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局已定
陽升正中,退朝,百官跪呼萬歲。而后,戴三眼花翎,著九蟒五爪袍二人往慈寧宮謁見。
太皇太后聞小李子稟報,命人擺茶,令蘇麻親迎兩位重臣。
“太皇太后,奴才有一事望太皇太后賜教”。鰲拜語間雖是恭敬,卻不緩不急的抬首,與太皇太后直視,勢必要親耳聽其定下中宮之選方肯罷休。倉髯如戟,十足威嚴。
如此大不敬,太皇太后笑意未達眼底,知此番不過試探,問道:“哦?竟是有事困著鰲中堂了?”
見太皇太后不曾責怪,想來是念著舊日功勛,鰲拜作揖稟述:“微臣近日聞得些許流言蜚語,事關皇上大婚,奴才……”。
兩虎相爭,遏必隆不愿此時開口,若瑾昭入宮,太皇太后定然得罪不得,立于一旁察言觀色。
“既是流言蜚語,鰲中堂何必當真,皇上幾時大婚,自是以哀家之意”,太皇太后心頭煩意起,沒了委蛇心思,斷了前話。側目瞧見遏必隆,本在污泥中,卻又不愿蹚進渾水中,怎能如他意,“那日宮宴,見一小姑娘,生得好生標致,召了奴才一問方知,原是鈕祜祿家的格格,哀家倒是喜歡”。
未料話鋒一轉,遏必隆知主子不滿其置身事外,跪謝恩典:“奴才謝太皇太后,小女三生有幸得您金口贊譽”。
太皇太后笑意漸散,似憶往昔,嗟嘆:“爾等隨太宗征戰(zhàn),輔世祖入關。先帝崩時,此誠危急,臨危受命,佐幼主,治大清盛世。累世之功,上甚感汝之功勛”。
二人聞言,心中感慰,念太宗、世祖加恩,叩謝太皇太后,表言愿為皇上死而后已,不負先帝信托。
“皇上得幸,有此忠臣,吾心甚安。君明臣賢,忌生嫌隙”,佛珠流轉于指尖,瑩亮的珠子攝出身前人肖像,把于手中。
太皇太后神乏,二臣跪安。出了慈寧宮十余步,遏必隆走至鰲拜左側,問道:“鰲中堂,太皇太后可是定下了?”。
鰲拜捋了捋青須,好不得意:“若非瑾昭,難不成選索尼那老匹夫之孫?仗著年邁為輔臣之首,卻不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不可同日而語”。
遂心中大喜,遏必隆拱手道謝:“如此便多謝鰲中堂相助,而后朝堂之上,必助中堂一臂之力”。
“哈哈哈,不過爾爾,屆時望國丈周全一二即可”,鮮有談笑時,鰲拜竟伸出手拍了遏必隆肩胛處。習武之人,力道同常人有異,惹得遏必隆心下驚懼。
一時間,鈕祜祿格格為太皇太后相中,欲以中宮流言傳至萬巷。攀附富貴之人,奔走于額駙府,爭相巴結。中庸之人,無動于衷,既無太皇太后懿旨,亦無皇上圣旨,尚待商榷,更何況索額圖言語間暗示頗多,不可妄動。
消息隨風散,高墻不易攔。謁皇祖母宮時,在轉角處聞得奴才私下談論?;实埘久忌钏迹首婺刚嬉獙⒛堑滦杏惺У呐又笧榛屎??拉攏遏必隆這斯小人?心急如焚,想探個究竟。
花盆中發(fā)出新芽,太皇太后正修剪著枝丫。因年逾花甲,衣裳多為素色。昨日內務府奉上的白灰緙絲制成的長袍,領邊是羽線繡的團花紋,真得了主子喜歡,今日太皇太后便穿上了。
皇帝方下朝,朝服未換,領前五爪金龍盤珠,間以五色云,左、右及交襟處各行龍各一,下服八寶立水,顯天子威儀。各處奴才皆跪叩行禮,若敢抬眼者,輕者罰去浣衣局,重者送進慎行司丟了性命。
慈寧宮門前稟報聲落,皇帝便進了殿。蘇麻方行了禮,皇帝抬手叫起,至祖母身前問道:“皇祖母,您當真欲冊遏必隆之女?雖聞那女子容貌姣好,卻德行有失,況遏必隆未可信?;屎鬄榕拥浞?,怎可擇一無德女子”。
太皇太后聞言一笑,將剪刀遞于一旁立著的奴才,俯身細看花根處,“若貌美賢良同魚與熊掌一般,不可兼得,皇上如何抉擇?董鄂氏,賢惠之人,可還得人心?”
