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輝見席銘說的鄭重,不由問道:“席老弟從何看出匪軍是詐降?”
席銘道:“駱兄莫非忘了當(dāng)年楊鶴的教訓(xùn)?”
“你是說時任三邊總督的楊鶴?隱約聽言他剿匪不力被朝廷拿辦,但詳情若何一直未有報告。”
“當(dāng)年楊鶴在朝堂上提出‘盜賊之起,蓋因災(zāi)荒’的論調(diào)。主張‘招撫為主,追剿為輔’。最終說動皇帝,委任他為三邊總督,督辦陜西流賊之亂。楊鶴的招撫策略在初期取得很大成功,大多數(shù)匪軍歸降朝廷。但當(dāng)其攜帶的十萬帑金及藩王捐助的五萬白銀、兩萬石糧食用光之后,匪軍降而復(fù)叛。當(dāng)時率先復(fù)叛的匪首為‘神一魁’,而目下被困在包圍圈中的‘八大王’張獻忠,‘闖王’高迎祥,‘曹操’羅汝才,‘撞塌天’劉國能等都曾歸降朝廷,其后又復(fù)叛。”
駱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原來如此,不過此次匪軍被困數(shù)月,已是山窮水盡,說不定此次投降是真的呢?”
席銘搖頭道:“這些慣匪巨盜野心頗大,他們率領(lǐng)流賊劫掠州縣,稱霸一方,簡直就是土皇帝。歸降朝廷后最多當(dāng)個小小軍官,怎能滿足胃口?況且這些匪軍尚有二十萬人馬,并未喪失最后救命稻草,怎會輕易投降?一旦我軍放松警惕,后果不堪設(shè)想?!?p> 駱輝這下完全信服席銘主張:“我也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對方還有那么多人馬,未經(jīng)過魚死網(wǎng)破一戰(zhàn),就這么投降,是不是太簡單了些?事不宜遲,需緊急通知總兵大人。”
席銘嘆了口氣道:“總兵大人一直對我有成見,恐怕很難說動?!?p> 駱輝道:“那怎么辦?不如去找監(jiān)軍大人?”
席銘道:“只得如此,我們即刻便動身。”
兩人急匆匆趕到楊進朝大帳,其時已近半夜,楊進朝從睡夢中被叫醒,老大不高興。見駱輝去而復(fù)返,還帶著席銘,不知出了什么事,吩咐他們在大帳等候。
過了很長時間,楊進朝才睡眼惺忪的姍姍來遲,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道:“這么晚了,什么事情?”自從得知匪軍決意投降后,他便以為天下太平,因此對于席銘駱輝半夜求見,甚感意外。
席銘將自己的擔(dān)憂講述一遍。楊進朝聽完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以為然:“席參將是不是多慮了,這幫匪首目前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只有投降一條路。至于投降之后是否還會反叛,那要看朝廷的安撫措施如何,此乃后話。如今我們只管接受投降,就算建立了這不世奇功。”
席銘這才明白,為何楊進朝與王樸一意要接納匪軍投降,原來心中全是立功受賞的想法。
他又爭辯了幾句,楊進朝似乎有些不耐煩:“席參將,我知你與總兵不睦,不過這次功勞是京營全體功勞,也包括你。如果你心中還有想法,明日中軍大賬會議,總兵會布置受降安排,到時你自與其爭辯吧。今日天色已晚,趕緊回去休息吧。我看大事已定,無需再折騰了。”楊進朝幾個月來緊繃之弦已完全松懈,早想著回京接受獎賞,好好享享清福。
席銘見楊進朝竟懷疑他因私心阻止王樸立功,這種情勢下已無法再談,只得告退。
第二日一早,果有中軍送信,總兵在大帳召開軍事會議,席銘立即整裝出發(fā)。來到中軍大賬,只見王樸端坐在帥案上,滿臉喜氣洋洋。
不一刻會議開始,王樸將匪軍投降之事講述一番,并下嚴(yán)令,此乃絕對機密,在匪首上繳武器,正式投降之前,絕不能外傳,否則以軍法從事。
除了幾個心腹將領(lǐng),其他將官還是第一次聽得這個消息,大家全都興奮異常。匪軍投降,意味著全體軍兵都可回家團聚了,而且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回師。
正當(dāng)王樸準(zhǔn)備布置受降事宜時,一個清亮的嗓音高聲道:“總兵大人且慢,屬下看來,這次匪軍投降乃是詐降,不可不防!”
