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白龍銜花

番外:護妖道親射貴朝官(六)拘魂瓶(2)

白龍銜花 弄笛吹簫人 1 2025-03-02 12:03:55

  這夜阿凌抱著火兒,坐著宮車一路飛跑顛到玄英觀前的時候,住在西郊的薛春冰太醫(yī)和秉德大師他們快了一步,已經(jīng)替清月診看過了。一向跑在頭里的顯達太醫(yī),這回卻沒有來,他寫了個回折叫薛春冰遞上了,說自個兒老寒腿竟在春日里犯了,腿上腫成了一片紫紅色的“經(jīng)絡圖”,實在跑不過年輕人,就不來了!阿凌看罷顯大夫的小折子,他眉宇間瞬間染上了憂色,歉然道:“都怨我,平素一點沒有看出來。唉!明兒咱們?nèi)タ此先思?!對了,薛先生,您說林道長怎么樣呢?”

  “毒素攻心不假,人也昏厥了一時,只是現(xiàn)在她自個兒用藥壓了。唉!”薛大夫今年三十四歲,比顯達年輕27歲,生得白白凈凈,面容清秀,細眉星眸,眼睛明澈,他那上唇養(yǎng)著八字小髭,頦下也蓄著細細一縷烏髯,唇色淡淡的,身上愛穿淡色的青藍布袍,細腰里老愛系著一條雅白色帶幾顆竹綠色瓷珠的攢珠絲絳作腰帶,帶子上總掛著一個桂色錦袋,里頭總有一管好簫。阿凌認識他就靠這管簫——前年秋天阿凌去他的醫(yī)館給自個兒抓藥,見薛春冰坐在自家醫(yī)館門坎上吹一首哀曲——奶奶的,那樂曲凄凄慘慘的,在他門口排號兒的眾病家一聽就惱了,該找他的也不找了。阿凌卻說他是遭了事兒,叫他看開點兒,當場發(fā)了紅包給他,還說希望大夫也要沾沾喜氣,好轉(zhuǎn)轉(zhuǎn)運!后來呢,混熟了,阿凌就管他要這支簫。薛先生說,這支不成,是一個唱戲的要緊好朋友送的,誰也不給……薛大夫是阿凌的好友,可再好的朋友也有自己的秘密,薛大夫的秘密就是這個朋友——好久以后,阿凌也認識了他……

  “春冰…我也不叫你薛先生了,生分!春冰吶,你讓著顯達老大人!我知道,他家太醫(yī)是祖?zhèn)鞯?,他雖然號稱第一名醫(yī),其實只是因為他當年治好了我爺爺清風皇帝的一次重病…所以我家四代都信他。其實呀,他也就那一次實跡,旁的也沒啥了。只是啊…老大夫?qū)ξ姨昧?,他那一頭的白發(fā)呀,有一大半是為我長的呀!唉!春冰、維田,看我份上,咱們是小輩,又剛來太醫(yī)院,一定要多讓讓他啊?!?p>  秉德大師辛維田蒼白的臉色已緩過來一些,光頭上也長一層黑末子,他毫不猶豫地還俗了,只是誰也不好和他提金橘,這個人心里也是有大傷痛的,他嘆了一口氣,蹙起眉尖低聲道:“林道長…這姑娘那個毒,比我的還難解,但如果不解,她至多活不了兩年吶!春冰哥,你說是吧?”

  “兩年是樂觀的了,我看,最多一年半,唉!那么好的人,可惜啊?!?p>  一邊的阿凌聽了這話心焦起來,道:“你們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配出靈雀引的解藥?”

