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出不去,既來之則安之,魚奴才不愿在安豐這歇著,硬是讓他叫人送自己去眷梅那。
天色將夜,泛著濃濃深藍,魚奴老遠便聽見琵琶聲聲,悄悄進去,見眷梅眉目低垂,指尖落在弦上,行云流水一般。
正聽的入神,眷梅停了下來,柔柔笑道:“宋姑娘怎么來了。”
眷梅這冷清,院子不大,屋里只兩個小丫頭守著,不似孫夫人,走動出前呼后擁,衣飾裝扮亦是華麗,魚奴忍不住責(zé)怪安豐,也責(zé)怪自己,她幫著給屋里的窗戶都支開,又填了茶水,陪著眷梅說了好一會話,見她榻上放著針線,縫著小衣服,魚奴很是驚喜:“這是?”
眷梅好生溫柔,魚奴覺得自己要是男人,定然喜歡這樣柔聲細語的,眷梅說著:“不過是縫來玩的。”
魚奴笑道:“甚好,甚好,聽說家中常放些孩子的東西,有引子之效。”眷梅笑笑:“姑娘說笑,我哪有那福氣。”
“自然有的,你是洛水最好的琴師,念念都很是欣賞你,說:眷梅色藝俱佳,是位琵琶仙子,你這樣美貌,良善,什么樣的福氣都該有的,莫要妄自菲薄”魚奴安慰道。
“多謝你的好意”眷梅端了杯茶給魚奴:“姑娘喝茶”
魚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這茶:“好香啊,定是好茶吧”
“聽說是明海國的茶,叫露華,很是難得,是重安坊從海上得來,我那里還有,姑娘若是喜歡,我給姑娘帶些回去”眷梅說道。
重安坊,魚奴頓時來了興趣:“那便多謝了?!眴柤爸匕卜黄涫?,眷梅也不大清楚,也罷,回去我便順茶摸瓜。
“菱兒”綰綰人未到,聲音先到了。
她好生找了一番,才尋到眷梅姨娘院子里。眷梅自然留著魚奴,魚奴是要歇在此處的。
綰綰便與眷梅撒嬌:“眷梅嫂嫂,一會我就把人給你送來?!?p> “菱兒,走,去我那玩一會?!本U綰高興的拉著魚奴去了她的院子里。
綰綰很是好奇相府外的事物,魚奴又好奇府門里的事。兩人話怎么也說不完。
說起雨秋與疾風(fēng),魚奴所知不多,問了綰綰才知:莊主和雨秋在示劍山莊便互生好感了,綰綰悄聲說道:“表姐才真叫人佩服,那個莫莊主來梁州,表姐還曾悄悄去驛站尋他,兩人私下通了好些回信呢,表姐還成日瞞著我,我早就知道,哼!”
魚奴心中五味雜陳,原來他們這樣早便好上了,疾風(fēng)來洛水也是為了看她,還騙師姐說什么對原來那位宋菱念念不忘,可見男人見異思遷快的很,并非什么舊情難忘,只是不喜歡你罷了。
綰綰又說:“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魚奴洗耳恭聽:“有一回,你們那位二公子,莫隨風(fēng)也來過的,他大約是走錯了,跑到了我這,我那會正在小池子邊看魚,他躲在石頭后面,我啊看到水里他的倒影,嚇了一跳呢,一問才知道,他是來替他哥哥給表姐送信的?!?p> 魚奴暗嘆,原來男女情愛,可以這么不管不顧的,什么禮儀倫常,大家閨秀也有不守的。
魚奴好奇相府遇盜一事,便問起綰綰。見魚奴驚詫的模樣,綰綰又悄聲說道:“你猜前幾日府上遇盜,是誰?”
魚奴早想知道了,心中還懷疑與紅情坊遇盜是一人所為呢,只聽綰綰道:“就是莫隨風(fēng)?!贝蟀胍沟呐軄砀?,被護院發(fā)現(xiàn),多虧的我替他掩護。
魚奴更覺匪夷所思,隨風(fēng),怎會潛入相府,被人當(dāng)做盜賊,這是何故,綰綰將一個小巧的錦盒塞給魚奴:“想來這是他落下的,虧得你來了,要不我都不知如何還她?!?p> 魚奴打開,只見一枚胭脂果大小的明珠,熠熠生輝,似有光華。
綰綰有婚約在身,又是祁王殿下,魚奴便忍下所想,收了錦盒。感嘆:“綰綰,你這般信我?”
