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烈鈞是有求必應的冤大頭,但宋喬雨必然不是老好人。
連邵梓都忍不住吐槽過,這人的名字和性格完全不對路。
分明應該讓人想起小橋流水、細雨朦朧,每個字都溫潤的很,給人的第一感覺像溫婉的江南姑娘。
即使用在男人身上,也足以見得他的長輩起名時寄予的希望,大概是想要給這個男孩加上一點儒雅的氣質。
然而真正的宋喬雨除了壓根不是個姑娘以外,不僅冷硬似鐵,完全不通風雅,更像武俠小說里正派中那種不太正面的襯托角色。
這人像一塊石頭,砸到地上都能轟隆的造出個大洞。
宋喬雨并不是大俠,李烈鈞也應當是不算有圣母病。他們之間并不會因為一些過去上微妙的共同點而產生共鳴。
人一向不會輕易把厭惡感放在臉上,哪怕是在游戲世界。發(fā)泄不滿比起保全表面的顏面來說,還是沒什么太大吸引力。
正在宋喬雨試圖用自己最后的耐心來仔細傾聽婆婆媽媽還或許有些中二病的幫會幫主描述“杰克”怎么在幫會建設中嘔心瀝血,在游戲世界大展宏圖的時候,一份救人于水火的有效消息懟臉砸到了急需正常線索的宋喬雨的臉上。
的確是懟臉,童叟無欺。
突然出現(xiàn)并霸道地占滿半個屏幕的橫幅彈條和特效差點讓宋喬雨以為陸遙的寶貝筆記本出了什么未知的毛病。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在一片飄落粉紅色的特效花瓣雨里面,有一個小小的喇叭標志,還有一段閃光特效邊框裝飾閃到辣眼睛的文字:
[驚喜]新瓜新瓜,《[愛心]三個婆娘一個郎,三心二意王中王,818那個六榜一登頂大手筆騙人感情的杰克老板[愛心]》吃瓜姐妹貼吧見[流口水][星星眼]不熟不要錢!
乍一看宋喬雨確實只覺得現(xiàn)在人的腦洞有點費解,甚至在不恰當?shù)臅r機替別人尷尬到起雞皮疙瘩。但杰克和榜一兩個關鍵詞,讓他實在不能讓自己錯過這個調查方向。
雖然光是看著這個標題名字,他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事實證明,杰克這個名字指的果然是調查的對象,“瘋狂的杰克”。
彈條喇叭才發(fā)了幾分鐘,八卦的貼子卻早就已經熱火朝天。最新的動向,這個貼子單單是回復就在這幾分鐘以內就刷了幾十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增長,看來特效轟炸的效果確實顯著。
這是一個幾個小時前發(fā)出的貼子,相關內容都已經說的七七八八,那喇叭也跟不要錢似的反復放送。事實證明,無論瘋狂的杰克這個隨機昵稱多通俗,氪金游戲里有錢有閑有實力的榜一和別人的感情糾葛還是相當?shù)囊俗⒛俊?p> 大家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類型,尤愛八卦。
開篇就是掛出來的“瘋狂的杰克”的角色面板和那引人注目的許多個榜一截圖,閃瞎一片羨慕的狗眼。
