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振江準備對敵人的運輸線下手，那樣既可以給敵人一個打擊，還可以補充一下自己，可謂是一舉兩得。但是，要想一擊中的，光是靠觀察和摸索敵人的運輸規(guī)律不行，最好還要得到可靠的情報。他想到了以前埋在縣城里的地下情報站。
這個情報站是在40年的時候設置的，那時候軍區(qū)開始重視情報工作，對全區(qū)范圍內(nèi)的情報工作進行了整合和加強。在那之前，由于譚振江是搞地下工作出身，還在西北從事了好幾年的兵運工作，所以曾經(jīng)未雨綢繆，借著還沒有加入八路軍的謝承嗣部招兵買馬的機會，向那里安插了幾個可靠的人。后來謝承嗣加入了八路軍，這幾個人沒有派上用場，但按照譚振江的建議，這幾個人也沒有公開身份。
縣城的這個情報站設立之后，并沒有和謝承嗣部隊里的幾個內(nèi)線發(fā)生關(guān)系。謝承嗣部隊中的內(nèi)線基本上處于蟄伏狀態(tài)，沒有參與過情報工作。這是因為譚振江認為這幾個人在敵人內(nèi)部的位置不高，不可能搞到有用的情報；他認為，地下工作的最高境界并不是搜集情報，而是策反——這大概和他搞過兵運有很大關(guān)系，他要讓這幾個人長期蟄伏，在今后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五一大掃蕩”開始之后，部隊一直忙于作戰(zhàn)，形勢也迅速惡化，他和縣城的情報站也就失去了聯(lián)系?，F(xiàn)在，他又想到了這個情報站，按照他的估計，這個情報站暴露的可能性極小，或許這次還能夠重新啟用，發(fā)揮它的作用。
譚振江知道現(xiàn)在形勢險惡，縣城情報站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個情報站以前就知道的人不多，獨立團里除了他和林啟遠以外，還有方秋生知道，再有就是蕭強曾經(jīng)去過這個情報站，見到過情報站的同志。現(xiàn)在蕭強不在身邊，如果要派人去和那邊聯(lián)系，這人還必須是絕對可靠的才行。他思來想去，反復比較，最后還是決定派黃永清去一次。
譚振江知道黃永清平時很直爽，給人的印象似乎是個比較粗線條的人，但其實他人雖說豪爽，心思卻很細，絕非一個魯莽之輩。
黃永清接受了團長交給的任務，收拾一下就獨自離開了連隊，連槍都沒帶，很少有人注意到了他的離開，也沒人知道他的去向。他并沒有直接進入縣城，而是按照譚振江交代的，在城外以前的一個交通站附近觀察了半天，確信這個交通站沒有異常之后，就敲開了這戶人家的門。
這家人家來開門的是個小姑娘，只有十二三歲的光景。黃永清向這個小姑娘問起原來那個交通員的名字，小姑娘回頭朝門里叫了一聲：“娘，有人來找爹?！?p> 從屋里走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臉上掛著悲戚之色，見到黃永清就問道：“是你找我家男人嗎？”
黃永清又說了一遍交通員的名字，那女人盯著黃永清看了一忽兒，這才告訴他：“他死了。兩個月前被日本人殺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嗎？”
黃永清在來之前，得到過團長的交待：這個交通站只負責傳送情報，只起到個中轉(zhuǎn)的作用；交通員是我們的同志，但他的家人并不是，對交通員所做的事，他家人也不清楚?，F(xiàn)在他聽說這個交通員死了，就說道：“我以前和他見過幾次，他告訴了我他住在這里，今天剛好路過，就想著過來看看。想不到大哥已經(jīng)不在了，哎，這個年頭真是的……，那大嫂我就不打擾了，告辭?！?p> 那女人也沒說什么，黃永清轉(zhuǎn)身離去。他按照團長的交待，還是朝城里走著。原來打算在這里探聽一點情況，現(xiàn)在只有到了城門口再說了。
黃永清沒有良民證，能不能混進城去，只有看情況而定了。他在來的時候，譚振江讓他帶上了一小口袋麥子，所以看上去還沒有什么特別扎眼的地方。
