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一愣,他沒想到崇禎皇帝會問自己這個問題,這一直是保守派用來攻擊自己的論調(diào)。孫承宗明白,這是崇禎皇帝最關(guān)心的問題了,也是崇禎皇帝在遼東用人上的遲疑。
如果使用袁崇煥,自然是練兵收復(fù)遼土,如果使用王在晉,那就是以穩(wěn)守為職責(zé)。
雖然孫承宗對保守派很看不起,也不太贊同他們的官點,但是孫承宗知道,自己不說服崇禎皇帝,自己的想法是無法踐行的。
崇禎皇帝能夠站在保守派的一方,提出這樣的問題,那就說明了崇禎皇帝內(nèi)心的傾向性。
“皇上,遼東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經(jīng)營,已經(jīng)是兵強(qiáng)馬壯,只要穩(wěn)扎穩(wěn)打,將帥一心,收復(fù)遼土,平定遼東自然是沒問題的?!睂O承宗緩緩的說道,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好回答。
至于說什么一寸山河一寸血之類的話,孫承宗覺得不會太有用。雖然和崇禎皇帝談話的時間不長,孫承宗卻發(fā)現(xiàn)了崇禎皇帝是一個實用性質(zhì)的帝王,一切從可行性出發(fā)。
喊口號,唱高調(diào),對面前的這位帝王沒用,孫承宗只好從實際出發(fā)。
“事實上韃子的實力并沒有那么強(qiáng),朝廷很多人將韃子說的過于厲害了!”孫承宗解釋道:“臣覺得現(xiàn)在大明解決到遼東之后,沒了遼東邊患,每年的軍餉開銷也會小很多,到時候國庫也就充盈起來了?!?p> “再苦百姓幾年?”崇禎皇帝嘲諷的笑了起來,這種話是他最厭煩聽到的。
所謂在乎百姓幾年,加征遼餉,全都是這些當(dāng)官的自己想出來的,說什么百姓會理解的。你將百姓的口糧全都搶了出來,百姓能理解你?餓著肚子的百姓不跳高罵娘就不錯了。
孫承宗有些尷尬,他也知道百姓生活苦楚,甚至連三餐都吃不飽,能吃上兩頓飽飯都算是好日子了。
癥結(jié)在哪里?孫承宗怎么可能看不到,那就是權(quán)貴階層不納稅,一個秀才,他家的土地就不納稅,形成龐大的土地掛靠形式的避稅方法。
自己家族考上一個秀才,大家就將自己的田“賣給”秀才,價錢還非常的低廉,甚至根本就不要錢。在將這些地自己租回來種,只需要每年給秀才一些錢糧就可以了。
因為秀才的地可以逃避稅收,這樣算下來比起自己種地交稅收益更客觀。
同時因為這個,還能免除一大部分的苛捐雜稅,可以說是一舉兩得。
這些秀才就成了地方上有名的士紳,加上地主,秀才還是最底層的,再加上更上面的舉人、進(jìn)士、各級官吏,皇親國戚和世襲貴族,他們?nèi)际沁@個制度的得利者。
甚至是普通的百姓,他們也能夠得到更好的收成,這些地方士紳通常會成為族長,甚至是族老。他們也會回饋自己的家族,建立族學(xué),讓家族子弟讀書,爭取考取功名。
用這樣的方法將家族綿延下去,一代代的保持處于統(tǒng)治階層。
官員和百姓勾結(jié),逃避的是國家的賦稅,一提收稅,當(dāng)官的都反對,因為觸動了他們的利益。
朝廷能收到的稅負(fù)只有自耕農(nóng)的賦稅,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自耕農(nóng)越來越少,他們有的因為天災(zāi)人禍種不起地,只能將土地賣掉,有的因為終于讓家族出了一個秀才,土地再一次被集中到了士紳的手里。
經(jīng)過大明兩百多年的發(fā)展,這樣的制度已經(jīng)相當(dāng)完備,朝廷能收上稅款才怪。
這個時代主體就是農(nóng)稅,沒了農(nóng)稅,國家自然就是入不敷出。至于商稅,三十稅一的超低稅率,加上權(quán)貴階層不納稅,衍生了大量的官商勾結(jié),甚至士紳直接就從事經(jīng)商坐賈。
官員還打著不能與民爭利的大旗,讓皇上減免各種稅負(fù),崇禎皇帝就被東林黨忽悠著降低了江南織造和鹽鐵礦稅,搞得最后大明內(nèi)庫一分錢都沒有,都能餓死老鼠了。
要知道當(dāng)時絲綢鹽礦全都是暴利行業(yè),魏忠賢派往各地的收稅太監(jiān)就是從這里面弄錢的,依靠著魏忠賢弄來的錢,才支撐起了大明帝國的開銷。
東林黨恨魏忠賢,自然也有他搶錢的行為,魏忠賢倒了,他們就忽悠崇禎皇帝減免賦稅,可是全都肥了他們自己的腰包。
說到底,癥結(jié)在哪里?就是權(quán)貴階層不納稅,這個問題不解決,大明就沒希望。
清朝繼承了大明朝的制度,其中自然也包括權(quán)貴階層不納稅,拉攏了一大批地主鄉(xiāng)紳。到了康熙末年,頹勢盡顯,江南大災(zāi),朝廷卻拿不出錢糧賑災(zāi),只好派當(dāng)時還是皇子雍正去籌措賑災(zāi)。
雍正登基之后,改革了稅制,其中最重要的一項都是攤丁入畝,按照田地的數(shù)量征收賦稅。
為了實行這個政策,雍正殺了多少既得利益者,不然也不會被稱為暴君了。野史盡可能的抹黑雍正,什么搶皇位,什么不是康熙親兒子,母親是漢人之類的。
孫承宗對這一點非常的清楚,崇禎皇帝說出這句話,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因為他也是既得利益者,同時他也知道這塊沒辦法碰。
當(dāng)初的張居正改革,緊緊是推出了一條鞭法,清丈土地,遭遇的反對有多大?張居正被死后鞭尸,家破人亡,最后也是人亡政息。血淋淋的教訓(xùn)擺在那里,誰還敢提這件事情?