  薛春冰不假思索答道:“這真不用配,也配不出的。我研究過這些藥!我曉得,這個藥原本出自中華,是大宋太宗趙光義用來賜給八十歲的吳越主錢俶的慢藥。當年錢國主身體絕好,但一頓生日酒的工夫就完了。這么著他手下的親信孫彪虎將軍等人才意識到再不跑他們一大伙就全完了,所以孫將軍帶著手下的兆廣軒等許多人,偷偷用錢國主停在海上的巨艇出海遠遁,尋見了咱這一大片大陸,他賜名叫洞天福地。后來,孫彪虎一人坐大,引起許多人不滿,兆廣軒聯(lián)合孫將軍的侄子等人推倒了孫彪虎,另立他侄子為帝。后來,孫彪虎侄子去世,皇位傳給侄子之子孫星河,兆廣軒也坐不住了,各派系從此后打了起來。后來,那個害人的方子多次給人利用,它的解藥最后落到了勢力較小的幻衣吳氏開國之君的手里。吳國主認為,弄到奇毒解藥,比弄到奇毒更要緊!所以,史志上是說過呀,這毒的解藥到現(xiàn)在也在那兒啊?!?p>  “有法子就好!明兒我叫曠繼忠大人帶我的請求信去幻衣國找吳澤國主要,現(xiàn)在通了探日海水路,來去一共要不了半年…不怕!有我沒我,曠大人都會辦好的。”阿凌拍了拍秉德的瘦肩膀,一手又搭上了薛春冰的脖子,卻一句也沒提他自己的現(xiàn)狀,他笑了一笑道:“這大半夜的,你們都回去吧!等過幾日,咱們到王府里去聚聚,好好樂一會子!秉德呀,你可多虧了春冰先生救你!好在現(xiàn)在好了,真是老天有眼!都回吧,我再去瞧清月一眼,很快就回?!?p>  兆凌見到清月的時候,真是大感意外。林道長和初見時候的樣子是天差地別!她是一頭飄逸烏黑的秀發(fā),在頭頂挽了個大大的饅頭髻,中間插了根透潤的白玉簪子,竟是阿凌弄折的那支,不知何時給她又鑲好了。她的那一雙大眼睛依然是無神的,不用用手去試,也知道她幾乎什么也看不見。但她天生臥蠶極深,那本是一雙水汪汪的杏核大眼啊。她的前額飽而略高,有著鵝蛋臉,下巴豐隆,長眉入鬢,筆挺的鼻梁,極美的鼻頭直似妙手雕成,從任何角度看,都可現(xiàn)出深邃睿智之美。她的人中深而不長,她的嘴亦非普通小口,而是頗為性/感,十分有型。如粉苞初綻,梅蕊在枝。這姑娘生得削肩長頸,臂長腰纖,那雙玉手,宛如玉筍新生,天生修長纖細,整個人許是少見光的緣故,那膚色白得如脂玉一般——阿凌想,這人要是眼里有光,再立在懶洋洋的日光之下,不用開口,該有多美啊。她是個頗有豪氣的女孩兒,阿凌貪貪想道:我的阿鴛是碧色清塘中,剛?cè)鱿碌囊粓黾氂辏@位女道,是冬日風中烈烈而開的血梅,不一樣的,她們這樣的女子,能認識是福份,若能傾心相交一場,便是神仙造化!

  林清月僅僅聽見阿凌的腳步,臉上就帶了笑意。大大出乎阿凌的預料,這人竟是剛剛和人吃了一回大酒!她面前桌子上,那些酒盞、酒瓶、酒壇、小菜、骰子、狼藉的杯盤碗碟、凌亂的筷子,無不顯示著,林道長顯然剛和人大醉了一場!“哈……”清月輕輕出聲一笑,梨渦一漾,“瞧瞧……皇帝叫了這么些人,這么容易就給我騙過來了!你怎么來得這么遲呢?方才我和冷屏打賭,你應該和太醫(yī)們一塊兒來啊?,F(xiàn)在人都醉了,只剩我了…皇上來了,客隨主便,你也陪我喝一杯,可好?”

  阿凌抱了火兒在手,不覺怔了一怔,看她那無所謂的樣子,不覺又把惱怒寫在臉上,直接怪她道:“月姑娘沒道理!大半夜托病把我誆出來,害我擔心得要死!我從熱被窩里拽了許多好友出來,黑天里急火火地跑過來探你,就為了看你散漫狂飲,胡亂糟蹋自個兒啊?”

