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

濁世清歡

第二章 將門孤兒(3)

濁世清歡 我吼興奮啊 3938 2018-02-17 20:00:00

  段升忍不住道:“總兵大人多慮了,那為首者痛罵揚(yáng)古利和女真人,我雖恨他們傷了將爺,卻敢保證,他們絕非漢奸!”馬林道:“你想得太容易了!兵不厭詐,虛實(shí)難料,也有可能,他們故意如此,正為撇清嫌疑。”

  他頓了一下,嘆道:“建州女真與蒙古韃靼不同,韃靼粗莽,建州女真都讀漢人兵書,擅長陰謀詭計(jì),看重名分。努爾哈赤為團(tuán)結(jié)內(nèi)部,有意挑撥屬下與漢人仇恨。若堂而皇之,雇用漢人高手刺殺許將軍,豈不引人非議?”

  段升道:“這幾人不像刺客......”馬林?jǐn)[手道:“你不懂,近年來我有暗線伏在各地馬市,早察建州女真與一伙奇人異士走得極近,相互勾結(jié),那群人便以漢人居多!甚至有不惜從關(guān)內(nèi)而來,特去投奔的。哼,歷代稱王稱霸者,兵事強(qiáng)大自不必說,也沒有不養(yǎng)幕僚、死士的,努爾哈赤頗懂漢學(xué),焉能不效仿之?”

  馬林說到這兒,忽然問道:“段升,你可知專為努爾哈赤招攬異能的是誰?”“卑職不知?!薄熬褪腔侍珮O。此子極不簡單!年方二十,專替其父辦理秘密差事,足見努爾哈赤的信任。”

  段升點(diǎn)頭道:“這人文質(zhì)彬彬,像個讀書人?!薄拔馁|(zhì)彬彬?”馬林冷笑一聲,不屑道:“笑里藏刀罷了!你差點(diǎn)做了他的幫兇,知道么?他派人打聽許將軍下落,為何要跟你商量?”

  段升回憶片刻,不覺有異,搖了搖頭。馬林說道:“就如他所言,要緊之事,派人去了就是,何必?zé)o事獻(xiàn)殷勤?只是想令你心里不疑:他確實(shí)是好心,派的確實(shí)是探子!”

  “不是探子,還是什么?”“探子當(dāng)然有。想那女真族中不乏好騎手,你們大軍一日一夜都走回了,他一夜還探不到消息?早就回去都告訴皇太極了,還沒回的是第二撥!”“第二撥?”

  馬林點(diǎn)頭道:“不錯,皇太極得知許將軍苦戰(zhàn)不勝,肯定立派一伙死士,前去刺殺,倘若得手,也不必再擺鴻門宴了,罪過更可推給‘錦繡四劍’。他故意放你回來,你多半會幫他說話,感激他的相助,只可惜遲了一步。”

  段升一想,皇太極言行確實(shí)吻合馬林所講,不免冷汗直冒。馬林道:“當(dāng)然,這對父子心狠手辣,未必肯放你??扇f一你僥幸走脫,事后也懷疑不到他身上。等他們大軍壓境,你還當(dāng)他是好人呢!”

  段升滿以為自己機(jī)靈通透,經(jīng)馬林這么一剖析,竟給人耍到如此田地,氣餒到了家,忽地驚醒,急道:“大人,他父子蓄謀已久,馬上就要造反了!咱們得抓緊,防備努爾哈赤突襲!”

  馬林笑道:“段升啊段升,你文武都好,只見識低了一籌。努爾哈赤真要奇襲我開原,我還有空兒長篇大論,與你說這些閑話?”搖了搖頭,道:“他現(xiàn)在尚未有反明的底氣!”

  他見段升不解,解釋道:“你想想,渥集、葉赫兩敵還沒盡除,建州也沒足夠的存糧,現(xiàn)在起兵造反,等于飛蛾撲火。他急著除掉許將軍,就是想立刻著手內(nèi)憂外患,以免有人掣肘。他已經(jīng)老了,快六十歲了,倘若大敗,永無翻身之望,豈能兒戲胡來?我猜他不但不反,還會挖空心思,瞞天過海,好叫大明繼續(xù)放任不管!”

  他聲音轉(zhuǎn)厲,仰首望向天邊,冷笑道:“憑這點(diǎn)把戲,就想騙過朝廷和邊防將官,豈非欺我大明無人?馬林得許將軍以命托付,從來視努爾哈赤為勁敵,怎能讓他奸謀得逞!”

