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回的臉上笑意清淺,更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在下所思也與然妹妹如出一轍。”
“那好,就先壓下休息時日。咱們新來的幾位娘子少爺互相熟悉熟悉就好了,今后都在一個堂下學(xué)琴,規(guī)矩什么的一天天過來就學(xué)得會了。我就繼續(xù)這第一回雅藝的教習(xí),從基礎(chǔ)說起……”妙琴先生捧著一卷書就專心致志的瑯瑯念起,底下窸窸窣窣的也傳出了碎碎的動靜。
蘇宓安一抬水蔥似的指頭戳戳右邊人的手肘,側(cè)眸含笑,右手邊正是方才一展才藝的蘇晏回,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道:“真是不簡單吶,這曲《陽春》想必你也苦練了不少時日吧,初春清新,頗有所感?!?p> 蘇晏回凝眸,正對蘇宓安的目光:“倒算不上苦練,舊時分支府邸里先生壓迫著學(xué)的罷了,其實我更喜歡奏下曲《白雪》,只是《陽春》一曲如今更應(yīng)景些,可惜晏回愚鈍,施展不出琴曲里三分韻味。若是有一日上下曲都足了滋味,才叫一個妙啊?!?p> 蘇宓安更是驚嘆道:“你還能奏出《白雪》?這些年在分支府邸真真是可惜了大好資質(zhì)啊?!?p> 蘇晏回唇間的弧度擴大不少,笑道:“琴可修身養(yǎng)性,在咸寧街分支府邸的這幾年倒也鍛煉了自己的心性,空閑時候耐心讀書,寫些策論,不算可惜,也不算虛度了吧?!?p> 蘇晏回本就坐在她身側(cè)的位子,兩人都轉(zhuǎn)過頭來湊近了距離,蘇晏回嘴中呵出的氣都要覆蓋在宓安的臉上了,兩人一親昵起來,呈現(xiàn)一副郎才女貌的旖旎畫卷,愈發(fā)襯得堂前卷下,曖昧叢生。
蘇宓安赧然笑道:“大抵是因著比起琴藝,宓安更偏愛一卷工筆仕女圖,才從來是向往,卻不肯苦練,不過在一眾琴曲之中,最能打動我的還是《陽春》、《白雪》二曲,兩曲合二為一,那才是天籟佳音,只是可惜,我一直未能奏出下曲《白雪》來,甚至彈一曲《陽春》也是支離破碎的。若你能教我就好了。”
蘇晏回的眼里盛滿了柔情,溫柔得能將人溺死在那潭清波中,“若是宓妹妹覺著愚兄琴技尚可,晏回也愿意托大一回,助宓妹妹奏出一曲《白雪》來?!?p> 蘇七徑自往左側(cè)一看,用最緩慢的速度掃過兩人噙笑的容顏,甚至品出了些郎才女貌的酸味兒,蘇七的眼眸里莫名充斥著火熱焦灼,瞳仁間火花的璀璨絢爛,似乎下一瞬間就要綻放開來。在蘇七看來,旁邊的一幕幕都是蘇晏回的刻意而為。
蘇七的臉色一沉,顧不得許多,朗聲便插話道:“就不勞煩你了,宓姐兒的琴藝功課,向來是我一手包辦的。”
蘇宓安也被耳畔這突兀的磁音一驚,回過頭來詢道:“你如今也能奏出《白雪》了?”
蘇七乘勢將宓安整個人的吸引力都拉攏過來,一手扶著她肩膀鄭重道:“我從不欺騙你,你是知道的。”蘇晏回眉眼微抬,看著沉不住氣的蘇七,霎時覺著有些好笑,而蘇七的眸光似寒風(fēng)冷箭,朝著庶兄蘇晏回的方向直睨而來:“你可要與我較量一番古曲《白雪》?”
