幾步,又說晚上到時給我發(fā)信息。
天色蒙蒙發(fā)黑,趙穎青這才姍姍地下樓。她換下簡便的運動裝束,將一頭長發(fā)披散下來,再箍上發(fā)卡,身裹藍色呢子開領(lǐng)長大衣,腳踩黑色高跟鞋,斜挎精致小坤包,甚是還化了淡妝。張振安調(diào)侃說你穿這身回來挨凍不要找我。女友瞪眼說我高興你怎么的。他說你這包我好像沒見過,不會找人借的吧。女友說本小姐包包多得是,亮瞎某人狗眼。他故意貼近女友,問你是不是涂腮紅了。女友說還不都怪你哥哥,他送的化妝品免費送都沒人要,我看都快過期了。他說我知道你這是打算給我爭面子的。女友說你想得美的,出門都像你這樣,跟乞丐溜街一樣,我丟不起這個人。他將手伸開,說我的特別獎勵呢。女友說獎勵取消了,又說看表現(xiàn)再補發(fā)。
趙穎青打算買些什么東西帶著。張振安提議隨便買點水果或是工藝品。他看中了路邊雜貨店櫥窗內(nèi)展示的一件玻璃制品,強烈建議就買它。女友全部予以否決,最后忍無可忍,說你有病啊,她這種情況當然要送小孩的東西。兩人在超市轉(zhuǎn)了一圈,張振安又打算買嬰兒奶粉,女友再次反對,說你瞎起哄什么,你知道人家喝什么。最終,趙穎青拍板給嬰兒買下一身小衣服。
兩人提著禮物,趕到石柔的房子,敲開了房門。桌上已經(jīng)擺下幾道菜,廚房里還在準備菜肴。女主人安排訪客們剛剛坐下,端來切好的蘋果。客人們進房間探視嬰兒。嬰兒躺在嬰兒床里,小臉粉嘟嘟的,裹著奶嘴,一雙眼睛又圓又大,好奇地打量來人。趙穎青說小孩好可愛,我能抱抱么。在得到允許后,她將嬰兒小心抱在懷里。張振安跟著女主人來到廚房。女主人告訴他,她在一家超市找到一份新工作,明天就去上班,不過距離有點遠,如果工作能穩(wěn)定下來,她會換掉房子,至于孩子,她委托樓上好心奶奶幫忙照料一段時間。兩人沒聊上幾句,那邊嬰兒哭了起來。女人扔下鏟子,跑過去將嬰兒接在懷里。趙穎青面帶慌急之色,說我沒欺負她呀。石柔搖頭說小孩有些認生,她樓上奶奶剛開始帶哭得還厲害。
嬰兒很快安靜下來,躺回她的小臥床。趙穎青不敢再碰嬰兒,坐回客廳與女主人勾搭閑話。便在閑聊過程中,石柔透露了一個叫人意外的消息。這棟房子原不是租的,而是干勇買的,正掛在石柔名下。張振安震驚不小,心里酸溜溜的不大自在。不過,他最終還是悄然接受現(xiàn)實,暗思房子位在市區(qū),價值不菲,要是將它給賣了,可以大幅減少單身媽媽生活上的壓力。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石柔。女主人果斷拒絕了他的意見,表示只想將房子租出去,等將來生活轉(zhuǎn)入正軌,還要搬回來居住。如此聊說片刻,石柔提到鎖閉的房門,請男人想辦法將門打開,前提是不要弄壞房門。張振安再拿飯卡捯弄半晌,確定房門已經(jīng)鎖死,說只能找開鎖師傅了。女主人想了想,同意了訪客的建議。趙穎青提出一個大膽而陰森的看法,說你男朋友不是失蹤了么。此話一出,房間里的氣氛頓時有些怪異。女主人沉默片刻,說我看著他上車離開的。趙穎青反問說你能保證他沒有回來過么。女人沉默了更久,說小安你幫我開門吧,弄壞了也沒關(guān)系。
張振安連撞數(shù)下,將并不算牢實的木門生生地破開。借著昏黃的客廳燈光,人們只能看到門口附近的一小片,深處空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卻有一股沉悶的怪味沖撲出來。張振安正要進去,女友將他一把拉住,緊張兮兮地說你小心點啊。他安慰說生活不是恐怖片,話是這么說出口,心里卻有些七上八下的。不過,話已至此,他只得硬著頭皮摸進去,摁亮墻壁上的開關(guān)。在暈黃吊燈光的照射下,房間內(nèi)的光景大略一覽無遺。果如女人所說,房間內(nèi)除去一張空床,貼住北墻壁另有一排儲物架,上面零星陳放一些瓶瓶罐罐,看起來已經(jīng)蒙上一層浮灰,此外別無他物。他見此暗松一口氣,對女友說你看不是案發(fā)現(xiàn)場吧。女友卻是眼尖,指著床下說里面是不是有箱子。張振安俯身查看,但見床下灰蒙蒙的一片,隱約可見兩只大箱包。現(xiàn)場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他小心問箱子是干什么用的。女主人搖頭說你拿出來看看吧。張振安暗吸一口氣,將兩只箱包都拖拽出來,一是拉桿箱,一是手提包,入手都很沉重。他心中惑怯下來,問要打開看看么。女人也有些不安,猶豫著說你打開吧。他依言剛要上手,趙穎青阻止說人家東西你摻和什么。他說我看里面像是書本。石柔說我來吧,親自上前拉開手提包的拉鏈。在提包被撥開后,訪客們情不自禁看過去,一下子全都愣住了。包里裝著的并不是什么可怕駭人的怪東西,而是一沓沓的百元大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