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huán)隨手扔了毛筆。終于又寫完一篇時文?，F(xiàn)在每天，他已經(jīng)可以作倆篇八股了。
虛脫了一般，靠回椅子上。
心里無比煩悶，累得額頭都冒了汗。雖然，腦子里十分疲憊。渾身上下，卻有一股局促躁動的感覺。
科舉果然不是人干的事。現(xiàn)在，算是體會了一把，范進的心里經(jīng)歷。也算徹底理解了，范進中舉后的癲狂狀態(tài)。
潦倒窮困，身心折磨幾十年！換了自己，也沒準得瘋??！
賈環(huán)忍不住腦補著：自己幾十年后，胡子發(fā)白，身形佝僂。在鄉(xiāng)試榜下，一邊捶胸頓足，一邊號啕大哭。
嚇得自己一跳，趕緊擺脫那副畫面。
這時候，賈府上下突然人聲沸騰起來。聽著好像，遠處還有鑼鼓鞭炮的聲音？
賈府幾代國公府邸。平日里，哪有人敢這么叫嚷吵鬧？
這時候，賈環(huán)覺得有個大丫鬟真好?；仡^吩咐道：“茜雪，出去看看?！?p> 茜雪聽了，放下手中刺繡。
還沒等她起身。小吉祥聽見外面聲音，早已經(jīng)往外跑了。
剛到門口，趙姨娘正好掀開門簾。小吉祥一頭撞進她懷里。
“哎呦”
小吉祥被撞的一屁蹲兒，坐回地上。
看清來人，揉著屁股裝可憐。癟嘴叫道：“姨奶奶來了！”
趙姨娘瞪眼罵著：“小蹄子！著急趕著投胎去呢？”
罵完之后，似乎興致不高。嘆了口氣，直接往屋里走。
小吉祥沒聽到下面一連串的罵。疑惑抬頭，看見姨奶奶不太正常。吐了吐舌頭，趕緊跑出門外。
茜雪連忙給姨奶奶搬座上茶。
賈環(huán)看著對面趙姨娘。見她垂頭喪氣，一口一口抿著茶水。
小心問道：“娘！王夫人又罰你了？”
趙姨娘長嘆口氣，一副心灰意懶的模樣。無力地搖了搖頭說：“沒有，人家是太太。怎么罰，還不是應該的！”
賈環(huán)心想也是。平日三天兩頭被罰，也沒見她放在心上。難道是去了老太太屋里打牌，輸了銀子？
賈環(huán)正胡思亂想，聽見趙姨娘語重心長地囑咐：“環(huán)兒！好好讀書。一定要考上功名！”
這是受什么刺激了？平日不都是冷嘲熱諷的嗎？
這時，小吉祥探進小腦袋，瞅了眼趙姨娘。沖賈環(huán)小聲說道：“三爺，她們說大小姐作了什么貴妃！”
話一說完，立刻縮回腦袋。跑去外面，找府里丫鬟們玩兒。
趙姨娘張口就要罵人，卻硬生生憋住。又唉聲嘆氣道：“老太太，太太都盛裝進宮，謝恩去了！”
這是被誥命夫人的排場給刺激了！
賈環(huán)終于明白老娘什么情況了。
可是，就算自己賺了誥命回來。也和您老人家沒關(guān)系呀！
按禮法說，自己的娘是王夫人！您是姨娘！
賈環(huán)沒敢把這些話說出來。不然，老娘又得揪耳朵罵人了。
等等……貴妃！按品級來說，貴妃之上就只有皇后了。而且，按大晉朝后宮制度，貴妃封號只有倆個名額。
當然，皇貴妃的品級也在貴妃之上，有副后之稱。但是，如果皇帝不打算廢后。這個封號是不會輕易給人的。
換句話說，加封皇貴妃，就相當于放出了廢后的信號。
賈環(huán)想著想著，兩眼放光。拿起剛寫完的文章。三兩下撕成碎片。
甩著胳膊往上一揚，碎紙片天女散花般，撒了滿桌。哈哈一笑，雙手一拍喊道：“一定會考上功名！”
“哎呀！娘你干什么！”
隨即耳朵生疼！
原來，已經(jīng)被人揪著了，跟著聽見老娘聲音：“上不了臺面的東西，這會兒發(fā)你娘的什么瘋！”
……
晚上掌燈之后，小吉祥才敢探頭探腦回了屋里。
嘰嘰喳喳說著府里熱鬧。
“三爺，香菱說薛大爺被人打了！”
賈環(huán)今天心情舒暢，也不寫文章了。翹著二郎腿，和小姑娘閑聊：“是不是后來，薛大爺又打了那人?！?p> 小吉祥聽三爺說錯了。笑嘻嘻說：“不是的！不是的！那人跑了！”
“哈哈哈……”
“還有，還有！薛大爺報了縣衙，去抓那人了！”
賈環(huán)一聽薛蟠吃癟，正幸災樂禍哈哈大笑。這時，聽見縣衙倆個字。低頭想了幾秒鐘，起身就往外走！
“三爺去哪里？”
“看望薛大爺！”
……
賈環(huán)到了梨香院。嬤嬤引著進了薛蟠屋里。
薛蟠鼻青臉腫，此時靠在炕上。身前炕桌上擺著酒菜。大口吃喝著。
賈環(huán)見了，便知道都是些皮外傷。
薛蟠見賈環(huán)進屋，臊眉耷眼。躲著眼神，繼續(xù)灌了口酒。
用帕子擦了擦嘴，擺手說道：“環(huán)哥兒能來看我，就算有心了！回去吧，哥哥沒事！”
賈環(huán)還沒問明白，哪能回去。
挺起胸脯，做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嘴里吧唧一聲，皺眉說道：“薛大哥這就不拿我當兄弟了！這事兒誰干的？我去收拾他！”
薛蟠見他這么說，只好說：“那柳湘蓮自己跑了！不過，哥哥已經(jīng)狀告宛平縣衙了。到時，縣衙自會派人尋他！”