貼子的樓主自稱是代寫,身份是當事人的朋友。
這個人以當事被騙感情的女刺客的角度講述了一段狗血愛情故事。
——起碼以宋喬雨的眼光看是這樣。
故事是第一視角,充滿各種纏綿悱惻的心理描寫,宛如一篇感情線離奇的言情小說。宋喬雨目不斜視,滾動著界面一目十行的讀完了整篇用第一人稱敘述的文章。
忽略掉一切多余的點綴與形容詞,情節(jié)非常簡單。
女刺客和老杰克因為pvp玩法匹配到一起而認識,然后兩人為了單人匹配的榜一在每個月的月底勾心斗角。
雖然老杰克素來沉默寡言,但暗中較勁的情況確實存在。畢竟這邊神通廣大,勢力范圍無所不包的陸遙竭力調取到的記錄來看,每個月的最后一天的游戲時間他幾乎都是泡在了競技場。
用貼子作者的話來說,兩人在相愛相殺中感情升溫。然后女刺客毅然決然放棄了曾經的獨狼理想,進入了老杰克的幫會,每周一起做幫派活動,這部分的邏輯倒是正常合理。
后面的情節(jié)就很明顯的摻雜了許多主觀的色彩,宛如趴在當事人桌子底下偷窺以后寫下的內容。
比如什么杰克處心積慮騙感情,故意吊著告白的女刺客讓人刷了煙花,然后仍舊和其他角色的交流過密,今天還在叫人小甜甜,當晚就和別人在副本里“貼貼”。
最精彩的不在于樓主的觀點,而是在吃瓜群眾直呼貴圈太亂以后,后續(xù)標題里的“三個婆娘”被萬能的網友扒出來了很多問題,引起“抵制洗白”與“無罪辯護”之間從古至今都很流行的糾紛。
雖然沒有實錘,除了女刺客本人,一個是不明性別但總喜歡在公屏上不斷“嚶嚶嚶”的弓箭手男號,另一個甚至是常常公屏語音唱歌,用好嗓子垃圾話和限定時裝吸引擁簇者的人妖女號。
三個緋聞對象兩個連性別都不對路,而且完全沒有除了組隊打本打架以外的“實錘”,貼主附帶了很唬人的一堆副本記錄,但都只是記錄而已。
正因如此,為了調查帖子究竟是誰的杰作,才有更多標題黨群策群力引人上鉤,試圖讓被“扒”出來的當事人通過恩怨情仇為好奇心爆棚的網友供給真相。
奈何最后結尾收束的有些潦草:老杰克玩失蹤,許久不上線,被譴責騙錢騙感情。貼子樓主也再沒有回復。
貼子的討論熱火朝天,有激奮討伐渣男的,也有質疑樓主搞噱頭的,還有的單純對榜一大佬感興趣,認為這種大佬沒必要搞花里胡哨的操作來騙點煙花看看的,當然也不乏仇富心理上頭,把所有人一律歸為舔狗的……
自然,還有只是開始疑惑樓主如果能知道的那么詳細,實際身份究竟是杰克憤怒的筆記本電腦,還是女刺客用以寄托思戀的游戲手柄。
總之突出一個眾說紛紜,討論激烈。
隨著中心話題的漂移轉變,其他很好離譜的猜測漫天飛舞,愈演愈烈。
只有宋喬雨知道,這位話題中心的高玩已經離奇慘死在了自家的別墅里。
但看過李烈鈞那幾頁充滿各種各樣木訥的“嗯”和“好”的聊天記錄,宋喬雨實在不覺得這個故事講的很客觀實在,甚至極度懷疑事情的真實性和目的。
誰能只用“嗯”和“好”這兩個字的話術就騙到女孩的煙花?
難道還能用這倆字編個煽情的二進制密碼,被表白者積極的破解,或者干脆直接用單字替換構造的音樂譜寫一首戀歌?