  “你別惱!你那身子是春天的冰,秋末的知了,比我差遠了!我早說過我會治,是你非找別人來的。阿凌…這是藥酒…救命的!可是有毒……”青藍格子道裝的清月,望著虛空里暢然大笑,笑得瞇起了眼,她那長長睫毛卷卷的,忽閃忽閃分外惹眼,她玉一般的手勾著一只黑漆敞口酒盞,將它高舉過頂,朗聲道:“有劇毒的,普通人喝一杯就成廢人,比我更糟,你敢不敢喝?”

  “月妹妹,我現(xiàn)在是閻王當頭,什么也不怕了。再說了,你怎么會害我呢…我也不是惱你……”兆凌重重一下坐了下來,一手抱著火兒,一手接過清月遞過的酒盞抿了一小口,但只覺那酒又澀又苦,還帶著一股子血腥氣,實在難喝!阿凌皺眉停杯,本想撂下不喝,想想又不忍負了清月,便強忍著一口飲盡。

  清月道:“你這人吶!方才這幾步路,我便聽出來了,不至于啊,這距著咱們頭回相見的雨夜,還不足一個月呢,怎么就衰弱成這樣了?那神醫(yī)的招子,你敢寫我也不敢要了…阿凌,適才一杯酒,不是白喝的!一杯酒,一月命呢。我先幫你撐到七月里,然后……”清月十分神秘而苦澀的頓了一頓:“我活一天,你活一天。我多給你掙點時間,好讓你陪著小鴛吶。她怎么沒和你一起來?”

  “唉!”阿凌長嘆一聲,看看坐在他腿上的紅狐貍,狠狠擼了幾把狐貍毛,火兒背上的毛一下亂七八糟,它嗚了幾下,抬起臉看了看阿凌,阿凌抬手拈杯,自倒了幾杯,大口喝干了,自己品鑒一回,口感雖差,卻也沒剛才那盞難喝,眼里又含了盈盈淚光,緊緊皺了眉道:“我和小鴛…還是暫時分開的好啊…她為了我元氣大傷,我不照顧她還反要她時時照顧著我,這樣下去總是不好。我是不想害了她……月妹妹,你這酒不好,難喝,也不夠烈,又吃不醉,沒用,你喝這個,無趣得很!你也別叫憐霜、冷屏她們幾個喝,仔細喝壞了身子!我來尋你,還有個順便的事兒。阿月,我這只靈狐,也就跟了我?guī)滋?,唉…托給你帶吧……”

  “等等…阿凌…等等……你湊近一點兒,阿凌……”清月忽然努力地湊上前來,驚異地問道:“這是…寸心珠…你怎么會有伏虎國皇上的東西?莫非是先帝傳給你的?”

  阿凌不在乎地灌了一口酒,隨便答道:“不是,這是個證物,在我一位朋友的手里,后來他給了火兒這只小狐貍——不就是個紫藍色的小瓷珠子嘛,有什么稀奇的?!?p>  “你這呆子!這珠子是通靈之物,上面有費長房道長的縮地成寸咒,可通陰陽,使人得見心有靈犀之人。當年護義帝憑此物找到武匡帝并大獲勝利!若非武匡帝有避火圣轎和李、席二位義士抬轎,恐怕最后勝負難定呢!我和你說,這珠子是有口決的,你附耳上來……”

  阿凌聽了這幾句口決,苦笑道:“賢妹一向靈透,怎么信起這邪乎東西來?我爹當初試過了,什么用也沒有!”

  “你爹那是和所思之人沒有靈犀!他一廂情愿,當然沒用了?!鼻逶屡η贫ㄐ『傉溃骸斑@小狐貍身上一股子腥膻氣,一股子藥浴草香也壓不住。我卻不要它。你自己省出一碗白粥湯給它喝吧。”“好。小火兒我抱走,但還有個東西我送給你…阿月…”阿凌自身邊打開小鴛縫的荷包,掏了那黑木頭東西出來:“你瞧瞧這個,你覺得眼熟嗎?”

