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二百六十五)
這一聲出口,冥幽沒反應(yīng),她自己倒起雞皮疙瘩。
再喚了兩聲,溟幽終于睜開了眼。
眼中的紅光已經(jīng)消散了半數(shù),小竹不由悄悄松了口氣。
她伸出手,輕輕拉住他的袖子,語氣輕柔地喚,“我沒有死,你醒過來,好不好?”
溟幽抬起臉,臉上縱橫交錯(cuò)的黑紋觸目驚心,但那張臉再魔氣的潤養(yǎng)下卻不再蒼老,一如年輕時(shí)般俊朗清秀。
小竹眼前閃過曾與魏然一起在夢境中見過的,那個(gè)拉著沈湄的手說“我要來娶你做我的狀元夫人”的顧清悒,心中不禁喟然,眼前這個(gè)人,也曾是干凈純?nèi)坏纳倌?,也曾心懷?zhí)著與熱烈的期盼。
溟幽看著她,眼中的光漸漸聚攏,漸漸清晰,明亮,如一捧溫柔的月光落在她臉上。
他的嗓音卻如一把粗糲的沙石,從喉嚨里艱難擠出,“沐兒,你,別,死,我……錯(cuò),錯(cuò)了……”
“這不是你的錯(cuò),是我自己的選擇。”
溟幽動了動嘴唇,似乎有什么話要說,最終卻痛苦的垂下了頭。
小竹攀著他的肩,抬起他的頭,望進(jìn)他的眼睛,“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殘忍,可……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冥幽的眼中浸染著無盡痛苦,縱然情緒萬千,可他卻什么也無法說出口,只是輕而執(zhí)著的說,“沐兒,你別死,我好不容易將你救活,你別死,別死?!?p> “我那么做,或許對你來說很殘忍,可是,對我來說,卻是解脫,”小竹閉上眼,忍住眼中的淚意,用影沐的臉,表情倔強(qiáng)而傲氣的說,“你我之間,本是孽緣,前一世,我既死,這些糾葛就該放下,愛恨盡作煙塵。可你卻偏放不下,執(zhí)著于過去,沉迷于心結(jié)。這一世,你將我救回來,又能如何呢?沈湄與顧清悒也好,影沐與溟幽也好,他們都回不去了……”
“不!不!”溟幽搖晃著頭,神志又開始混亂,“我的阿湄不死,我的沐兒不死,她們都不能死,誰都不能離開我!”
小竹深吸口氣,用手心托住他蒼白冰冷的臉,狠了狠心,用最溫柔的聲音對他說,“好,我不會死,也不會離開你,只要你醒來,你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
“真……真的?”
溟幽如一個(gè)孩子般將她望著。
他眼中突然出現(xiàn)的這股純真和無邪,驀地刺痛了小竹的心,她忙別開視線,竟不忍再欺騙他。
溟幽抬起顫抖的手,小心翼翼撫摸她的臉,“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小竹感覺臉頰刺燙,不是因?yàn)楦袆樱且驗(yàn)樗^的一瞬間,瞥到了不遠(yuǎn)處魏然的目光,他就那么負(fù)手立在原地,沉默的望著她。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無比清晰的知道,他在生氣,氣她一意孤行,氣她胡作非為。
小竹默默的想,如果這句話是魏然說出來,她會毫不猶豫的點(diǎn)頭,可這句話,卻是溟幽說的,他說的對象也不是她,而是她正在扮演的那個(gè)女子。
這場戲,突然變得艱難起來。
為了達(dá)成目的,她可以睜著眼說瞎話,可以學(xué)著用溫柔的語氣去突破一個(gè)大魔頭的心防,可她無法回避自己的內(nèi)心,無法忽視一旁那個(gè)沉默不言的觀眾。
“沐兒?”
溟幽的聲音喚回了她的心神,她強(qiáng)迫自己靜下心來,對溟幽展開一個(gè)柔柔的笑,然后輕輕點(diǎn)了下頭,“你停止這一切,我就跟你走,可好?”
“我的沐兒值得世間最好的東西,我要讓你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人,我要登上天地共主的位置,把一切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你?!?p> 溟幽喃喃低語。
語氣卑微,卻虔誠的訴說著他心底最炙熱的愛意,最深切的執(zhí)念。
原來他爭天下,只是因?yàn)?,要把他以為最好的一切給影沐。
小竹微微睜大眼睛,她怔怔的盯著溟幽,不敢相信,這個(gè)人……
難道他膨脹的野心,瘋狂的欲望,只是因?yàn)橐环萁^望到偏執(zhí)的愛?