宋喬雨不明白,于是把這個女刺客的名字重點星標,繼續(xù)交給陸遙排查。
他在這個故事里注意到的,除了那幾個“婆娘”,還有其他角色,甚至以尋常的思路來猜測,顯得更為可疑。
那是女刺客的綁定副本t,也就是負責挨打吸引仇恨的pve副本玩家——一名男劍士。
用樓主的話說,男劍士,女刺客和老杰克是一個固定副本隊的成員,和女刺客關系有感情聯(lián)系。宋喬雨實在是并不擅長以感情糾葛的角度解析案情——或者說,根本連剖析案情這件事都不是他的強項。作為刑警,這本該是匪夷所思的特質。
不過迫于李烈鈞實在貧乏的人際關系網絡,他也能知道這種類似于情敵關系的敵對非常值得探討,耐人尋味。
常理上判斷,這種殘酷的傷害方式,沒有一定的感情沖突是基本不可能出現(xiàn)。即使是對感情糾葛類問題最不耐煩的宋喬雨而言,也很難忽略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實。
他調出拍好的尸體照片,用探究的眼神檢查掃視著上面的傷口,在腦海里模擬出謀殺的全過程。
門在凌晨開啟,門外的人拿著一把刀,開門人試圖逃竄,卻躲不過緊緊跟在他身后揮舞的刀刃。
這人還當過兵……遲鈍如宋喬雨都感覺到了不對。
“整整三十七刀。我檢查可是看著就覺得這人死的不容易,有生活反應——人是失血過多沒的,應該是不太舒坦。走都不讓人走的痛快,有點過分了啊?!?p> 宋喬雨抬頭。
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莫云晚靠在門上,正做探頭往外看,眼光隨意掃了一遍后又關上了房門。
她靠墻插個兜都是一副大佬相,不知道是不是《教父》看多了,或者常常照著鏡子模仿,或站或坐都給人一種隨時要“給出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的直覺。
“辦公場所大門不關,我來做活關門。你得謝謝我?!蹦仆黼S意看看四周,“你們臨時辦公條件不錯,還有會議室。差個廚房就住下了。”
宋喬雨不太想聽這種廢話。
“你自己沒有工作?”
這樣機動型四處亂竄的法醫(yī)他還真挺少見到。
“瞧這話說的,我心地善良啊?!蹦仆砗敛焕聿牵皟雌魇且话沿笆?,按經驗是野營用的群毆買回來——刃上有鋸齒,做小工具很方便。不知道能不能給你一點提示?”
“有預謀。”宋喬雨發(fā)覺這貨真有幫忙的意思,識時務的沒有推拒,皺眉道,“兇手帶刀,用環(huán)境避開了攝像頭來到小區(qū)里,在門口直接開始動手?!?p> “利用環(huán)境?”
“十幾年沒人正經檢查過,全靠保安在內部巡邏的荒涼郊外小區(qū),外面是森林公園。外面一整圈都是長勢喜人的觀光樹,最粗的兩人合抱才能圈住,而這個別墅區(qū)周邊幾乎都是這種樹,難免有一兩二三四五六七棵方便爬上樹進去的。還有植樹造林項目。十幾年前,它們可能還只是樹苗,甚至還沒有種下,在別人眼里沒有任何威脅?!?p> “所以?”
“邵梓他們不是吃干飯的,他會用證據(jù)把事情從頭到尾倒騰的更明白?!蹦仆硐袷嵌聪ち怂谙胧裁矗昂煤闷瓢?,我先溜了?!?p> 宋喬雨有些疑惑,這人犯病還一陣一陣的,居然還懂得及時跑路,必然心里有鬼。
莫云晚也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我是來拜訪朋友的?!?p> “……你還有住這地方的忘年交?”
宋喬雨不由得脫口而出,或許是因為回想起之前把他團團圍住,令他無所適從的一群老頭老太,惹得莫云晚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請你擺脫你對這個老年社區(qū)的刻板印象,不過要一起來嗎?真要跟著,別板著臉,嚇到花花草草也不太好?!?p> 看得出來,這位刻板印象也挺深。
宋喬雨直覺不是好事:“不了?!?p> “那你會錯過了一出好戲。”莫云晚嘆道,仿佛為他的錯失良機而惋惜。
被懷疑正在上演好戲的梁安此時感覺良好,或許是因為終于得到了理想中的結果。
這是一間實驗室。無數(shù)不同領域的儀器圍繞在地下室的四周。即使如此,這里的打掃卻異常干凈,就像每個禮拜都有人來檢修和打理。
比起實驗室,這里更像是一個私人的博物館。
而在房間的正中央,擺放著和周邊一樣干凈如新的一個手術臺。
“終于查出來一個。”邵梓終于松了一口氣。
盯著同樣的東西太久,他腦袋有些發(fā)暈,在一邊嘆道,“梁隊,用得著還專門找個地兒嗎?又不能出具報告,我都多久沒做痕檢的手藝活了。要不有這個設備確實能節(jié)省時間,我當場罷工。話說這又是什么奇怪的地方,搞研究也不帶這么玩兒的吧,家庭住宅底下大幾百萬的儀器隨處放,這怎么批的?反正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式的……”
“是一致的就行,就是簡單看看?!绷喊部人粤讼?,“剛好是我認識的人地方,人家馬上回來?!?p> 邵梓顯然想刨根問底,但也沒忘正事,“完全一致,沒得說。話說,你怎么會有鑰匙?”
