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昔遺今彌
飛花呆呆地站在那里。
按照九天王的話來——這確是兩全其美、很完美，太完美了。
完美到挑不出一絲絲的問題，完美到她一向話多的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當(dāng)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不單單是她。
整個九天宮都籠罩被一種極其怪異的氛圍覆蓋了。
雖然之前九天王半開玩笑似的問你是否有意與我攀親時，聽不出他的偏好來，澪楓也竭力否認他的意圖?？涩F(xiàn)在看來，不管澪楓是否真的有心，九天王似都打定主意表露自己的心思了——這竟不是給殊卿公主添個兒子，而是有意讓他與自己貼上關(guān)系。
混跡天界多年，看著九天王滿面的笑容，他們大多已清楚現(xiàn)在的情況，即使他們心存嫉妒，心存不滿，也再沒有了太多可插嘴的余地。
反倒是澪楓更讓他們看不懂——他依舊帶著如三月清風(fēng)般潔凈的笑，但卻好像并沒有為自己驟然提升了許多地位而顯得更加高興的樣子。
息淵抬起手，任筆在掌心滾動，卻不向軸卷上寫一個字。
九天王的笑意凝住，挑眉瞪著他：“息淵，你為什么不動筆？”
息淵不回答。
九天王將聲音提高：“息淵！本王讓你在蒼穹簿上添一筆澪楓與卿殊公主、飛花公主的關(guān)系，你聽見了沒有？”
息淵仍舊一聲不吭，甚至連點頭和搖頭的動作都沒有。
九天王重重地拍著御椅扶手，發(fā)出相當(dāng)大的聲響：“息淵！本王命你做事你沒反應(yīng)，本王問你話你不回答——你是突然之間聾了么？”
息淵眨眨眼，低低“嗯”了一聲。
“放肆！”九天王怒喝道：“你這是對什么事心存不滿，有意耍著本王玩是么？本王告訴你，別因為本王平時給你好臉色你就不知道尊卑上下，你的位階雖高，卻高不過本王的一句話——你要是真得惹得我發(fā)怒了，后果可是極嚴(yán)重的！”
“屬下既為九天的代執(zhí)，對這九天上的規(guī)矩與尊卑，記得比誰都要更加清楚?？墒牵@就出現(xiàn)了矛盾——以代執(zhí)的身份來說，面對置九天規(guī)則于不顧，恣意破壞之徒，我是應(yīng)該管的；可是以臣子的身份來說，打破規(guī)矩的恰恰是我的君王，君之命，臣不得不受。無論怎么做，好像都是錯，那么最聰明的做法就是裝聾作啞了?！?p> 面對九天王暴怒的聲音，息淵卻異常的平靜，平靜得如一湖靜水。
九天王冷笑一聲：“你在我手下多年，我竟沒發(fā)現(xiàn)你的心胸變得如此的狹窄——竟會為了一個妖族提升至三階仙位難以釋懷?！?p> “亂定仙位、亂予權(quán)利也就罷了，畢竟這都是您的自由，何況位階牌都給了，屬下再糾結(jié)也毫無用處。”息淵淡淡：“但是，給了與剛升仙的狐貍這身份完全不匹配的職位就罷了，還忙忙為他安排個高貴的身份。這偏私之心看著也未免太過明顯。就算您是九天之主，不畏懼天界很快會散開流言蜚語，也應(yīng)該想想以您的身份地位，是不是有個君王的樣子，是不是不該凈做一些與您不相稱的任性事情……”
“一派胡言！這九天王座上坐著的既是本王，那么本王的樣子就是君王的樣子，本王做的事情就是與我的身份相稱之事。如果你覺得我的言行舉止不像個王，那么你覺得什么樣的才像？”九天王乜了他一眼，銅鈴般的眸子中充滿了冰冷的寒意：“你這么能說，莫不是你覺得你自己最合適給九天之仙做表率？”
他的食指勾起，用骨節(jié)擊著扶手。
嗒、嗒、嗒……
聽到這有節(jié)奏地聲音時，息淵的瞳孔驟然收縮，顫聲道：“不！主上！屬下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斷斷沒有別的心，請主上不要誤解屬下！”
九天王停住敲擊，瞇眼笑著，悠悠道：“那你到底寫是不寫！”
“寫！寫！主上說什么便是什么！”息淵顯出極其害怕的樣子，深深吸著氣，在正要落筆時突然又停住了。
“怎么了？”九天王和顏悅色地道：“是想讓我敲最后一下，讓我的仙侍把你架出去，好好清醒清醒？”
“不！”息淵搖頭，轉(zhuǎn)向卿殊和旁側(cè)站著心不在焉的飛花的方向：“是不是該問問卿殊公主和飛花公主的意見？如果因為是父親，是外公就可以隨意安排女兒和外孫女的命運，實在是霸道不講理了——”
“關(guān)于這點，息淵大人大可放心——”卿殊打斷了他的話：“父王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而飛花又是最聽我話的孩子，我同意即是她同意。所以您就老老實實把父王的話寫在蒼穹簿上就好，莫再多言，免得再沾上和您無關(guān)的火苗，燒到頭發(fā)上去?！?p> 息淵按九天王的意思，軸卷揮筆。寫罷，咬破了手指，讓鮮血滴在剛剛錄記的字上。
“這就算成了?！毕Y顯然語聲郁郁，卻又竭力在掩飾這種情緒。