中午的時分，他來到了縣城的西門，或許是快要吃午飯了，城門口進出的人并不太多，站崗的是偽軍，只有三個人，查得并不嚴。黃永清慢慢接近城門，一邊走一邊觀察，確定這三個偽軍對一般的人沒有興趣，眼睛盯著的是那些有點油水的人。他緊走幾步，和一個推著手推車的老鄉(xiāng)走到了一起。他邊走邊和老鄉(xiāng)打上了招呼：“大哥，你這是進城辦事去呢？還是回家呀？”
那人看了黃永清一眼，隨口答道：“早上有人雇我向城外拉了趟活，現(xiàn)在回家。老弟，我看你像是進城辦事的，怎么這么晚才來?。俊?p> 黃永清說：“誰說不是呢，我娘眼睛不好使，一個上午我都在服侍我娘，到現(xiàn)在才有點空，就趕緊進城一趟，用糧食換點洋油用?！?p> 那人看了看黃永清手里提著的那個小布袋，沒有說什么。就在他們這么一問一答之間，就已經(jīng)到了城門口。城門口站崗的偽軍顯然認識推車的老鄉(xiāng)，其中的一個大聲和他打起了招呼：“老羅頭，你今天怎么又是這么早就回家啦？這些日子我看你盡是拉的近處的活，一直這么下去，你那一大家子怎么養(yǎng)活？”
老羅頭嘆了口氣，搖搖頭沒說話，推著車朝城里走。那偽軍看了看和老羅頭走在一起的黃永清，又看了看他手里提著的那個可憐巴巴的小布袋，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檢查別人去了。
黃永清順利的進了城，來到了“瑞香”飯莊的門前。他觀察了一下飯莊的情況，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的地方。這家飯莊看著挺氣派，現(xiàn)在又快到吃飯的點了，進飯莊的人還不少，不過這些人大多都是有錢人的派頭，還有一些就是軍官，日本人和偽軍都有。
黃永清看了看自己的穿著，和這家飯莊實在不般配，但既然已經(jīng)來了，怎么說都得進去一趟。好在他來之前團長有過交待，他拉了拉衣襟，很自然地向飯莊里面走去。幾個正在向里走的有錢模樣的人，臉上現(xiàn)出了厭惡之色，皺著眉頭放慢了腳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黃永清不管別人的眼光，徑直走了進去，一個小二模樣的人上前攔住了他：“你是到這里來吃飯的嗎？那邊有菜牌，你先看仔細了，有沒有你想吃的東西。不著急，你慢慢看?！?p> 黃永清說道：“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是來找你們掌柜的?！?p> 店小二的態(tài)度比先前和順了一些，問道：“你是什么人？找我們掌柜的有什么事？你告訴我，我好替你進去通報?！?p> 黃永清說：“我是從你們掌柜的老家來的，他大舅讓我給他帶個口信。”
店小二正要轉(zhuǎn)身去向掌柜的通報，從樓梯上下來的一個中年人已經(jīng)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開口問道：“是誰找我？我老舅怎么了？他有什么話帶給我？”
黃永清按照譚振江告訴他的情況說：“耿掌柜，你舅讓我捎個口信，他說你好幾個月都沒有消息，你舅媽耽心你，你舅讓你有空回去看看，最不濟也托人捎個信過去，免得他們不放心。”
掌柜的姓耿，叫耿建白，這個飯莊是他爺爺留下來的。他爹娘過世都比較早，要說親近的親戚，就只有遠在祁縣柳林村的舅舅和舅媽了。他聽黃永清這么一說，感到很奇怪——他上個月還托人給老舅家捎過東西，所托的人后來還過來告訴他，說他舅家都還好，怎么現(xiàn)在這個年輕人卻說自己好幾個月沒捎信給老舅呢？
他當下沒有說破，若無其事的答應著，還叫小二給來人上茶。他嘴里隨口問著老舅家的情況，黃永清緊張地應對著。耿建白有意無意地將黃永清引到樓梯腳下那個角落的一張桌上，此時他已經(jīng)從來人的回答中肯定，這個年輕人不認識老舅。他不知道來人是什么路數(shù)，所以不敢輕易地做出回應，只是心中盤算著如何再探探來人的底。
這時候，黃永清又開口了：“耿掌柜，你這兒招人嗎？”
耿建白心頭一驚，隨即不動聲色反問：“你是想在我這兒找個活干？那你會做什么？”
黃永清說：“我啥都可以做一點，只要掌柜的教我，我都能做?！?p> 耿建白問：“會做菜嗎？”