“這……”,未防皇祖母此問,皇帝竟愣言,不知作答。厭煩董鄂妃至極,連皇帝謚號都不允上,皇額娘所受之委屈,定要還于那妖妃。
“孫兒啊,世間怎有十全十美之事?皇祖母怎可不知遏必隆不過一小人爾。汝雖為九五之尊,可能常順心意行事?帝王心術少不得用于后宮,若要一人忠君,即是任人予求罷了。若不愿予,亦得佯裝愿予,可知道?”,側眼瞧見皇帝不解,直言訓示。
“孫兒知道了,謝皇祖母教誨。只是,皇祖母可愿告知,擇了哪位女子為孫兒皇后?”,若非鈕祜祿氏,倒真想知是何樣女子?;实鄞寡婺敢黄鹂粗腔ǎ橐啻瓜?,差些碰到花盆。
“赫舍里氏,索尼長子之女”,生岔枝丫剪下,花兒開得更好了,太皇太后如是答。
皇帝了然,應是。心中擺了一方棋局,手握一子,正不知落在何處。
“皇帝啊,帝后同心,方能安前朝。皇后乃六宮之主,君王敬重,六宮可和諧。你可知帝后大婚規(guī)矩?”,太皇太后直起腰,蘇麻立時上前伺候,今兒金芒四灑,身體舒泰,直往殿門去。
教習嬤嬤早已回稟,自是記下,帝寢于坤寧宮,月滿則昭后得寵愛。
“嗯,為著索尼十一分真心,需得予中宮尊重,天下皆知帝后相敬如賓”,至殿門,太皇太后抬首望天,云追著風,四處散開,遠不及科爾沁的藍,“索額圖的心思,你心中明了,便知如何用其心了”。
“是,孫兒知道了”,皇帝隨目而視,滿心山河,不以兒女情為意。
索府閉門謝客,喜憂不露,無人知曉首輔大臣是何心思,更不敢胡亂猜忌太皇太后圣意。
敏溪每日功課后吟笑嬉鬧,自在歡愉,承歡膝下。爺爺亦喚入書房中,尋些典故講于她聽,君臣之道卻一言未提。
自教習嬤嬤入額駙府,甚為嚴苛,瑾昭愈發(fā)覺著苦不堪言。遏必隆嬌養(yǎng)數年,怎經得如此責難。奈何宮規(guī)森嚴,初時哭鬧,遏必隆只將先帝靜妃之事告知,瑾昭便生了懼意,咽下了淚。
遏必隆今日方進正廳,官服未及換,便見愛女撲將過來,抓住他的袖口,低泣:“阿瑪,我不要當皇后了,若旁人爭,便予了去。規(guī)矩繁多,實是苦累。阿瑪怎生這般狠心,可是不疼女兒了”。
“你!”,望女成鳳心切,一心一意籌劃,將潑天富貴謀于她,“瑾昭,此等微事,竟忍不得?怎堪大用!枉為鈕祜祿之后!”,見其不明苦心,遏必隆怒從中來。
聞父斥責,乃止泣,傷懷神情躍然于面,生于貴胄,禮教耳濡目染,不必費神??赡菨h字是萬不愿學,滿洲天下,何須掛懷毫芥。
院中奴才每日回稟家主,是何緣由怎會不知,可先帝崇漢,皇上尊父,如若習得些許,討君歡心,豈不錦上添花。因女心中厭煩,先生不敢違上,一字不曾識,終作罷。
瑾昭霎時間展了笑顏,“太祖輩本于馬上奪天下,滿族女子何其尊貴,怎可屈尊學那漢學?若人知曉,定然取笑,何言威懾六宮”。滿洲貴女,不屑漢學已久,自視甚高。
遏必隆似覺有理,點了頭,可宮中規(guī)矩依舊得學。