“嬈弟,看起來胸有成竹啊。”蘇晏回的臉上獨獨不缺意味深長,他間或又道,“妙琴先生看著你呢?!?p> 果然,妙琴先生也被蘇七那邊傳來的突兀聲響給吸引住了,板著一張原本可以很俏麗臉,橫了蘇七一眼。蘇晏回的眉端挑起一抹嘲意,妙琴先生的授課被打斷了,現(xiàn)在可是一室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兒了。
妙琴先生眼風(fēng)向堂下一掃,話語泠然道:“怎么,蘇七你琴藝是越過了我,要在這‘宮商角徵羽’竄到我頭上了?你教別人我管不著,但在我的教習(xí)時辰里妨礙了我,扣你休假七天?!?p> 蘇七的休假本就積攢了很多,若是扣些時日換了出一口氣也無妨,妙琴先生的身份高貴而不明確,據(jù)老夫人的消息而言,她比起二品誥命夫人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可眼下不能觸了妙琴先生的霉頭,也只能先咽下要放的話,吐一句軟言:“蘇七不該妨礙了先生,是蘇七的錯?!?p> 也罷,給妙琴先生這個面子,有什么不痛快的,就等結(jié)束了這第一回的琴藝教習(xí),再去理會那蘇晏回。
妙琴先生輕輕嗤一聲,也就半圓過去了,繼而講解起她的琴道來。
鋒芒畢露的堂下卻沒有因為妙琴先生的心頭不快而有所收斂,如坐針氈的兩個時辰緩緩消逝在光陰里,妙琴先生終于結(jié)束了她的講解從角門離開。
蘇七的眼光依舊鋒利如染血的刀鋒,一點星光寒涼徹骨,直直睨向蘇晏回,蘇晏回則報以風(fēng)輕云淡的笑意。兩人中間恰恰夾著一個蘇宓安,倒是讓蘇宓安有些下不來臺了,明明是她求著人家教習(xí)彈奏《白雪》的,兩人間的形勢這樣冷峻,她也有些難堪,秀致的臉龐上掛著一絲尷尬,率先打破了沉寂:“都結(jié)束了,該回院了?!绷滔乱痪湓挘痛掖移鹕碜吡?,甚至沒那心思去管自個兒的儀態(tài)。
“宓姐兒……”蘇七半句話未說完就瞧見了宓安頭也不回的身影。
蘇晏回?fù)P起臉,眼底清光一抹,含了一大片濃濃的嘲諷意味,道:“嬈弟若是真有切磋琴藝的興趣,不妨今后再提,眼下,還是先把你的宓姐兒哄好吧。”
“愿你不要后悔!”蘇七撇了他一眼,把話一扔就追了出去,剩下內(nèi)室?guī)讉€人,皆是一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樣,蘇然淡淡的挪了挪皓腕上鐲,唇畔淺溝一抹蜜色旖旎,將盛景盡收眼底,一覽好戲后也踏步出去了,留下期期一人收拾了琴囊再歸明頤館。
額間一點朱砂,襯得眉目如畫,狹長美眸輕眨似要望透了花園的小徑深處,蘇然步履從容,心中也輕快,一是藏拙之事已成,自己不必過于憂心,眼下只有蘇瑯歡會緊張一點兒;二是蘇宓安的情緒有些不太對勁,與蘇七和蘇晏回都有關(guān)系,再觀察幾日說不準(zhǔn)能揪出其中的什么貓膩來。
后花園里早春嬌花綻放地絢爛多姿,倒是不同于桃李蓊郁、密綴枝頭的那一處,蘇然穿過重重疊疊的簇?fù)砘ㄈ海瑥难蚰c小道裊娜而過,經(jīng)過小道的層層裙裳掀起了草地上的點點碎小花瓣,卷起一裙的馨雅花香。
