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邊涼風習習,姜月奴撫了撫頭發(fā),說道:“你想隨我一起離開殷府,對不對?”
殷綺料到她這是終于下了決心,堅定答道:“是?!?p> “加上你一個倒也沒有問題。只是你得實話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離開殷家?”
接下來的回答至關(guān)重要,殷綺稍稍想了一下,低聲道:“我的親生母親不是三夫人,而是我父親從焱國帶回來的一個小妾,這些你知道嗎?”
姜月奴點點頭,靜靜地等殷綺繼續(xù)說下去。
“我母親本以為父親是真心喜歡她的,娶妻也不過是家族聯(lián)姻,并無真感情。等我父親又接連收了兩個小妾,母親才明白,在父親心里她與其他女人并無分別。然后她便突然發(fā)起高燒,一病不起,后面的事也就不用我多說了。”
殷綺面色沉郁,道出了自己從未表露的心聲:“我真的很討厭殷家,我也很憎恨我的父親,沒有他們,我母親會在焱國過得平平安安?!彼嘈α艘幌?,又道:“三夫人認我做嫡女,也不是真心可憐我,而是想讓我做她在東院的耳目,好提前為她那寶貝兒子鋪路?!?p> “讓你去鴿房看鴿子就是她指使的?”姜月奴問道。
“沒錯。所以我一定要離開這里,如果不逃出去,將來定會成為鞏固家族利益的工具,我可沒有這種無私奉獻的自覺?!?p> 殷綺這番自白十分有效,只見姜月奴滿是理解地握住她的手,激動道:“說得好!咱們才不要依附他們過活!”
兩人正式結(jié)為同盟,姜月奴也不再隱瞞,將計劃和盤托出。提到殷廷軒時,殷綺大為驚訝,沒想到這位逝去的大哥竟好心到幫助青鸞閣的學(xué)徒逃跑。可是關(guān)于他的死,她知道得并不比姜月奴多。
負責挖地道的人被稱作啞叔,兩人用鴿子聯(lián)絡(luò)。只不過鴿子還有別的任務(wù),時常不在鴿房,所以通信很少。姜月奴只知道這人住在城東,擅長開挖地道。大夫人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才會死心踏地地幫殷廷軒做事。
啞叔能在殷廷軒死后繼續(xù)完成他交待的事,應(yīng)該是個忠義之人,值得信賴。
“不是還有個同伴?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嗎?”
姜月奴搖搖頭,“殷大哥沒來得及告訴我,我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看這人是指望不上了,要么死了,要么放棄,咱們不用管他?!?p> “這樣不可,終歸是個隱患,還是要查清到底是誰,廷軒兄長的死也是一樣,”殷綺思量片刻,囑咐道:“這些信息我會去打聽,你盡量不要妄動。”
姜月奴狡黠一笑,道:“這些年為掩人耳目,我亂七八糟的事做得太多了。若是突然老實起來,反倒讓人生疑?!?p> 殷綺醒悟過來,笑道:“也對。”
傍晚回家時,殷綺便在路上問起殷廷軒的死因來。兩兄弟依舊未出現(xiàn),只有殷廷修來陪她,他淡淡答道:“好像是急于求成,用了比較邪門的方法來修煉,結(jié)果身體沒能承受住?!?p> “什么邪門的方法?”殷綺從未聽說過這些,十分好奇。
殷廷修頓時一臉嚴肅,厲聲道:“不要動歪心思!術(shù)師修煉講究循序漸進,順應(yīng)天道,所謂的速成是騙人的,不會有好下場!”
他義正言辭,一副長輩教訓(xùn)無知晚輩的模樣。殷綺還是頭一回被人這樣訓(xùn)斥,心里頭有點委屈。她又不打算練邪功,只是太想知道殷廷軒的死因,沒想到這位兄長反應(yīng)這樣大,還是不要再問他了。
隔天,殷綺又向宋辰打聽,結(jié)果和殷廷修說得內(nèi)容差不多,但是他的態(tài)度可平和得多。殷綺繼續(xù)問起殷廷軒在館內(nèi)的好友,宋辰突然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才緩緩說道:“大公子為人和善有禮,與靈徒們的關(guān)系都不錯?!?p> 這等于沒說。殷綺沮喪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收集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當她為此事煩心之際,孫先生在早課上宣布了參加十月初十送神會的人選,殷綺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名列其中。
送神會源于殷家每半年一次的試煉,用來測試靈徒們應(yīng)用術(shù)法的熟練程度。隨著靈徒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測試方法也越來越復(fù)雜,場地更是從殷府挪到了整個昭華城。城中百姓難得有機會見到靈徒們施用各種術(shù)法,往往熱情高漲,能配合的盡全力配合,不能參與的則會找個好位置觀戰(zhàn)。
靈徒們則以結(jié)隊的形式來參與此會。每隊都有天字班一人,地字班和人字班各兩人,神虎堂五人,再加上一名“神仙”,共計十一人。這名“神仙”的人選可是五花八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可能是殷府里的熟人,也可能是城中的平民,只有到了比試那天他們才能知曉“神仙”的身份。所謂“送神”,其實就是要將每位“神仙”完好無損地送到固定的目的地,最先到達者自然就是贏家。只不過,在途中隊與隊之間可以相互干擾、攻擊,所以實際情況會復(fù)雜許多。