“會做幾個。”黃永清回答的時候，右手握拳豎放在桌上，左手掌輕輕蓋在了右拳上。
“會做鍋包肘子嗎？”
“鍋包肘子我不會做，但會做骨酥魚。”
耿建白和黃永清兩人一問一答，在旁人聽來是掌柜的在考問一個想來找活干的人，很正常。其實這一問一答，是耿建白這個情報站在大掃蕩之前最后一段日子里用過的接頭暗語。暗語沒錯，手勢都對，但是現(xiàn)在的形勢太惡劣，耿建白不敢大意，沒有表示什么，笑了笑說：“那你跟我來，我要考考你，你做一個給我看看?！?p> 黃永清跟著耿建白朝后面走去，但耿建白沒有將他帶到后廚，而是進了一個小屋。小屋里沒人，擺著一張書桌，幾把椅子，靠墻還有一個柜子，像是掌柜的平日坐一坐，看看賬本，休息一下的地方。
耿建白關(guān)上了房門，這才笑著說：“年輕人，你不是從我老舅那里來的。說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黃永清出來的時候，譚振江曾經(jīng)和他設想過許多種可能發(fā)生的情況，他并沒感到太意外，咧嘴笑了一下說：“耿掌柜，譚振江團長派我來的，他讓我對你說——你這個情報站剛啟動的時候，他和你在城外小齊莊見過一面，那天夜里是他送你出的莊，你不小心在莊子外踩了一腳的牛糞。當時你在水溝里洗了洗，一腳干一腳濕的走了，濕的是右腳。譚團長說只要我說起這件事，你就會相信我是他派來的了?！?p> 耿建白笑了，他當然相信——那是40年，他的身份一直沒有公開，軍區(qū)為了加強情報工作，把他從“休眠”狀態(tài)中喚醒，讓他秘密和譚振江見過一面。當時見面為了保密，他們兩人都是化了裝的，后來送他出村，他確實踩到了牛糞，那時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場，別人就算知道此事，也不可能知道得這么詳細。
耿建白向黃永清伸出了手，兩人緊緊相握，都有點激動。耿建白說：“同志，你別介意，現(xiàn)在形勢復雜，我不得不小心一點。
黃永清笑著說：“沒什么，譚團長事先就想到這一點了，這才對我說了當年你們兩個人的事?！苯又?，他做了自我介紹，又把譚振江需要耿建白幫忙，打探一下鬼子南邊運輸線的情報的事說了。
耿建白沉思著說：“我這個飯莊來的鬼子漢奸倒是不少，有幾個鬼子軍官和漢奸和我也很熟悉，只是譚團長指定要南邊運輸線的情報，這個不好說。你回去告訴譚團長，我一定會盡力的。只是還有件事，你回去要譚團長想想辦法——原先和我單線聯(lián)系的交通站，那里的交通員被鬼子殺了，以后我怎么和你們聯(lián)系？”
黃永清問道：“那個交通站我進城前去過，那個交通員怎么被殺的？是暴露了嗎？”
耿建白說：“那倒沒有，他是在大掃蕩剛開始的日子里，和一些鄉(xiāng)親們一起，被鬼子不分青紅皂白的給殺了的?！?p> 黃永清說：“我回去就向團長匯報，有了辦法再設法通知你。那我這就回去了?！彼f到這兒，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那個他帶來的小布口袋說，“耿掌柜，這還要你幫下忙。我是以用麥子換洋油的借口進的城，你這兒有沒有洋油？我?guī)铣龀堑臅r候顯得正常一點?！?p> 耿建白說：“有，有，你等著，我這就給你拿去?！?p> 不一會兒，耿建白就提著一小瓶洋油進來，他把洋油交給了黃永清，把他送出了店堂。在經(jīng)過飯莊樓下大堂的時候，他還沒忘了數(shù)落黃永清：“小伙子，你幫我老舅捎信來，我謝謝你。不過你什么都不會，還要裝作會做菜，那是不行的。我開這個飯莊也不易，沒辦法收留你，你回去吧?；厝ソo我老舅和舅媽帶個好?！弊叩揭话氲臅r候，他問道，“你還沒有吃飯吧？快到點了，我讓伙計給你準備點吃的?！闭f完大聲喊來了一個伙計，“你去給他那幾個包子來，要熱的，找個東西裝上?！?p> 黃永清離開了“瑞香”飯莊，出城的時候也沒有遇到麻煩，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部隊，把遇到的事情都向譚振江作了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