樹上蔥定,嬌花似錦,一座小巧玲瓏的亭子立在掛滿了碧綠藤蘿的假山上,隨著蘇然移步換景,在萬綠叢中時隱時現(xiàn),風(fēng)露清氣已散,還有花的甜香彌漫著中人欲醉,蘇然靜靜的走著,瞧著遠(yuǎn)處柳絲隨風(fēng)而起,整個人也卷入盎然綠意漸漸疏漫散懶下來。
“你瘋了不成?我們是姐弟,被人瞧見了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可怎么是好?”假山一隅,地勢低矮呈環(huán)抱之處,有嬌音一呼,如受驚小鹿,驚訝里包裹著惶恐。
“有我護(hù)著你,誰會多說一句閑言?誰敢多說一句閑言?”緊接著便有男音清朗傳來,磁性難掩徘徊悱惻,話語里帶著目空一切的狂傲灑脫,滿滿卷進(jìn)了對身畔之人的呵護(hù)愛惜。
兩個聲音漸漸清晰入耳,蘇然小心翼翼的挪動了步子,穩(wěn)住自己的呼吸聲,盡量平緩下來自己的心境,朝著假山那邊緩緩探出腳步,又聞曼妙女音襲來:“你方才在蘇晏回那邊可不是這副做派,若是他瞧見呢?他如今的身份可不比你低,從四品的官兒,琴藝與你不相上下,大可抵得上你一層嫡出的身份了?!?p> 蘇然上前貼近了假山的縫隙,一只烏黑的眼睛從縫隙中望向兩個聲音的主人,蘇然心里卷起驚濤駭浪,竟是方才從宮商角徵羽里倉皇離開的蘇宓安和蘇七二人。蘇七一只手的掌心抵在假山的石壁上,將蘇宓安纖弱的身軀環(huán)在狹小一隅,兩個人之間近的似乎要呼吸同一縷鮮花的甜香。而蘇七的眼底被邪魅不羈彌漫盡了,“宓姐兒,你想要當(dāng)四品官的夫人???還是你見了他幾面就對他生了情意?”
這個姿勢像一個桎梏將蘇宓安套住,蘇宓安也沒有抗拒,脆脆一笑,似嗔似怒:“你吃醋了?我不過是討教琴藝而已,倒是你,在大庭廣眾下讓自己、讓我、讓他都下不來臺!”
蘇七的聲音添了一抹狠厲,“我就是要讓他下不來臺!你知道的,我不會針對你,我就是看到他瞧你的眼神,更是對我的挑釁,我就真想挖了他的眼睛!”
他忿然的用另一只手?jǐn)堖^蘇宓安的后背,緊緊抱住,闔眸低嗅了一口芳香,從白牙里擠出字來:“你是我蘇七的人!怎么可以任他覬覦!”
蘇宓安的眼底掠過一絲復(fù)雜,冷靜道:“我什么時候成了你的人了?還要不要我一個姑娘家的清白了?!我是你姐姐,你是我蘇宓安的弟弟?!?p> 蘇七管不了那么多,一想到蘇晏回那肆意的眼神就心中憤然,心里如數(shù)只細(xì)小的蟲子慢悠悠爬過,去撓了它順勢鉆進(jìn)皮膚深處,可不去撓心里又不痛快,蘇七的口氣里融合進(jìn)了不容置疑:“又不是親姐弟,大趙朝堂系姐弟之間是可以通婚的,哪有前幾朝那樣迂腐。”
蘇宓安聆言,沉吟著不置一詞,腦袋耷拉得低低的,暖黃的陽光灑落在那對點珠耳環(huán)上,瑩白柔色兀自滴溜溜轉(zhuǎn)著,隱隱轉(zhuǎn)出淡淡的珠光。
“我就不相信,你這么多年下來對我沒有情意?我心里清楚得跟明鏡兒似的,宓姐兒,你還能拿什么理由搪塞了我?搪塞你自己呢?”蘇七緩緩松開了放在她后背的手,騰出那個緊緊的擁抱,雙目清輝朝著蘇宓安的眼睛射去,死死要求出一個答案。那個清靈醉人的姑娘須臾一抬眸,仿佛就要將蘇七的魄,悉數(shù)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