賈環(huán)聽了是宛平縣衙，心中高興。臉上卻裝成一副疑惑表情，擰著眉問道：“這柳湘蓮……居然敢打薛大哥？”
這話正好觸到薛蟠痛處，心里越想越憋屈。
猛地抬頭，惱羞成怒地叫罵道：“我哪知道他發(fā)什么瘋！那種事情，他要不愿意，好好說就是了！為什么哄出我來打我？”
看薛蟠這怨婦神情，賈環(huán)多少知道“那種事情”指的什么！
心中哭笑不得，憋著氣說：“薛大哥！這事兒辦差了！”
“哪里辦差了？”
賈環(huán)一邊想一邊說：“那衙門不會認真抓人的！柳湘蓮知道宛平縣抓他?？隙ㄔ缗芡獾亓?！這種小案子也不會發(fā)海捕文書！”
薛蟠一想也是，唉聲嘆氣道：“那還能有什么辦法…”
賈環(huán)上前說道：“那人從小在京師長大，被逼著逃出去。咱撤了狀子！如果，他得了消息，沒準會回來！據(jù)說，寶二哥和他相熟。等誘他回來，總有辦法治他！”
薛蟠想著整治柳湘蓮。心里一激動，抬手當啷拍在炕桌上：“環(huán)哥好計策！明天，我就打發(fā)小廝，去撤狀子?！?p> ……
第二天，賈環(huán)出門，直奔宛平縣衙。拜見王知縣。
這次，跟著小廝，直接到了后衙書房。
王知縣倒是沒再問賈環(huán)，所來何事了。
請了賈環(huán)茶水，王知縣苦笑說道：“公子，能不能請薛家大爺撤了狀子！”
今天，為了薛家大爺?shù)臓钭?，縣衙派了一隊捕快。
這種給權(quán)貴當狗腿子的角色，傳出去也有損官聲！
而且，那柳湘蓮早跑了，哪里抓得到！抓不到人，結(jié)不了案子！考核的時候，這就是污點！
換了其他人，王縣令有的是辦法，讓原告自己撤訴！
更何況這種斗毆事件，縣衙平時，更本不會受理！真當衙門沒正事干呢？
當然，一般人就算被打，也不敢到縣衙求公道！
現(xiàn)在，賈府又剛出了一個貴妃！
過幾天，那薛家大爺若仗著勢大，來縣衙糾纏催案子。自己說不得，肯定得躲著，實在有損官威！
賈環(huán)趕緊放下茶杯。拱手說道：“縣尊放心。今日之內(nèi)，薛家必來人撤訴！”
王縣令心里明白。今天，賈環(huán)是為了二月份的縣試，想要一個明確的答復。
其實昨天，他第一時間知道了，賈元春進封貴妃。就已經(jīng)做了傾向性的決定。
現(xiàn)在，賈環(huán)又幫了個小忙。這時候，王縣令對他除了功利性的考量，又有一定人情方面的好感。
想了一會兒，王縣令沉著聲說道：“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員。既然有人狀告柳湘蓮傷人。本官自當依大晉律例處理?！?p> 賈環(huán)聽得一愣，那你要求原告撤什么訴??！
只好尷尬著送上馬屁：“大老爺秉公執(zhí)法，小民敬仰！”
王知縣也不理他，繼續(xù)半瞇著眼說：“嗯…作官如此，作民也是如此。君子喻于義，義之所在，都不能推諉搪塞！”
這是什么情況？王知縣這么喜歡自夸？這是在教導我？
雖然，這話云山霧罩的。賈環(huán)聽著，也只能拱手作禮：“謹遵大老爺教誨！”
王知縣掙開眼，端起茶杯說道：“切記今日之言?；厝ズ煤脺蕚淇瓶迹 ?p> 賈環(huán)明白，這是往外趕人的意思了。只好告辭出來。
難道，王知縣覺得，賈家出個貴妃并不算加分項？…
……
一直到了賈府，回了屋里。賈環(huán)一拍額頭，想通了王知縣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君子喻于義。出自《論語·里仁》篇。
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員。出自《孟子·離婁》篇。
縣試正好考四書題兩道！
上次已經(jīng)答應，自己必過縣試。如果這真是考題，那么自己必中案首！
縣試只是童生試的第一關(guān)。每年的錄取標準并不嚴格。
只有案首文章水平太差，才會引發(fā)爭議。王縣令泄露考題的目的，就是保證自己的案首文章，不會有人質(zhì)疑！
離縣試還有一個多月。自己要做的是，保持每天寫倆篇時文。拿去請賈代儒批注！
當然，這倆道題會分別夾在其中。
自己前后四個多月時間，倆百篇左右的文章……正好壓中題目，不是沒有可能！
八股取試只在四書五經(jīng)中命題。大晉朝開科舉百年。層層考試幾乎用遍了經(jīng)書上的句子。
考生或者按往年時文選集的題目練習，或者自己作題練習。每年，總會有一些考生壓中題目。
即便縣試之后，賈代儒記得起自己寫過這倆題。也多半會認為是運氣爆棚！
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是賈代儒到底靠不靠譜？
按畢竟是個秀才，又作了三四十年八股。
那時文功底，應該…可以…差不多…過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