  段升心潮澎湃,暗叫:“將爺和總兵大人如此英明,不枉我死命追隨!”馬林取了筆墨紙硯,往桌邊坐下,邊研墨邊說道:“我這就奏本朝廷,盡述其狼子野心。嗯,王木芮大人那邊,也得據(jù)實(shí)稟告......”

  段升走上前,想服侍他寫字,馬林?jǐn)[了擺手,道:“你趕了一日一夜的路,去歇息吧,就睡在總兵府里。記得,別跟那孩子講,消息真來了他會知道的。哎,我如今心亂如麻,事務(wù)又多,怕也無暇悲痛,只等消息一來,再陪那孩子一起大哭一場好了......許兄弟,你放心!我必陪你大醉,你的遺軀,我拼死也要取回......”

  他思緒紛亂,說著說著,弄不清在跟誰講話,聲音漸小趨無,專心致志寫奏章。段升不敢打擾,轉(zhuǎn)身欲走,忍不住回了頭,見他五十來歲,須發(fā)半白,可見操心之多,寫信時卻又眉飛色舞,仿佛意氣風(fēng)發(fā)。

  段升感慨萬千,走出正屋,忽見西邊屋檐下,半開的窗子里浮出一個男孩的腦袋,眼睛瞪得老圓,不住偷瞅。他又好笑,又難過,快步走過去。走到一半,那孩子把頭縮回窗沿下面,裝作不在。

  段升停在窗前,敲了敲窗欞,搖頭道:“躲什么,我早看到你了!”那男孩打著呵欠,揉眼坐起來,嘟囔道:“我已經(jīng)睡了,是你吵醒我的?!薄笆敲矗俊比籼幤饺?,段升非要揭穿他不可,此刻卻因心中傷痛,全無爭頭。

  他強(qiáng)忍住了淚,不咸不淡說道:“念完書啦?念得挺好,馬總兵也夸你了呢?!蹦悄泻惖酱扒?,看著十來歲,相貌頗為秀氣,壓低聲音道:“別讓馬伯伯發(fā)現(xiàn)我醒了。段叔,你怎么回來這么早?”

  段升看著這孩子從小長大,每次打仗回來,也有大半都和他呆在一起,讀書習(xí)武,半師半友。他的年紀(jì),雖長男孩許多,兩人平日以叔侄稱呼,其實(shí)情同兄弟。

  他聞言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忽見那男孩眼睛眨了眨,說道:“我知了,你有事稟報馬伯伯,因此先回對不對?”段升點(diǎn)了點(diǎn)頭,別的話卻不說,心想:“我不可騙他,免得他將來恨我?!?p>  那男孩又問:“爹爹人呢?他還在女真人的城里么?”段升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卻一陣泛酸:“是,我沒騙他,將爺還在女真人的城里,卻不知生死如何?!?p>  那男孩問了幾句,未聞他回答一字,神色漸轉(zhuǎn)困惑,道:“段叔,你累了么?嗯,我本來有很多話跟你說的,但你累得緊,就快去睡吧!我明天再找你,那也一樣。”

  段升聽他語氣溫和,善解人意,更是滿懷歉然,瞧他從褥子里伸出的半截身軀,依然瘦弱得很,一時間心疼莫名,暗道:“關(guān)外練人,卻不養(yǎng)人。將爺魁梧健壯,這孩子長在關(guān)外,生得細(xì)瘦病弱,怎么得了?”

  他怕傷感外露,不愿多留,忽然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練那功夫,還痛過么?”那男孩本來好好的,一聽這話,臉色陡變,似乎恐懼異常,鉆回了被窩,半晌傳出悶聲:“前日才發(fā)作一次,疼得厲害?!?p>  段升心如刀割,仰望天邊,暗自長嘆:“將爺呀,你百般都好,卻對自己這個兒子如此殘忍!說不讓我練那功夫,怕我身體受損,又叫清濁受這份苦楚作甚!”