……
“沐兒,你讓開,別被我傷到,”溟幽的語氣堅(jiān)決起來,他扶起小竹,將她帶到身后,眼神凌厲的盯著魏然和長琴,“這兩個(gè)人,是我登臨絕頂路上最大的絆腳石,等我鏟除了他們,這個(gè)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隨著話音落地,剛勁霸道的力量忽然平地拔起,幾丈高的烈焰火墻橫空沖向?qū)γ?,熱浪燒得空氣都滾燙了幾分。
空中飄飛的雨線頃刻間蒸發(fā)成白霧,彼岸花瓣變成無盡紅霞消散于天際。
遠(yuǎn)處,擂鼓轟鳴的殺伐之音逐漸停歇,泰逢,小七,高尋等人聽見這邊山呼海嘯一般的動靜,不禁停止手中的兵器,紛紛側(cè)頭望了過來。
火山地脈徹底爆發(fā),魏然和長琴在鋪天蓋地壓過來的火墻中,宛如立于桅檣之下的兩只螞蟻,渺小得幾乎不堪一擊。
兩人沉著臉,互看一眼,然后以揮手極速彈出幾個(gè)激越到頂點(diǎn)的音符,形成一堵渾厚的音墻。
天一琴和焦尾古琴被注入澎湃的靈力,琴身光芒暴漲,忽然憑空豎起。
音墻后出現(xiàn)無數(shù)巨大的青白二色交錯(cuò)的光劍,如鋪滿夜空的無盡流火,又如月下飛旋的無數(shù)螢光。
撞擊的剎那,兩股力量掀起滔天狂瀾,滾火流光散作滿天星辰,瀑布般傾瀉。
這一擊,雙方都受了重傷。
長琴捂住胸口,連退數(shù)步,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揚(yáng)起頭朝對面看去。
溟幽的臉色也看好看不到哪里去,顯然受傷不輕。
他回頭對魏然邪魅一笑,“你撐不住了?”
“還行?!蔽喝粺o所謂的扯起嘴角,咽下喉間的一口腥甜。
小竹被溟幽的魔氣護(hù)住,沒有受傷,但靈力與魔氣相斥,她也渾身不舒服,此刻氣息不穩(wěn)的透過重重黑氣看向?qū)γ?,見兩人都還活著,稍微松了口氣。
她盯著溟幽毫無遮擋的后背,心想,如果此刻背后捅他一刀,是不是就能替魏然和長琴贏回一點(diǎn)局面?可是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也太小人了點(diǎn)兒。
她正猶豫著,忽見眼前一道白光掠過,天一琴突然朝她沖了過來,琴音撥開黑云,闖進(jìn)來卷住小竹的腰就往外帶。
小竹嚇了一跳,忙看向?qū)γ?,魏然已近在三步之遙,雙掌結(jié)印,催動著天一琴帶她回去。
小竹心里一慌,想也沒想就揮手一掌朝天一琴拍去,靈力撞上琴身,激得天一琴琴身震蕩,無措的頓在半空。
魏然的目光掃向她,沉聲道,“你在做什么!”已經(jīng)是慍怒的語氣。
小竹也有些無措,正要解釋一下,卻看見溟幽回眸看了過來,那目光刺得她渾身發(fā)麻。
她立刻清醒過來,意識到此刻自己絕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不然惹怒了他,所有人都會死很慘。
她趕忙抱住溟幽的腰,用影沐的口吻,揚(yáng)起臉對魏然斬釘截鐵的說,“我不跟你走!我要跟溟幽走!”
魏然顯然沒料到小竹翻臉會這么快。
瞇起眼,用前所未有的危險(xiǎn)眼神睨著她,“你要跟誰走?”
“跟,跟……”小竹渾身一抖,忙緊了緊胳膊,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瞪著魏然,說,“跟他?!?p> “……”魏然氣到極致,反而無話可說。
他沉默地施展靈力,天一琴再次活泛起來,琴音化作無形的綢帶,又一次沖向小竹,試圖把她拖出來,卻在靠近小竹半步之處,被魔氣撕成碎片。
小竹望著面前飄落的白色光片,有些無言的咽了咽嗓子。
“她是我的人,豈容你帶走!”溟幽紅著眼,長臂一展,利落的朝魏然撲去。
他的速度太快,魏然離得近,轉(zhuǎn)身之際,被溟幽一掌拍在了胸膛上,他悶哼一聲,跌了兩步。
溟幽不給他喘氣的機(jī)會,極快的送出另一掌,這一掌,更致命,是沖著他的命門去的。
卻在這時(shí),溟幽驀然睜大眼,來不及送出的一掌堪堪停在魏然面前。
強(qiáng)勁的魔氣還未散去,溟幽就踉蹌著向后退開幾步,臉上的表情由迷惘,震驚,不可置信,到憤怒至極。
他回頭,一雙血紅的眼死死的盯著小竹,目光緩慢的下移,落在那柄貫穿胸膛的碧色長劍上,像是看不懂那般,久久地凝視著,眼中的光芒一點(diǎn)點(diǎn)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