梁安瞧了他一眼。
邵梓意識到自己吃人的嘴短,立刻轉移話題,“這么稀少的樣本,混入雜質的可能性也有,也不能排除雨水把外頭人行道的泥土沖到里面的可能。但如果是花園靠里的石磚周圍的樣本的話,問題就沒那么嚴重了。”
再次比對得到的材料,他一邊回憶一邊敘述,“現(xiàn)場并不存在除了李烈鈞本人的鞋子以外的鞋印,這大概是因為兇手很謹慎,進門前穿上了鞋套,又在殺人以后清理干凈了外面。但難免有少量的所需的樣本殘留在拖地的水里被沖到了花園的泥土里。泥土本身的質地可能基本一致,但是在行走中沾上的花粉不會騙人?!?p> 現(xiàn)在是二月末尾,李花剛剛開始盛開。森林公園是完全向所有公眾開放的,而在它的門口處,進入公園的必經之地,正有一片廣闊的李林。
梁安沉思。
兇手橫跨了一整個森林公園,從靠近圍墻生長了十幾年長成的觀光樹上進入了小區(qū)。
但他怎么出去?誠然仍然有監(jiān)控的信息可以調查,但是門口的監(jiān)控錄像很寒酸的只有一個,正對著進門的方向,因此出門的行人只能照見背影。
況且,如果只有出門的時間可以用來篩選調查的對象。那么從午后到發(fā)現(xiàn)尸體的第二天凌晨,這段時間出去的所有人,以及別墅區(qū)數(shù)百棟獨棟別墅里都可能藏有兇手。
單通過背影辨認或者指認一個人,又實在難如登天。
梁安摸摸下巴,這種缺少線索的案子看起來并不是很簡單。
“頭兒頭兒!你私闖民宅被發(fā)現(xiàn)了!這位同志你別急,樓下那個才是主謀,得找他算賬,需要我報警我隨時接警哈,我很專業(yè)的!放心!即使隊長發(fā)善心給我買了包子,在我這照樣法不容情,必須得付出代價!來來來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抓主謀!”
陸遙的大聲嚷嚷打斷了梁安本來就藕斷絲連的思路。他無奈抬起頭,望向樓梯口。
很遠的地方,除了陸遙極富個人特性,一馬當前噔噔噔的腳步聲,還跟隨著更為緩慢,但非常輕盈的步伐。
邵梓吹了聲口哨,側身躲在一旁的柜子后,“不關我事啊,我只是被當苦力的無關群眾,頂多算個從犯?!?p> 這一屋子人,就沒有一個愿意和隊長同甘共苦的,幸災樂禍還來不及。
猴兒一樣竄下來的陸遙沒剎住車,小步跑著在實驗室里圍著各種中央桌子上的寶貴器材跑了個圈,站定,被見到的情景震驚的小小聲哇了一下。
“這里是在搞什么,開博覽會么?我差點以為都是模型……”
隨著腳步聲,一個青年也跟著陸遙走了下來。
這位不知道從哪來的年輕人看著就是個講究人,從上到下的衣著被精心的搭配過,看得出價格不菲。他雙眼狹長、眼尾上翹,這樣的眼型一般應有凌厲的氣勢,但由于他的神情平靜如深夜湖泊,暗淡的瞳色在光影下全無色彩,整體卻顯得毫無攻擊性。
來人看向梁安。
梁安倒無所謂,對這種情況有所預料,向停下的陌生青年揮手,算是打了招呼。
這個人的名字叫江秋,是個醫(yī)生。
梁安相當清楚,雖然他的外表看不出端倪,但這是個不太尋常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