這次送神會以天字班的靈徒為中心分成了八隊,殷綺在殷廷修這一隊。念到她名字的時候,殷廷修的眉毛明顯地皺了皺,顯然是怕殷綺拖后腿。
殷綺不管殷廷修怎樣想,她是很想?yún)⒓拥?。因為既然要逃跑,那就必須熟悉城中的道路,她和姜月奴平時都不能出府,只有靠送神會這樣的契機。
她立刻將這事告訴了姜月奴。姜月奴一臉羨慕,說道:“能出去是難得的機會,一定要好好利用?!?p> 兩人為此商議許久,殷綺這才知道,原來姜月奴也生于昭華城。因父母雙亡,只好在城中到處混飯吃,所以幼時便對各處街道爛熟于心。
意識到需要認路的只有她自己,殷綺有些沮喪。她覺得自己好像只井底之蛙,什么都沒見識過,于是出去的欲望就更強烈了。
除了讓殷綺認路,姜月奴提議她最好趁此找到啞叔并當面跟他談一下??上蜕駮r,到處都會是殷家的眼線,一舉一動皆在監(jiān)視之中,實在是很難行事。
殷綺和姜月奴開始苦思不動聲色就能面見啞叔的方法,不過想了好幾天也沒有什么結(jié)果。
事情的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離送神會還有七天時,殷廷修突然告訴殷綺他要帶她出府去熟悉城中的道路,理由是殷綺實力太弱,又是第一次參加,若再不提前熟悉熟悉場地,他們隊就太吃虧了。
這個想法順利地被殷正元認可,他也知道讓殷綺參加并不公平,可是他很想看看女靈徒加入隊伍后會有什么結(jié)果。
于是,殷綺就這樣獲得了在送神會前夕出府的權(quán)利,不過得在殷廷修的陪同之下才行。
既然如此,事情就簡單許多。她只需找個機會暫時甩掉殷廷修。
出府的日子訂在十月初四。這天早上,兩人都換上常服,帶上陶瑩為他們準備好的銀錢,向殷府正門走去。
陶瑩本來想派一名侍女跟隨殷綺。沒等殷綺拒絕,殷廷修早不耐煩道:“母親你就放心吧!我能照顧好綺妹,再多個人反而不便!”
陶瑩知道殷廷修是嫌女孩子累贅,若她堅持定會讓兩個孩子鬧別扭,因而不再多言。
殷綺心里暗暗高興,少個人盯著,更方便她溜去見啞叔。
但這份喜悅沒能持續(xù)多久,她剛走出內(nèi)院大門,便看見楊成帶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候在外頭。
走在她前面的殷廷修親切地朝楊成打著招呼,顯然早就與他約好,只是忘了告訴殷綺一聲。
這可麻煩了!殷綺心里一陣惆悵。楊成是個老江湖,她那些小伎倆能瞞得過他嗎?不止如此,阿離的事要不要跟他談?wù)勀兀?p> 楊成不知殷綺心中的糾結(jié),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殷綺拱拱手,笑道:“楊成見過五姑娘?!?p> 他執(zhí)的是家臣禮,殷綺有點不適應(yīng),忙回禮道:“久仰了,楊師父?!?p> 殷廷修看不下去了,“大家都天天待在東院,低頭不見抬頭見,用不著這么客氣。”
他興奮地把楊成帶來的少年拉到身邊,對殷綺道:“他叫白銀,跟你我是一隊,功夫非常好。白銀和你同齡,也是第一次參加送神會。”
白銀?殷綺打量著眼前這個名字古怪的少年。十三歲的白銀有著深邃的五官,令人印象深刻。一雙鳳眼尤其漂亮,眼珠是十分少見的琥珀色。他很瘦,因為骨架偏大就更顯單薄。殷綺不禁懷疑神虎堂是不是沒讓他吃飽飯。
“五姑娘好?!卑足y先開了口,聲音有些怯弱,像個第一次跟隨大人拜見親友的孩子,沒有半點武林高手的模樣。
殷綺微笑點頭,未等她說話,殷廷修已經(jīng)拉著白銀轉(zhuǎn)過身去,大步向前,顯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府了。
四人從殷府出來,直接奔向城西。
殷廷修原本計劃先一路走到城南,再去城西,最后由城北回府。
但啞叔就住在城西,殷綺必須保證他們能在正午休息時歇在那里的白鶴客棧,她才有機會只身離開,去找啞叔。
殷綺只好扯了個謊,說她幼時出去過幾次,對城東、城南的街道都有些印象,但對城西幾乎一無所知。不如他們先去城西,為她最陌生的地方留出足夠的時間來。
殷綺隨母親出去過不假,但那時光顧著新鮮好玩,哪里會去記憶什么道路。
殷廷修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殷綺的要求。對他而言,只要殷綺能盡最大可能的去熟悉道路,先去何處并沒有什么妨礙。
他們在城西轉(zhuǎn)了近一個時辰,基本上已經(jīng)走遍了這里的大街小巷。在途中,殷綺按照姜月奴所敘述的地址,發(fā)現(xiàn)了啞叔的住所。
啞叔住得不算偏僻,四人從他門前的小巷經(jīng)過時,殷綺狀似不經(jīng)意般朝門內(nèi)望了一眼,結(jié)果只看見了幾只陶罐。
轉(zhuǎn)完這一圈,殷綺其實已將道路分布了熟于心。但她還是裝作沒記住路的樣子,繼續(xù)讓殷廷修帶著她在啞叔家附近逡巡。
將近正午,殷綺和殷廷修早就習慣一日兩餐,可楊成與白銀還是要吃午飯的。這時候,離他們最近的飯館自然就是白鶴客棧。
為了留出足夠的時間,殷綺道自己有些疲累,想好好休息一下。殷廷修也覺得剛才走的路程太多,他都有點吃不消,便答應(yīng)要些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