  “這…這你給我摸摸看!啊……”這回林道長惱了,她一霎板了臉,柳眉倒豎,臉也紅了幾分,眼卻依舊無助的帶淚停在虛空里,問道:“兆公子!這個是烏桐木的,是打壽材的好材料!我明明是好意救你,莫非你心里卻打量我活不過一年半,有意拿這勞什子東西來慪我?難道…你也和郁高狗賊一樣,口里一套,心里一套?”

  “不是的…阿月,這是我心愛之物,我見你不好,特意拿來開解你的……阿月……”兆凌輕嘆一聲,伸手握住了清月顫著的手——他倆都是極修長纖細的手,就這么握了一會兒,阿凌道:“你別多想。這個原本是郁高當年找人埋到思過宮地下的桐木人!當年,我本來已經(jīng)在姐姐家過上太平安心的好日子,可那郁高狗賊又來害我了!他們把我關過的思過宮亂挖一通,刨出了好幾個那樣的桐木人!他們嚴刑逼供流云哥,想讓他作假證來害我,幸而被我姐夫救了!你摸摸,這上面……刻著一叢蘭花的地方,原本刻著我父皇兆遷的生辰八字!要是讓我爹見了,我可就只有一死了…那事兒,我辯解,我爹這個蒙了心的人怎么會信?后來,我爹正好生了一場病,郁高這時把東西送上去,父皇他昏昏沉沉的沒顧上。后來你的小師侄,我的朋友信安道長,又故意洗壞了郁高告我的上書,他才沒能得逞!我一直以為事情是這樣的,可我沒料到,這事沒有那么簡單!我爹病到第三天,愈發(fā)嚴重了。他孤家寡人般一個人呆著,就更疑心是我害他,立馬就要派郁高來抓我!可當時郁高看風向,他打算跟著席丞相巴結(jié)媯娘娘呢,當時他壓根沒在父皇身邊。父皇見平素他寵幸的人都不在,沒顧上找我的事兒就氣呼呼的傳旨說要修皇陵。父皇一向很疼姐姐的,姐姐在府上聽說了父皇的傷心話,當然就心軟下來!所以我姐夫聽了姐姐的話,半夜進宮去救下我父皇,原來是他用玄門法術(shù)嚇唬了父皇一通,又抹去了父皇疑心我的心意,這才免了我一劫呀。我躲過這一劫后,恨死了父皇、郁高、還有這些個桐木人!我是又氣又怨,又是好長時間憋著氣悶在心里,懶得開口說一句話!后來,惜花姐夫想了個特好的法子,就是這個……”

  阿月,惜花哥把那木頭人剁成了兩截,取身體袍帶那一半兒,給我掏空做了一把塤!他和我說,這桐木是做樂器的上上品,這把塤傳承好多代都不會壞!而且其音色醇厚雋雅,沉而不澀,清而不尖,你吹了就知道,這是珍品才有的音色,可遇不可求!他知道我喜歡蘭花,所以挖掉那害人字跡后,他不刻自己喜歡的牡丹,卻把著我的手和我一起刻了這一叢蘭花。然后他就教我吹塤,我就學了個曲子。他和我說呀…東西沒有善惡,就看主人怎么想它、怎么看它、怎么用它。阿月,郁高狗賊弄來的害人東西,我拿來送給你…不順的時候,你吹吹這個塤,什么你都能想通!

  “阿凌吶!我也不是疑心你!你這人太感情用事了…我一封信你就巴巴的領人趕來不說,我方才瞧那狐貍的時候,也瞧見你的眼了呢。為我腫成這葡萄似的樣子,你也不怕今兒太醫(yī)們傳了出去,明天朝里人人誤會,傳遍了你的閑話。別人你不在乎,那阿鴛要是也誤會了呢?阿凌…你聽我話,早早尋了小鴛回來,要不你呀,我看你喝再多酒也不會開心,任憑別的任何人陪你都沒有用!這酒啊,對你的心病是一點用沒有的!”

