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卷 隱喻

　　一個淫雨如晦的午后，白衣人來到苦盞大軱峯下的百潭苑，苦竹菴

　　綿延的云霧，彌漫在苦盞山之巔，大軱峯從云海之間凌虛拔起，嵬踞於苦盞之上，好似云梯一般，直通上界，乃是玄綸尊者閉關冥修之所

　　一道幽瀑從大軱峯流淌下來，匯聚在山頂的無數布滿偌大白石的細潭，清漣縈繞、白璧皎潔

　　苦竹菴，掩映在潭邊一屏幽篁之下，茅廬低垂、凈室無垠

　　籬扉虛掩、小鶨幽宛

　　古書采錄一種勾喙鳥，亦稱癡鳥

　　此行止為拜訪一介書生

　　來自東土的浪人，奉饒?zhí)煜孪?，人稱，木野狐之鬽

　　星空一道閃電，從無敗績

　　白衣人親叩裁扉，尋訪幽玄之味

　　你來了

　　來了

　　請坐

　　白衣人收傘廊外，拾檻，拂袖寬坐焉

　　緇女斟上苦茶

　　拈盞

　　啜飲

　　悠游化外

　　之間一道檜版，布又殘局

　　珍儱

　　乃是東方碁語，邀遇仙機，之妙緣珍儱

　　以待解人哉

　　妙，神妙也，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尤妙之人，含精于內，外無飾姿

　　據説天下無人可解，此妙緣

　　碁版中央百余子而已，黑白數爪飛龍，纏繞吞吐之際、眼花繚亂

　　白衣人一瞥而已，再不看碁局，盍目啜飲之度

　　直到赤烏墜落，流金映霞，白衣人終于捻子打落，一枚白子鈐在四象之眼

　　似乎與棋局無關，置大龍安危於不顧

　　書生捻子點殺

　　再下廢著

　　收氣，清空白龍殘骸

　　下廢著

　　書生冥想無度，直到星空麪落

　　緇女點上火燭，悄然退去

　　直到荒鷄時分，書生拈子打在中央，繼續(xù)絞殺白尨

　　下廢著

　　點燈大戰(zhàn)，玉宇飄搖

　　待到后半夜，緇衣前來斟茶，剪燭

　　少時引去

　　二人鏖戰(zhàn)不休，直到翌日晨曦

　　直到

　　星空再現(xiàn)

　　直到

　　翌日晨光

　　直到

　　皓月凌窗

　　三天，二人不噬不眠，大戰(zhàn)數百回合

　　劫中之劫、空中之空

　　眼中之眼、卦中之卦、巽中之巽、坎中之坎、窮中之窮

　　籟中之籟、瞳中之瞳、簽中之簽、虛中之虛、念中之念

　　網中之網、幻中之幻

　　這是一場以命相博的決斗，一羽來自東方的癡鳥，一階來自西方的佚尨

　　詭異的是，白衣人看似下了無數廢著，中央數粼大龍憤殞，居然碁勢未頹，重歸均衡

　　但聞天邊一舛滾雷汩汩飄逝，忽近忽逺，忽上忽下，忽升忽滅

　　二人神游太虛，充耳不聞

　　遽爾一道閃電擊落，孽雷噬攫、蕩滅煢菴

　　二人迭出菴外，皆是須眉焦灼昏迷不醒，掛在冰蘗樹上

　　烈焰爆裂，竹菴頃刻化為灰燼

　　許多年以后，當白衣人回想此刻，還是心有余悸、微笑默嘆，可惜哉，隔絶了一盤棋，人類對隱藏者的窺探

　　戛然而止

　　沒有任何物事可以玷污或中斷一局碁

　　沒有

　　包括生命

　　可是隱藏者分明警告説，不要試圖窺探我，我是不可知的

　　渺小的人類，不可越雷池一步

　　那一局碁，亦從此在腦海揮之不去，影影綽綽、晦明虺蹊，竟不得回顧復盤，好似失憶一般，僅余藕斷絲連，寥寥殘子斷篇而已

　　不過，就是這殘子斷影，亦彌足珍貴，似乎隱隱觸摸到，蒼穹的脈沖

　　飛逝的意念

　　白衣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花海之中，不遠就是棲息之樹

　　他閉上眼簾，不敢看天空之瞳，一只老狐貍、一朵云、一片葉子、一泯流火、一緯冪外之冪、一道裂痕、一絲風聲

　　紛紛揚揚潑潑浪浪希希疏疏剝剝滂滂，這里有一株樹，中亜的一株參天大樹，即便躺在遠處，一睜眼，也可以看見碧空倒映的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