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荒任謬命
九天王的目光落在了澪楓的衣領(lǐng)之上——果見了一條極不和諧,小小的縫隙。
九天王用另外一只手,指著他襟上細(xì)縫:“飛花弄的?”
“是飛花小仙女和泉影兄弟吶。說真的,剛上九天,說不害怕那都是假的。他們能夠?qū)ξ疫@樣熱情地接應(yīng),我真的是好高興?!睗螚饕徽f到這件事情,情不自禁就咧嘴笑了出來——如果他不是會演的話,這表情很顯然能證明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快。
九天王掃了飛花一眼。
飛花雖然不大明白母親的動機(jī)是什么,但也能看得出來她毫無疑問是舍得她被責(zé)罰也要替澪楓開脫。
飛花自己其實也想做這些,苦于找不到切入點。但由她的母親——一向?qū)檺叟畠?,卻不容許她的人品有疵的卿殊公主,怒斥試圖逃罪的愛女并將整個事情大概的前因后果當(dāng)眾說出來,實在是比飛花自己說有說服力的多。所以卿殊的做法非但不讓飛花反感,她反而很感激母親。
受罰就受罰罷,反正這件事也是自己不對在先。
飛花縮著肩膀,眼珠骨碌碌地亂轉(zhuǎn)。
她每次惡作劇被發(fā)現(xiàn),不知道怎么對付,都逃避目光不言不語——從小就看著她的九天王對她的藏不住心緒再了解不過,看到她露出這種表情,心下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原來如此。竟是我們誤你、也誤會你了?!彼麩o奈地一笑,輕輕地放開了澪楓的手臂。
澪楓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存在什么誤會,當(dāng)然也不知道剛才到底解開了什么疑惑,以至當(dāng)九天王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松開手時,他倒有點呆住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既然是我的孫女和外孫女惹出來的,做長輩的也有必要替她們圓。要是給人家剛剛上天的小子留下滿口謊話的形象可就不好了——這不也算是給我天界丟臉么?”九天王將自己的衣領(lǐng)豎立而起:“來吧,小子。我給你個尊敬我的機(jī)會?!?p> 陷入困惑的澪楓一聽到九天王這句話,頓時把煩惱拋開、又來了精神。
“沒關(guān)系的么?就在剛剛您還攔著我的,現(xiàn)在卻又允了?”
“誰讓本王之前不夠體恤民心,連咫尺習(xí)俗都不知來著?,F(xiàn)既聽到了,嘗試一下也是好的——也能讓本王長個記性,不做畫地之王。”九天王說得一本正經(jīng),卻難掩他聲音中的笑痕。
澪楓揉了揉拳頭,試探性地把手搭在九天王刻意替他立起的領(lǐng)子上,見九天王果然沒有什么芥蒂與防備,這才放大了膽子,攥在了手心。
九天王微歪著頭,用滿含笑意、柔和的眼望著澪楓。
眸子中的溫暖,已脫出了眼眶,緩緩地,流入澪楓的身體,讓他的血都被點燃了。
九天,是這三界之中最好的地方。仙族、每一個都是絕對與陰謀無關(guān)的純凈善良,每一個都是后天下之樂而樂——只有蕓蕓眾生都幸福了,他們才能安心享受。
冷清霜的話,在澪楓的耳邊縈繞著。
娘親真的沒有騙我。
九天,真的是個好地方。
連高高在上的天界之王,都不是想象的俯瞰天下拒人千里、而是這樣的虛懷若谷、平易近人。
“能聽得進(jìn)去臣諫,哪怕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做了類似冒犯的舉動,也絲毫不發(fā)怒——我終于知道,為什么地界之靈難以得到成仙。不為旁的,單有資格成為您的臣子,千年百年的代價,也未必能全抵得過?!?p> 澪楓這樣說著,抓著衣領(lǐng)的手又?jǐn)Q了一圈,旋即放開手指,退了兩步,單膝跪地,以單手抵肩:“請九天王殿下,準(zhǔn)許小仙能夠為您穩(wěn)坐天下盡我所能。”
雖然扯襟之禮只不過是惡作劇——無論是天界,還是地界,都不曾存在這樣的一種表示忠誠的方法。但澪楓的這個動作,卻是實實在在的,狐族的最高的禮節(jié)。
以我之身魂、效忠君麾下。永不脫逃,用不背叛。
這禮節(jié),還是那一年,第一次對他做出這樣動作的狐告訴他的。
聲音、容顏早遠(yuǎn)去,連魂魄、連轉(zhuǎn)生都無法尋覓的那一只狐。
無限崇敬地,向他請求——請允許我像我們家鄉(xiāng)那樣,約契。
這一剎那,卻仿佛時光在不經(jīng)意間倒退,他身畔的風(fēng)景,都漸漸地褪去本來的顏色,重新繪上了其他的風(fēng)景。
他失神地,站起身來。將手掌立將起來,敲在了他的額頭上,手離開的時候,帶走了澪楓額前的一根長發(fā)。
“受。契隨汝愿解,卻愿忠不改。”九天王從喉嚨中擠出這句話來。
澪楓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道:“九天王殿下,您……您怎么會知道我們狐族的效忠誓的?”