  阿凌只覺得遍體生疼,頹然趴在桌邊,一手在下方摟了火兒,一手卻依然執(zhí)拗地扣著酒盞,抬手又猛灌了一杯:“阿月!我和你掏心窩子說話,你不知道,我這人欠情賬太多,怎么也還不起。我只要一想小鴛、惜花哥還有你們這些人個個的情份,我一個也舍不下,卻又沒那面目去拖累著你們,我寒著心等在這兒,什么也干不了!姐姐可還在桑日人手里呢!…我不想就罷,一想就剖心挖肺一般難過,沒一天心里安穩(wěn)的……”

  “阿凌,你記得,七月以后,你每月今日一定來尋我,一定要來!這最要緊…你知道嗎?”

  兆凌還是抱著他那狐貍,這時才想起文哥兒還在車里等他呢。文哥兒說,他不敢見林道長,寧愿躲車里!

  “唉!我是參透生死之人,早不要緊了…只盼要解了你的毒才好呢!今兒我就告辭了,過一陣子,我若沒死,再來瞧你吧,天不早了,你別來送,歇著要緊,我回了!”

  兆凌抱了小紅狐回宮的時候,仔細回想起清月的話。小鴛…離了他,過得怎么樣?阿凌孤孤單單縮在龍榻上——可他畢竟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他心是空的,現(xiàn)在是滿滿的……小火兒大逆不道的跳上了龍榻,鉆進了他的金龍被衾里,他輕輕的解下那寸心珠,握珠于掌,念動口決…果然,他倆是有靈犀的!他在道術(shù)的幻境中,見小鴛傷心落淚,卻一個人蹲在了南角門一處宮墻根兒,呆呆看著上頭的黑印子——那是阿凌寫的“正”字,每一筆代表一天,從戰(zhàn)場回來到現(xiàn)在,中間斷了去迦仙州的一陣子和這回分別的三天,便只有三個正字和三個零筆,對,那記的正是離家的天數(shù)…阿凌蹲著身子,在極低的墻根,用燒焦的樹枝子畫的,那棵角門旁的古樹,是太爺乾興帝小時候種的,已經(jīng)過了百年。他那日就是在這棵樹上折的樹枝,在自個兒宮里偷的火折子燒的。他悄悄的跑這兒來寫這個,除了螞蟻,沒人知道…但,小鴛卻不知有沒有看出意思,她又哭了,手觸上最后一個正字的最后一橫——惜花哥說阿凌的正字是他的敗筆,他最后一橫總是寫的太長,這字不方正。他又說,這是個好事,他希望阿凌可以活泛一點,不用像個學究一樣古板方正!

  阿凌的心里,分明已知曉了這一幕,他就像心里長刺一般急著離開寢殿去那里,可忽地,他又滯住了腳步——出了北宮門,也可以從后山走上高越山呢。婉師太給她留著庵中角門,宋師太等著她呢……

  “我可不能去!現(xiàn)在,她還可以選,我若去了,騙得她軟了心,以后可就葬送在那里了!……”

  阿凌握緊了寸心珠,狠心不去念著小鴛,卻又在幻境中見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的臉好似被利刃破了相,看身形卻高挑挺秀,身上穿了一件飄逸的墨黑紗袍,他腳下踉蹌,卻向著南宮門飄過來,他行的不穩(wěn),卻極輕柔,步速又快,真似飄的——惜花哥!你傷成什么樣,我都識得你?。∧憧苫貋砹搜健?p>  被無常追擊的惜花受了重傷來到南宮正門前,可殿頂?shù)捏の菂s放出護主神光,將他震出三丈之外!緊接著,阿凌見了白、綠兩道光焰纏斗片時,那兩道光往東南方向去了。他一閃神的功夫,惜花竟已不見了!