這句話引得全營一片嘩然,王樸一看,發(fā)出反對聲音之人又是席銘,不由得血往上涌,一股怒氣直撞上來。
楊進朝一直坐在邊上沒出聲,此時看到席銘不聽勸告,還是站出反對,也皺起眉頭。
王樸強行把氣壓了壓,轉(zhuǎn)向席銘道:“原來又是席參將,怎么?這次接納匪軍投降,如此重大的事情,你要反對?”
席銘心想,今日不是要辯個是非分明,而是要闡明問題所在,說服監(jiān)軍與總兵謹(jǐn)慎接納匪軍投降。于是謙恭道:“總兵大人,在下不是反對受降,而是覺得其中很是蹊蹺,請大人謹(jǐn)慎待之?!?p> 于是席銘便將匪軍曾屢次投降屢次復(fù)叛;對方實力尚存,不可能輕易束手投降,以及一旦我方放松警惕,匪軍很可能突襲防線憂慮講述一番。
王樸聽完,微微頷首道:“席參將如果心中是這些想法,那便無可多慮。昨日我們已想好應(yīng)對措施,張副將提議讓匪軍十日內(nèi)交出武器。你想想,他們?nèi)藬?shù)雖多,一旦交出武器,還能言什么戰(zhàn)斗力,根本無需擔(dān)心突襲?!?p> 席銘心想:王樸怎么如此天真,讓匪軍交出武器?你知道他們手中有多少武器,交出多少算是符合要求?
于是繼續(xù)進言道:“這些匪首狡詐多端,比如‘八大王’、‘闖王’、‘撞塌天’等人,都是反叛成性的悍匪,不可輕易相信啊?!?p> 王樸見席銘再三反對,怒氣難以抑制:“席參將,你這是何意?這些匪首既然難以馴服,按你之意應(yīng)如何對待?”
席銘沉聲道:“必須對他們采取嚴(yán)厲措施。鳥無頭不飛,只要這些首領(lǐng)消停了,匪軍便翻不出什么波浪!”
“你是說殺降?虧你說的出口,為將者雖然要殺伐果斷,但也不能屠殺成性。殺降是古往今來最無信義的做法。你想讓本總兵效法洪承疇,擔(dān)負(fù)千古罵名不成?”王樸已是怒氣沖天,語氣極為嚴(yán)厲。
席銘見他如此不可理喻,強自平抑怒氣道:“屬下不是這個意思,要確保受降萬無一失,可要求三十六營匪首率先來營投降。讓其部下辦理上繳武器,整編投降事宜。這樣各匪首都在我們掌握,便無可多慮了?!?p> 席銘卻不知這句話戳到了王樸痛處,王樸心想:席銘這個要求,匪軍一定不肯,說不定便會去找左良玉等人投降,這功勞不就跑了嗎。席銘出此計策難道是有意拆臺,不讓我立功?于是怒喝道:“如此做法,一點誠意也無,怎能取得匪軍信任?席參將,你三番五次攪局,究竟是何用意?”
楊進朝也怕事情被攪黃,自己功勞飛走,也出言道:“受降之事,昨日軍中高層已有定論,就不要再議論了!”
席銘被堵了個啞口無言,只好無語退下。
此時有中軍來報,匪軍派來信使言道:三十六營民軍已向京營防區(qū)移動,準(zhǔn)備投降。三日之后將上繳第一批武器。
王樸大喜過望,他得意的瞥了席銘一眼,朗聲道:“看來民軍已在按約定行事,我們也該行動起來了,立即向朝廷加急呈送喜報。司庫人員準(zhǔn)備造冊,登記民軍人員與軍械。內(nèi)勤人員向朝廷申請錢糧,以備民軍來降之后支用!”
席銘看著全體將官歡天喜地的樣子,心中盤算:這些人如此輕率,我第六營卻不能不早做準(zhǔn)備?!?p> 他不想?yún)⑴c什么受降安排,正想偷偷溜出大帳,忽聽王樸在身后喝道:“席銘,你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