“好！”九天王拊掌，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無論澪楓是偶然還是如何，但能夠大大方方、名正言順地叫我們卿殊一聲義母，叫飛花一聲小妹，總歸也算是了了一樁過往的遺憾事了——”
“可不是。雖然九天上說這話不大合適——可照這么看的話，澪楓竟像是天命賜我的?！?p> 卿殊笑得很甜、很開心。
母親并不是個習(xí)慣冷著臉的，但能讓她笑得這樣開懷的事情，實在是不大多。本來還有些無措、甚至有些愁悶的飛花立刻就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做妹妹就做妹妹罷，母親歡喜就好。何況還不用被關(guān)在藏書閣十天半月，沒有東西可吃，她有什么可惆悵的？
這樣一想之下，她竟鼓起了腮幫，雙手叉在腰間：“唉唉，能讓我這么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做你的妹妹，便宜你這狐貍精了。都說地界之靈修仙得積攢了幾輩子的福氣，原來我還不信，現(xiàn)在卻不得不信了——”
澪楓實在想不到九天王竟這般體貼，真肯親自把這個像極了妹妹的小仙女點給他，這下就算是他完全把她當(dāng)作自家妹妹去寵愛也不用害怕會有誰指指戳戳而誤了她了。原本就不會隱藏情緒的他在狂喜之下，竟是連嘴巴都合不攏了。待看到她鼓起腮幫叉腰的動作，忍不住“噗”地一聲笑道：“你這話說得倒奇怪——你能做我妹妹是我福氣，難道我能當(dāng)你的哥哥，卻不是你的福氣了？所以誰也不要說誰占了便宜的事情，只是我們兩個緣分看來比較深罷了?！?p> “看看，一轉(zhuǎn)眼就和親兄妹無甚分別了?！鼻涫鉅恐w花走近澪楓，握住了澪楓的手，將他的手搭在了飛花的手上：“以后飛花可就交給你這大哥了——她任性得很，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不要因為她有脾氣就嫌她。”
“怎么會？我家中也有個小妹，我最知道妹妹發(fā)脾氣的話，是與哥哥親近的意思，喜歡還來不及，哪里就嫌棄了呢？”
卿殊安心地長舒了一口氣：“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p> 澪楓眨眨眼：“就算是沒我說的話，您也是可以放心的。話是嘴皮子一開一合，誰都可以說的。但最終是什么樣子——還是要看行動的?！?p> 諸仙此時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不過是剛被九天王亂點了關(guān)系，就親得像一家人幾個仙魂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方才還被嚇得哆哆嗦嗦，眼眸中滾動著委屈的淚珠的息淵，此刻嘴角勾起，露出了一抹極淡極淡的笑容。
就像是自己某種目的達成了那樣的，極其不善的得意笑容。
當(dāng)九天王再次喚起他的名字的時候，他又迅速變回了片刻之前那副略帶著委屈又不敢再反駁的受氣包樣子。
“屬下在，請問主上還有何吩咐？屬下長記性了，定不多說一言?！彼穆曇暨€是微有些抖。
“澪楓既然是你的副手，那給他安排宿處，教給他九天內(nèi)的事宜，就全都是屬于你的工作了。澪楓雖不過是個三階仙族，但現(xiàn)在也是卿殊的義子，飛花的義兄，要是住處和吃穿用度太過寒酸的話，也是給我女兒沒臉呢。所以務(wù)必要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要是他壞了什么?guī)矩，那也是你沒能盡到你的職責(zé)——要是你故意想找不自在的話，我是不介意遂了你的意的?！?p> 聲音不高，反倒更有威懾力，更充滿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霸氣。
息淵將軸卷一合，捧在懷中，朝九天王深深行禮：“屬下定當(dāng)不負主上之托。”
“好?！本盘焱蹩聪驖螚鳎骸吧院竽闱腋Y走便是，雖然息淵這家伙有些刻板不假，但做事終究還是盡心的——有他帶著你，想來你是能最快地熟悉這九天。”
澪楓躬身：“多謝九天王殿下！”
九天王大手一揮：“今兒就這樣，都退下吧?！?p> 諸仙紛紛疊手過額應(yīng)是。
澪楓卻滿臉的莫名：“唉唉哎？這就要散了嗎？”
“是啊。”九天王本來已站起身來，聽到他發(fā)問，又坐了回去：“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您怎么沒說把若離小仙女許配給我的事情吶？”
眾仙的臉色全沉了下來。
方才宣其任職的女仙綺繡的眸子更是透著一股狠絕：“小子，貪心不足啊。你可知道主上對你有多大的容忍度，你這是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