綰綰微笑:“正是,我心里最是喜歡你這個朋友的?!本U綰喜歡宋菱自由自在,特立獨行,她身上那股不守規(guī)矩,我行我素的灑脫,讓綰綰羨慕極了:“若是你能留在府里,能常常陪我,也很好,可我又怕你會被拘的和我一樣”。
她責(zé)怪哥哥不懂事,嫂嫂霸道。
魚奴笑道:“無妨,來這一趟,能與你有這般談天的時光,不虛此行。”她打定主意,明日就去尋孫夫人,請她放自己出府,今日便好好陪綰綰。
她說起自己當(dāng)下最是喜歡的一部話本《碾玉觀音》,又說又唱,綰綰少不得又喜又悲。
及至深夜,魚奴說的是口干舌燥,心緒也生煩悶,便辭別綰綰去眷梅那,越發(fā)覺得燥熱,正巧路過一處花園,園中有處池塘,魚奴便讓來送的小丫頭先回去了,自己將燈籠放在岸邊,捧了冷水洗了把臉。
夜深人靜,月兒高掛,魚奴索性脫了鞋子,將胳膊腿都浸在水里,奇怪,天氣這樣冷,我這是怎么了,莫不是剛才講的太多。
魚奴享著水中涼意,見花園一角有人提著燈籠過來,魚奴忙熄了燈籠,不敢出聲。
那人大約覺得奇怪,十月深秋,寒夜正濃,何人流連在水邊,莫不是想不開,他舉著燈籠上前,仔細一瞧:“宋姑娘,你怎在此處?!濒~奴抬眼看著,高興喊道:“任大人”。
意隨忙叫她從水里出來:“姑娘弱質(zhì)女流,這種天氣,不是胡來嗎。”他轉(zhuǎn)過身去,不看魚奴,魚奴已然好多了,這任大人,果真是君子,知禮,守禮。
“好了”意隨聽著她說話,便轉(zhuǎn)過身來:“姑娘飲酒了?”臉色通紅,行為怪異,也無酒氣啊。
魚奴搖搖頭,嬉笑著:“沒有沒有,我要去眷梅姨娘那,是那邊?!彼笥抑钢?,唉,不記得路了!早知道不讓那小丫頭回去了。
意隨見她有些迷糊,便提著燈籠為她領(lǐng)路,魚奴目光有些迷離,天上明月沉沉,吟唱道:“好大一個圓盤,不能盛菜不能端,點點黑斑礙眼,若是著急洗他,他又碎成兩頭尖。哈哈”魚奴指著圓月嗤笑。
意隨也笑出聲,倒是頭一回聽人這樣說月亮的。魚奴搖頭:“哎,我不是頭一個,頭一個是李太白: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p>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意隨吟道。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我沒喝酒”魚奴有些語無倫次,但又很是清醒。
聽意隨吟誦明月之詩,忽生興致,她幼時與外祖父常玩詩句接龍的游戲,“天涯地角有時盡,只有相思無盡處,接。”她雙手捂住臉頰,眸中俱是璀璨。
“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意隨溫潤一笑,等著魚奴接下句。
魚奴:“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
意隨:“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魚奴:“揮手從茲去,蕭蕭班馬鳴”
意隨:“鳴鳳始相得,雄驚雌各飛。”
魚奴:“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p> 意隨:“天涯地角有時盡,只有相思無盡處?!?p> 魚奴掩不住笑意:“我贏了,這句我說過的?!彼凑醋韵?,想不到自己竟能贏了狀元郎。哈哈!外祖得知,也含笑九泉吶!
意隨見她一副得志之態(tài),很是可愛,這便這樣高興了,瞧不出自己是讓著她嗎,罷了,她高興便好,意隨又感嘆,想不到她也通些詩書,難得。
良辰美景,佳人才子,歲月靜好,意隨性子溫和又穩(wěn)重,魚奴此時清醒多了,收了笑,投之以禮,還之以禮嘛,原先覺得他不見得有多少真才實學(xué),因與王相的關(guān)系才考得功名,聽他談吐,見他行事,魚奴不免覺得自己太過以己度人了。
“聽說令姐定了親事”魚奴問道。
意隨點頭,他從姐姐得知,原來姐姐和魚奴是舊識,不過她究竟是何來歷,姐姐并不清楚,想來是段可憐身世,見她樂觀豁達,可見性情。
姐姐今日還提起她,說她如今長開了許多,儀態(tài)舉止皆有所改,倒還說得過去。
意隨很是上心的樣子,叫姐姐識破。告誡他,如今族中都指望著他重振任氏門楣,娶妻只怕是不會同意娶個來歷不明,又是樂籍,恐怕做妾室都是賤妾。
意隨笑笑:“姐姐說的是,我并無他想。”
魚奴微微抬著頭帶著笑看著意隨:“我到了,多謝任大人?!?p> 她的眼睛里藏著星輝,真好看,意隨看著她飄飄乎遠去,松了口氣,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