  這男孩名叫許清濁,是許明燈的獨(dú)子,如今一十三歲,可長相、體格都與父親不同,生來瘦小病弱,又性子溫順。由于許明燈長年在外公辦,便交予馬林代養(yǎng),隨其念書寫字。

  雖然繁忙,許明燈還是抽空,把畢生鉆研的一套武功,教給了他。這功法與尋常武藝截然不同,雖是練氣,氣不歸丹田,化為猛勁,周游各路經(jīng)脈,橫沖直撞,宛如體內(nèi)一頭野獸。

  段升也練過此功,他修習(xí)時早已成年,筋強(qiáng)骨健,經(jīng)絡(luò)寬闊,猛勁在體內(nèi)流竄,尚有余裕可行,并不疼痛。許清濁正是成長之年,每當(dāng)猛勁發(fā)作,侵襲幼嫩之軀,好比骨內(nèi)生刺,肉中長角,痛不欲生。

  然而,對兩人而言,此功的利害,恰好顛倒。段升練這功法,猛勁為他一身氣血所滋生,養(yǎng)成過于容易??梢坏┐蟪?,勝似洪水沖堤,難以駕馭,有極大風(fēng)險,走火入魔。

  若換了許清濁,猛勁跟著主人一起長大,氣血滋養(yǎng)它,非但不能過剩,還時常會有不足。雖然痛苦,一路練來卻十分安穩(wěn),如那幼童日舉牛犢,長成便能舉起一頭公牛。

  簡而言之,成年人萬萬不可修煉此功,就連許明燈自己,劫數(shù)到臨,九死一生,差點(diǎn)身死道消。所以他才把段升逐出師門,怕段升沉迷此功,最后難逃一死。

  許明燈多年來,想要消除這個弊端,可行軍打仗,臥底建州,分心太多,研技難專,終于沒能如愿。段升曾對天發(fā)誓,棄了不練,也僅有許清濁一人,繼承了他的衣缽。

  這道理,段升也懂,可令一個孩童經(jīng)受痛苦,成日因之惶恐,究竟不是慈父所為。況且段升眼里,許清濁身子骨遠(yuǎn)比同齡人還虛弱,根本不是練武的材料,何必非要忍受這非人折磨?

  再往那窗內(nèi)望去,許清濁還躲在被褥里不出,于是伸進(jìn)手臂,拍了拍他,勉強(qiáng)笑道:“別怕疼,你已經(jīng)是男子漢大丈夫了!現(xiàn)在吃點(diǎn)苦,以后就能變得和將爺一樣厲害!”

  他頓了一頓,道:“我走啦,明早再來看你?!鞭D(zhuǎn)身走出數(shù)步,隱約聽到后面?zhèn)鱽順O輕的呢喃:“......那又有什么好?”他胸口一痛,不敢停下,匆匆離開了。

  進(jìn)了東面客房,有人送來換洗衣褲。段升將衣物拿進(jìn)了屋子,見一大桶熱水燒好,本想好好沐浴一回,突然倦意纏身,不及卸甲,便斜倒在旁邊的床上,呼呼大睡。

  醒來時,已是次日清早,他聞得身上一陣臭汗霉干味,忙脫了衣甲,就著冷水澆了澆身上。這是冬日,水冷如冰,凍得他連連哆嗦,好不容易清洗罷了,正要穿衣,忽聽門外一陣喧鬧。

  細(xì)聽時,乃是鐵槍軍一幫弟兄在總兵府外嚷嚷,說要馬林兌現(xiàn)昨日之諾,告知將爺下落。段升又急又怒,披衣奔出,來到院落門口,輕喝道:“住嘴!不知道還有誰住在這里么?”

  幾個鐵槍兵一聽,方才噤聲,變?yōu)槌蠲伎嗄?。一人道:“段大哥,你這么說,倒是個不能令小公子得知的消息了?哎,怎、怎么會如此?我們一夜都沒睡好,不想盼來噩耗......”

  他說著眼淚涌出,后面的人也跟著低泣。段升嘆息一聲,將衣甲正好,拍他肩膀道:“走吧!咱們校場上說去?!弊呷チ诵?,人頭黑壓壓一片,其余的鐵槍軍早就在了,先幾人只是來請馬林的。

  段升在眾人面前站定,沉默了良久,方道出實(shí)情,不等眾人悲哭,喝道:“將爺寧可自己赴險,讓咱們生還而歸,那是寄予厚望,盼著咱們以后,做那抵御夷人的先鋒,保家衛(wèi)國!而非哭哭啼啼,撒潑打滾!”

  底下人被他一喝,都瞪大了眼睛,啞然無言,哭聲止住了不少。鐵槍軍久與建州女真打交道,對努爾哈赤的野心多少有察覺,聽段升這么一說,恍然開悟,想到身上擔(dān)負(fù)的重任,悲憤之余,熱血沸騰。

  忽聽一人喝道:“段升,你夠不爽利了!”鐵槍軍眾兵士紛紛側(cè)目,只見馬林儒衫方巾,闊步踏進(jìn)校場。他掃了一眼所有人,道:“什么時候了?還說‘赴險’!我敢擔(dān)保,許將軍已死,尸體早都涼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