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200年)二月廿九日辛未,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照耀到白馬城頭時,被安排值夜的一名白馬守軍軍候正帶著手下進行今天最后一班巡視,待到巡視完畢后就會有人前來換崗,他也可以早些鉆進溫暖的被窩睡上一覺。
當他巡視到南城門上時,發(fā)現(xiàn)城外傳來異樣的聲音,他心里一個咯噔,心道河北軍這么早就要攻城了?這太陽都還沒升起來呢,也太不像話了吧!
他不敢怠慢,一面高聲呼喝,一邊靠近城垛,將腦袋藏在垛墻后往城下看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城下并不是偷偷摸摸靠近的敵軍,而是幾個士族服色的百姓。他們聽到城頭有呼喊聲,連忙也在城下高喊道:“別放箭,別放箭,我是韋鄉(xiāng)的、我是津延里的、我是王主簿的弟弟、我是周曹掾家的大郎云云。”
軍候聽前來的百姓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是附近的百姓,他略略抬起頭來喊道:“此處正在交戰(zhàn),你等為何跑來城下?”
城下的百姓們紛紛喊道:“正因著此處交戰(zhàn),我等奉了家中長輩之命前來遞送家書,將軍快快放我們進城。”
這軍候雖不是白馬本地人士,但也是東郡人,聽城下眾人的口音都是本地人士,心里便信了三分,但他也知道茲事體大自己做不了主,只是喊道:“你等且在護城河外等候,莫要亂動,待我去稟報郡守再作分曉。”
軍候吩咐了城頭守軍不可怠慢,自己連忙去郡守的臨時駐地縣寺稟報。
東郡太守劉延這些天因著守城事宜十分焦慮,睡眠質(zhì)量很差,一聽到有人求見立刻便醒了,然后披衣而起,召來問話。
“什么?你說有十余名百姓同時來遞送家書?”
“正是,其中有稱是王主簿的弟弟,有說是周曹掾家的大郎,看起來不似作偽。”
“作不作偽暫且兩說,彼輩便要來送家書,為何十余人同時前來,又如何穿過河北軍大營?此必是顏良匹夫欲要亂我城中軍心?!?p> “呃,末將思慮不周,那依府君看,這些人不可放進城來?”
“你與城下之人對話時,可有旁人聽見?”
“城頭守卒俱在,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方才正好是城頭守卒換班之時?!?p> “嘣!”劉延氣得一拳砸在面前案幾上,說道:“這定是顏良那匹夫故意的?!?p> 劉延也顧不上生氣,連忙穿了衣衫往南門而去,只不過他剛剛登上城樓,就發(fā)現(xiàn)城頭已經(jīng)聚攏了好幾個人,剛才被提及的王主簿,周曹掾等赫然在列。
劉延在心里嘆了口氣,上前道:“諸君為何齊聚城頭?”
白馬縣王主簿上前道:“見過府君,方才聞聽城外有家中子弟前來送信,如今城中已與城外失去聯(lián)絡許久,我等皆欲知城外家中情形,故而到城頭等待府君,好懇請府君放我等子弟入內(nèi)?!?p> 假如站在面前說話的是白馬縣令,那劉延肯定渾不在意,因著縣令與他一樣都是外官,在城中并無根基,與他這個東郡郡守乃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但面前的王主簿、周曹掾等人都是城中大族,在城外也廣有產(chǎn)業(yè),乃是標準的地頭蛇,這城頭守卒中也多有彼輩的族人門客安插其間,所以才能趕在自己前頭得到消息。
劉延若要守住白馬城,僅僅靠手里三千多郡兵是絕對不夠用的,必須要獲得城中大族的支持,所以他堂堂二千石面對幾個百石吏也不得不作出一番謙遜的姿態(tài)。
“我亦聞知此事,故而上城核查一番,卻不料落在了諸君后頭。”
王主簿尷尬卻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答道:“我等思念親人心切,倒是讓府君見笑了?!?p> 王主簿的涵養(yǎng)不錯,不驕不躁,不過一旁的周曹掾就有些心急,插嘴道:“府君來得正好,我方才已經(jīng)看過了,正是我家的大郎,還望府君快下吊橋放我家大郎進來?!?p> “周曹掾莫要心急,待我一一問過來人后再作計議?!?p> 雖然南門外并沒有河北軍立營,但劉延仍然不敢大意,遣人將護城河對面的十余個人的籍貫、姓名、送信給誰人一一問了個明明白白,然后再到城中將受信人請來親眼查驗。
這南門外雖然看似風平浪靜,但自打河北軍圍城以后就再也沒有人能從這里進來過。劉延本以為河北軍驟然放城外百姓前來送信,其中定然有陰謀,說不定里面還夾雜著河北軍的奸細。
但一番檢查過后,卻是讓他十分失望,不但城外每個人的身份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城中官吏的兄弟就是子侄,這下子就連他想要拒絕城外之人進來也沒了合適的理由。
漢朝最重孝悌,城外的兄弟子侄為盡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之義冒著風險前來城中,他若是要以城防安全為由拒絕放人進來那就犯了大忌。
劉延左思右慮,最終決定還是不能不照顧一下城中本地大族的面子,在與各大族家長商量一番后,以各族家長答應進城的族人先行配合他詢問城外敵情為條件,答應放人進城。
劉延雖然答應放人進來,但他也不敢驟然放下吊橋,而是命人將城門打開一條縫,搬了一具梯子出去,將梯子架在護城河上,讓對面的人攀援而過。
劉延的這番謹慎舉動讓城頭的王主簿等人均面現(xiàn)不屑,但南城門外二里處一個遍植桑樹的小山丘之后,身影隱藏在桑林后的顏良卻罵道:“劉延這個老烏龜竟然如此謹慎,這都不放吊橋下來,怕個什么勁兒啊!”
在他的身后是隗冉以及軍中最為驍勇的五十精騎,人人騎良馬,配強弩長弓,甚至還有人帶上了大鐵鉗。
在他的計劃中,若是南門上的守軍放下吊橋打開城門,這五十精騎就會趁著百姓進門時候的慌亂沖過去奪門,二里路瞬息便至,且清晨尚有薄霧遮掩,城頭一時之間分辨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沖來,屆時必然會發(fā)生小小的混亂。
這五十騎只要能夠不讓吊橋升上去,并且拖住城門守卒一小會,那埋伏在稍遠一些地方的一千騎兵便會立刻趕到。只要拿下城門那白馬簡直就是捏在手里的柿子,到時候他也就能夠在白馬城中用朝食了,只沒曾想劉延謹慎得令人發(fā)指。
“呸!”狠狠吐了口唾沫后,顏良說道:“趁著晨霧未散,我們也撤吧,這老烏龜且讓他再得意幾天,到時候看乃公不來個大煮王八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