  阿凌的心一瞬如空了一般懸了起來,心里又慌又怕,悶著聲劇烈地咳了一會子,卻聽見有腳步聲輕輕的、迅速的跑進來了?!跋Щǜ纭 菑垹敔攣砹?。大半夜的,您不去歇,又偷偷來守我了呀?!?p>  “呀!這小孽畜!它是陰物,得了道八百年就變美女!它要吸哥兒你的陽氣的!快,快交給我弄走!哥兒啊,顯太醫(yī)給你加了一次藥。囑咐我每晚初更一定起來煎給你喝…這不,晚了…唉!老了,不中用,晚了兩個更次,唉!”

  張老說著,他那略見渾濁的眼中果然見淚,忙不迭的認著錯,接著說道:“哥兒,我給您靠好了,你慢慢喝!文兒和我說,你喜歡玫瑰糖,我也給帶上了。文兒這小哥兒是從…鴛娘娘那兒得的…哥兒……鴛娘娘可惦記著您呢……”

  阿凌十分感激地望了望張老,不接他的話,卻一把扯過他的手抓得死死的:“張爺爺…張爺爺…您快去…去幫我把殿上的龍遮起來…就是檐角上的螭吻…爺爺…我方才夢見,那殿上的龍下來,咬了我一口,把我一口給吞了呢!”

  張喜的臉皺成了橘子,他睜圓了眼,壓了聲道:“唉!哥兒!這話可說不得!螭吻是皇帝的象征,沒了它可就是亡國…不好的兆頭!哥兒,聽老奴一句話,一個夢而已,啥事兒沒有!喝了藥就睡吧…文哥兒雖是你親近的人,畢竟是毛頭小子,他閱歷淺,守不得夜,還非得我來……”

  “爺爺…阿凌不識得,皇宮外東南面,是什么所在???”

  “那就多了…那個以前席畫畫的,還有風吹掉的郁道人,還有現(xiàn)在的李百年,還有好幾個大人,都住那邊一片兒?!?p>  “李…百年?倒臺的李蔭?”

  “誒!這是哥兒說的,不是老張說的!對!就是他!這個害人的狗贓官!他家是皇宮外東南面最近的所在。哥兒…你問他做什么呀?”

  “哦…沒事兒…喜老爺子!您點個燈籠,披了我的袍子回您的房里睡去吧…我有心叫你歇在外間的軟榻上,那也好著呢!可您就不,偏要打地鋪惹我心疼!您老以后啊,別送這頓藥了…老爺爺…不管用的……”阿凌拍了拍心口,苦笑一聲道:“我本來只是中了那毒沒法子好,可如今我是心里也有?。”闶悄憬o我摘月亮吃,怕也不頂用…你待我的好啊,也都在這兒呢…張老…你只管披了我的綠袍子,那是我自個的,不是我太爺留的,也不是姐夫給的!你披了去,明早見面還要還我呢。小狐貍陪我,您先回去養(yǎng)精神…您要慢點!老爺子……明兒還得煩你呢!你一早啊,叫上流光,去宣圣旨,把那不識趣的李蔭押到大理寺去,好好審審!這個貪/官!他還有好多話沒交待呢!不是我非要給他扣上大大罪名,他不欠我的賬,他可欠著人家老百姓呢!”

  喜老爺子輕嘆了一聲,眼里含了淚花默默行了個禮要退,一瞬觸上了阿凌的眸子,又乖乖的取了他的舊袍子披上了才去。阿凌又睜著眼青天白日似的熬了一整夜。想道:“小鴛在高越山上吃得定是不慣的…明兒我悄悄給她做幾樣可心的吃食,叫徐老只說賜給慈航尼院,唉!那冷清地方,我只要遠遠躲著不去見她,她呆不了幾天的…將來啊…等我一走,等這情淡下來,她還可以好好的……”

  可是…為什么…我說是望著她好,可為什么我每回只要這樣想了,這心里就不覺酸苦起來,平白的惱恨起來,恨得我心寒齒冷,恨不得連夜尋了她來,把心里的話無遮無隱一次全和她說了,要她一世里只見我這一人,只愛我這……