康熙四年六月,奉太皇太后懿旨,皇上圣旨,赫舍里氏敏慧端良冊立為中宮皇后,命鈕祜祿氏入宮為妃,博爾濟吉特氏為嬪,另,馬佳氏和董氏為答應。
宣旨于朝堂,掀起驚濤,眾人議論紛紛至散朝。皇帝將此景盡收眼中,暗自發(fā)笑。
道喜的賓客接踵而至。或有此沖喜,纏綿于病榻多時的索中堂應勢而愈。
索尼踱步至孫女房門前,垂暮之年,腰背佝僂些許,若非位極人臣,怎能知一老叟曾上陣殺敵,鞍馬天下。
“敏溪”,為官幾十載,聲里帶著肅色。
“爺爺!”,敏溪立即放下手中的湖筆,揚起了笑容。石榴花裙襯得人嬌艷,片云紋領顯出鵝頸細長,流仙髻上的牡丹花球金簪十足貴氣。
索尼拾起一張宣紙,大有進益,“敏溪呀,如此便再不能反悔了,若苦累亦不得回頭咯”蒼勁的掌撫著孫女的頭。
“吾乃當朝首輔索尼之孫,既是負著一族榮耀,歷了風雨又何妨,自會有艷陽時”,大局已定,不過皇家一棋子,皆道富貴榮華萬丈,卻不知此中辛酸。敏溪淡然道。
“汝自幼聰慧,可當知,年紀尚輕,未曾主事,若不明處,需稟于太皇太后,方能行事。太皇太后可謂大智慧一人”,不知緣何,生了擔憂。索尼又囑咐道。
“爺爺,孫女謹記”,在府時日無多,敏溪理了下裙,跪地伸臂,雙手掌心相疊,貼于額前,叩首。行了大禮,感念鞠養(yǎng)之恩。
伸手將其扶起,“雖為皇后,同皇上是為夫妻,卻也為皇上的臣子。臣妾,臣妾,先為臣后為妾,莫亂了分寸。既是天下女子之至尊,萬不可同嬪妃而語,不失尊貴,方可母儀天下”,朝堂之上鐵腕手段,位極人臣的老者濕了眼角。
“爺爺勿憂,您教孫女的道理,皆記下了”,昨夜淚濕了枕芯,早已藏起別愁離緒,寬慰于人。
風寒未愈,今日早朝告假。遏必隆接旨時愣然,大內太監(jiān)宣旨畢,竟忘了謝恩,直至圣旨放于手中方知木已成舟?;剡^神來,猛咳兩聲。
“阿瑪,阿瑪,怎會如此?義父許我中宮之位,難不成故意為之?欺阿瑪軟弱!若非為后,女兒絕不入宮!”,巴顏氏的嘲諷尤在耳旁,皇家之妾,怎能咽下其辱,額娘與妹妹該是如何自處于后院。瑾昭搖著父親手臂,心不甘愿。
“胡鬧甚!太皇太后懿旨與皇上圣旨已然定下,可能由得了你!”,忽而頭風發(fā)作,疼痛不已,卻見女兒不明事理,一味胡攪蠻纏,遏必隆厲聲斥責道。
瑾昭委屈的哭出聲,雙手掩面,好不傷心,問道:“阿瑪,再無他法了嗎?女兒不愿….”。前兩日方得了珍珠粉,敷在面上,似天仙下凡,此時隨淚散了。
“瑾昭,如若抗旨,便為株連九族之罪,阿瑪豈能因你一人,舍棄全族!既無回旋,只盼你早日誕下皇子,阿瑪定為其謀得太子之位”,步步為營卻功虧一簣,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只得從長計議。遏必隆雖也痛心,只得另謀他法。
漸漸止了哭聲,天意弄人,心高氣傲卻終為他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