“愛卿怎么不說話?”崇禎皇帝看著孫承宗,淡笑著說道:“有一句話說的好,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元朝****,天災(zāi)不斷,太祖爺以布衣之身起兵,驅(qū)逐韃虜,建立大明,如果這么下去,難保不會有人揭竿而起!”
“沒有百姓參與的那叫叛亂,有百姓參與的那叫起義,沒有平定不下去的叛亂,但是如果烽煙四起,起義不斷,朕又當(dāng)如何?”
孫承宗看著崇禎皇帝,嘆了口氣說道:“皇上圣明,大明百姓有福了!”
擺了擺手,崇禎皇帝接著說道:“平定遼東,克復(fù)遼土,朕間客不敢忘,但是大明到了這個時候,沒辦法支撐起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了。一旦戰(zhàn)敗,或者打上幾年,不用韃子打進(jìn)來,我們自己就亂了!”
“那皇上的意思是?”孫承宗已經(jīng)明白了崇禎皇帝的想法,開口問道。
“維穩(wěn),維持遼東局勢的穩(wěn)定,結(jié)盟朝鮮和蒙古,扶植東江毛文龍,牽制后金即可?!背绲澔实劭粗鴮O承宗,沉聲說道:“從建禁軍三大營,整肅親軍十二衛(wèi),恢復(fù)成祖榮光。”
“當(dāng)初成祖掃北,三大營幾十萬精銳,人如虎馬如龍,大明國勢何其鼎盛?區(qū)區(qū)韃子不過土雞瓦狗,可是現(xiàn)在呢?三大營成了什么樣子?親軍十二衛(wèi)還會不會打仗?恐怕連馬都不會騎了吧?”
“自從土木堡之?dāng)?,三大營就沒恢復(fù)元氣,朕這一次不惜從新打造一支三大營!”
孫承宗看著崇禎皇帝,心跳都加快了,編練一支精銳之師,一直是孫承宗的夙愿。
“不過練兵需要錢,維持了當(dāng)穩(wěn)定,朕要著手整飭官場,澄清吏治!”崇禎皇帝看著孫承宗,笑著說道:“改革稅制,讓國庫先有錢,只要國庫有了錢,其他的事情才能辦到?!?p> “成祖之時,大明一年光田賦就有三千七百萬兩,兩百多年過去了,人口翻了幾倍,土地也越來越多,可是賦稅呢?大明一年的賦稅是多少?愛卿你知道嗎?兩百六十萬兩!”
聽到崇禎皇帝報出這個數(shù)字,孫承宗只能搖著頭苦笑,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有什么辦法?
一個不與民爭利,一個藏富于民,征收賦稅阻力重重,官員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你讓他從自己的衣袋里面拿錢,那可能嗎?
“愛卿,朕需要你,出仕吧!”崇禎皇帝轉(zhuǎn)過頭看著孫承宗:“雖然朕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是朕決定要賭一把,做一次。為了大明江山,也為了天下的百姓,朕希望愛卿能和朕同行。”
孫承宗身子有些顫抖,從椅子上站起身子,撩起衣袍跪倒在地上:“臣年老體衰,但是臣愿意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伸手將孫承宗攙扶了起來:“愛卿,兵部尚書自從崔呈秀去職之后一直就沒有人選,朕會讓內(nèi)閣擬旨,愛卿來做這個兵部尚書,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愛卿也兼起來,至于入閣之事,朕會盡快給愛卿一個交代?!?p> 看到崇禎皇帝銳利的目光,孫承宗知道有人要倒霉了,那幾個魏家閣老恐怕是要倒臺了。
不過孫承宗對他們絲毫不關(guān)心,全都是一群尸位素餐,只知道爭權(quán)奪利的人,孫承宗要是在乎才怪了。
崇禎皇帝拉著孫承宗,沉聲說道:“愛卿到兵部之后,先要理順的就是兵部的人事,崔呈秀在并不期間,提拔黨羽,結(jié)黨營私,兵部亂的不成樣子,朕希望愛卿能夠選賢任能,盡快讓兵部如臂使指?!?p> 讓孫承宗做兵部尚書,那是因為孫承宗在軍中的威望和人脈,只要他到了兵部,很多人立刻就會老實下來,他也知道兵部該用什么樣的人。
“皇上放心,臣不會辜負(fù)皇上的厚望!”孫承宗連忙跪倒在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