  唉!可憐的阿凌,卷著半溫不熱的被躺著,火兒雖是睜著眼,但已安靜下來,乖的很。兆凌一邊拍著它,一邊又想道:“惜花哥!寸心珠所示到底何意?東南方向最近處,就是李蔭國師家…你不會去那兒吧?你去那兒干嘛呀……”

  次日一早,張老急急到近衛(wèi)營拉起了流光,點齊了人馬,火速圍了李蔭府邸??墒牵l也沒料到,特意穿著金盔金甲,一身特賜臨戰(zhàn)裝備的衛(wèi)將軍,對上一身灰衣,戴罪裝束的李蔭,宣過圣旨,片刻之后,李大人卻沒有被移交給大理寺的厲正詰大人,而是死活釘在了國師府,沒有挪動半分。

  “下官請求面見圣上,衛(wèi)將軍,下官已經(jīng)是戴罪之身,不日身遭刑戮,還能起什么波瀾呢?下官現(xiàn)在也想明白了…見了圣上,我知無不言。”

  “李國師!今上是難得的仁主。你只要把你的事兒和厲大人交待清楚了,圣上也不會加重對您的判罰的。李大人,你早些交待,不會遭罪的?!毙l(wèi)流光那雙含著銳氣的大眼睛帶著十足的氣勢逼視著李蔭,沉聲道:“圣上想讓您交待這幾個問題,如果您好好回答,小將可以代為保奏,讓您不用去大理寺審訊?!?p>  “愿聞其詳?!?p>  其一,捐金換藥也好,懸花捐金也好,只有名目不同,卻都是一個意思,都是您把名參園富余藥材(包括千年白參在內(nèi))展示出來,由百姓人等自愿捐金,據(jù)金額大小和個人意愿,金額高者先得,不足者退回本人,或還可再爭其他藥材。其捐金數(shù)目,人名,所獲藥材,均因有紀錄。其捐金上繳,充作軍費。可據(jù)厲大人所查,至翻船案發(fā)為止,你張榜各處已過二十余日,朝廷卻未得你上交的半文銀錢,這筆錢現(xiàn)在何處?

  其二,迦仙州的船告滿,你調(diào)龍都官船借予該州使用,屬于你職權(quán)所在。但你為何要勾結(jié)段二郎故意制造翻船案,這里頭尚有何隱情?

  其三,你家抄得你此后一百年的俸祿,你對此巨財來源,有何話說?

  流光語氣平和地對李國師道:“李國師,你說清此事,這事兒便好辦了。您請對小將道其詳吧?!?p>  李蔭深嘆一聲,垂頭喪氣地答道:“第一個問題,這筆錢我從中抽成,剩下的交給了大長公主駙馬歐陽方,本來約好歐陽駙馬等人過目之后,剩下的上交朝廷,準知此事有變,這筆款子被歐陽方父子全扣。他二人倒了以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歸公了,我所言屬實啊?!?p>  第二個問題,這翻船案時間極為特殊,歐陽方等大人與我議定,借段氏父子爭權(quán)不和之便,行借天殺人之計。目的就是除掉各自的仇人——那船上出事的,除了掌舵的段興朝,剩下的那二十個人中,還有幾個人是攜著密狀上龍都,準備告御狀的。至于那些人的目標,有的是歐陽方,有的是別的一些人…那一位小邢姑娘,下官知道她通天!我怕她知道千年白參早已沒了,我是借噱頭騙錢,我怕東窗事發(fā),所…所以……