“哈。是呢……我為什么會知道呢——我明明見識不廣,很少去天界外的地方,為什么狐狼族的事情,我卻知道的那么清楚呢……”他低低叨念,干干地笑問澪楓:“這還真是怪事了哎?!?p> 澪楓總覺他的眼神有點空,笑容也有些發(fā)苦。
但思索這類事情,卻不在他所擅長的范疇內(nèi)。何況——眨眼,在九天王的臉上就什么都看不出來了。
“怪事,就是琢磨不懂的事情??傇谶@上面費腦也無趣?!彼男σ仓匦禄謴?fù)了爽朗,消去了苦意:“因為我那調(diào)皮的外孫女,你剛飛升的時候都無誰去接迎,在這里就補(bǔ)個歡迎你的儀式好了。”
息淵一聽,立即站直了身子,筆在軸卷上做好架勢,朗聲問道:“請問主上,是要設(shè)宴還是要……”
話未說完,九天王已扯著他的衣領(lǐng),將他提了起來,向殿階下一拋。
澪楓凌空一翻,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地上,雙手交疊向九天王行了個禮:“謝九天王殿下對屬下行接應(yīng)禮?!?p> 九天王翻身端坐回王座上:“客氣。這也算本王該做的?!?p> 見到九天王如此胡鬧的作為,聽著他回蕩在九天宮內(nèi)的爽朗笑聲,息淵的手一抖,墨汁濺落,暈染成極不規(guī)則的圖案。
他搖了搖頭,伸手將臟了軸卷的墨汁拂拭而去。當(dāng)其正要默默地退回到仙列中去之時,九天王卻突然喚了聲他的名字。
“息淵,這幾樁事,你記在天卷上——記得用法力凝好了,不能隨意改篡也不能抹去的狀態(tài)。”
“是?!毕Y對著筆尖吹了一口氣,筆尖上的墨幻化為紅:“主上請說罷?!?p> “狐仙澪楓,即刻起被任命為九天將……”
息淵抬眸看了他一眼,九天王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頓住了話頭,咳嗽了一聲,改口道:“狐仙澪楓,即刻起被任命為九天代執(zhí)副手,協(xié)助代執(zhí)息淵執(zhí)行九天各大小事務(wù)……”
九天宮內(nèi)一陣吸氣聲。
息淵停住了筆,冷聲道:“主上,請恕屬下無理質(zhì)疑——剛剛升仙的小妖……不,成仙的妖做一階仙位,可有點不合規(guī)矩???而且,九天之內(nèi)自古就沒什么代執(zhí)副手這一職務(wù),您隨隨便便定了,隨隨便便予了,可是容易造成九天內(nèi)部的不和啊?!?p> “本王沒記錯的話,雖然一階仙位并不能隨意添增,但是三四階卻是全然不受限制的。既之前從來沒有過代執(zhí)副手這個職位,本王想在三階仙族中加這么一個,又有什么問題。倒是你,一上來就指責(zé)本王隨便添增一階的仙位——不知規(guī)矩的,究竟是本王,還是你息淵???”九天王挑著眼道。
“能夠得上資格協(xié)助我的職位,無論怎么看都至少是個一階中等位了,您卻把它定做是三階——這完全無視位階的權(quán)利分配,不是純粹在無理取鬧么?”
“你的意思是說——你息淵很了不起,要想成為你的副手,至少要找個一階中等的仙族才配得上?”九天王冷笑了一聲,環(huán)視諸仙:“你們覺得息淵是不是有些狂妄太過了?”
“確實如此。照代執(zhí)大人這話說來,倒像是除了九天王殿下外,就屬你的位置高了——這不但狂妄,甚至顯得有些居心不良了?!?p> 聽到仙列之仙出了這樣的言語,息淵低嘆了一聲:“屬下知道了,屬下定當(dāng)盡力幫助澪楓,讓他盡快成長,襯得上這代執(zhí)副手?!?p> 筆墨在軸卷上留下“代執(zhí)副手”四字,立刻飄出了兩塊玉牌——一塊向澪楓飄去,另一塊則直直奔向仙列中一位身著上濃下淡月白長裙,披著淺蔥色羽織的女子的方向。
女子和澪楓同時接住了玉牌,霎時,七色斑斕包裹住它們。光芒一散,女子猶如出谷鶯般的聲音婉轉(zhuǎn)成音:“臣綺繡,已收代執(zhí)副手之位階牌。日后若有異議,當(dāng)合兩塊位階之牌同時改換仙銜、或碎裂成齏,方可執(zhí)行易位撤位。”她朝著澪楓的方向微欠身:“請代執(zhí)副手大人將玉牌別于腰間,以便于天界之內(nèi)的行動以及其他仙族對您的身份辨認(rèn)?!?p> 澪楓依言將玉牌懸于腰間,綺繡恭敬地再次朝他欠身,玉牌也在這時被她收入了腕間鐲中。
“你看看人家綺繡,做事就干干脆脆,絕對不多說一句廢話——再看看息淵你……”九天王咂咂嘴:“行了,你就這副德行,我也不多說了。接著寫——即日,卿殊公主為代執(zhí)副手澪楓之義母,飛花公主為代執(zhí)副手澪楓之義妹……”
澪楓眼睛一亮:“九天王殿下,您真的答應(yīng)下來了?”
飛花則一臉的錯愕:“外公,您沒發(fā)燒吧?”
“你既胡鬧了,就要承擔(dān)相應(yīng)的責(zé)任。外公知道你不喜歡被關(guān)禁閉,那么這回的懲罰,可是夠輕了的吧?”九天王呵呵笑道:“正好澪楓有意收了你這個妹妹,你母親又就你這么一個女兒——給你添個兄長,不也是蠻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