  這第三個問題…衛(wèi)將軍!我李蔭,蒙先帝厚愛,任國師七載,單靠我一人,我就算吃金喝銀,也不可能存下百年巨財!可這里頭都有誰把財產(chǎn)存在我處了,我卻萬萬不能說!衛(wèi)將軍…煩您上稟圣上,下官想通了,但下官只在我的國師府見圣上才交待,我乃先皇寵臣,雖死也該有尊嚴…大理寺刑獄,我李蔭寧死不往!實不相瞞,我李蔭在免死金牌之外,尚有一物,可以上呈皇上,李某自信,此物足以保命,也可保家人!將軍!下官與將軍遠日無仇,近日無冤,將軍是圣上的愛將,只要您能替我美言幾句,讓我面見皇上,將軍厚恩,李某今生定當厚報,今生如不能報,來世身作牛馬,結(jié)草銜環(huán),自當…相報呀!衛(wèi)將軍……下官的生路,就在將軍身上了……將軍千萬救救下官吧……”

  李蔭說到后面,涕淚交流,朝著地上狠狠磕頭,一霎他額頭、滿臉上都是血污、淚水,流光見了,卻不是心軟,而是不屑,不屑過后,他的心里也有些松動,口中不言,心里想道:“不要緊,我自去找凌哥哥說了,見見他這落魄昏官,又能怎樣?有我保著阿凌,料他也玩不出什么幺蛾子!”

  這般想著,便拉了一把李蔭,溫溫和和勸道:“大人!您堂堂七尺男兒,何必如此!待流光去請圣上來相見就是了。您靜心在府等候就是了。”流光臉上表情靜穆,轉(zhuǎn)面深深瞧了李蔭一眼,拱了拱手道:“國師,您靜心等候,衛(wèi)某告辭。”

  流光命人馬先撤,自己同了張老,入宮到協(xié)德殿去見阿凌。哪知兆凌不在金殿,問過文哥兒,才知道,阿凌卻躲在太妃娘娘西宮鳳鸞殿的小廚房里——他因知道那里食材好,卻又比御廚房小,不容易驚動很多人。太妃娘娘因劉夫人的關系十分護著他,自然也就縱著他胡來。阿凌也乖覺,一鍋的參茸粥,他煮了,先獻給太妃嘗了——太妃原只想敷衍于他,可沒想到他原是練過的,當真好吃!便真心真意的夸他一回,末了,又認真說了幾句大話——可吃人嘴軟吶,掌朝太妃也不忍說他,由他交給徐老帶走一大缽的粥和八樣下粥菜——那粥用她最愛的荷青色瓷缽盛好,和小菜一并放在食盒里交徐本去賜慈航尼院——平素里口口聲聲嚷著節(jié)儉的凌哥兒,這回卻自食其言,又明擺著偏心起來!小鴛是傷了元氣的人,把顯大夫開的參茸全給了她也使得!那么一缽能有多少?徐總管親自去賜,宋師太心里自然有數(shù)!

  流光到來的時候,天上朝霞未散,正是晚起遲些好吃早餐的時辰——外頭的朝霞從廚房的窗格透進來,罩上了阿凌蒼白清瘦的臉。他的臉顯出淡淡的緋色,他穿著雅白隱龍描金緊腰袍子,王爺?shù)姆?,卻給他穿出點子龍袍沒有的貴氣出來。他整個人沐在晨光里,著實俊雅得很。流光見了這個不務正業(yè)的人,問道:“你既知道她在山上,干嘛不自個兒去見她?唉…阿凌,你的事兒你自己勞神去吧。李蔭不肯上大理寺,他說他定要在他家見你,有要緊東西呈上…他還說了句怪話,他說,他呈給你的東西,比免死金牌還重要,希望可以保他一命,保他一家。阿凌,沒事的!你就見見他,有我保著你呢!他呀,半點功夫沒有,家里東西抄光,家人另外監(jiān)看,手下半個沒有,咱還怕他不成?我想,許是你允許他的朋友張醫(yī)師去看他,他感動了,才想對你說真話的!我沒通知厲大人的人直接上,李大人現(xiàn)在還在國師府。你看呢?”

  阿凌寵溺地瞧著流光,眼里帶了些欣賞和疼惜的意思,接口道:“也好,我也正有個別的事兒要問他呢。咱們馬上去吧。嗯!阿光,你穿金甲正合適!你的活兒容易招人恨,那軟甲也要記著穿呢。”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