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的雪風(fēng)卷著狼嗥撲入河西大營時,江蘺正將最后一味藥草填入沸鼎。青銅釜中騰起的青煙裹著艾香,卻壓不住傷兵帳中彌漫的腐臭——那是一種血肉潰爛的甜腥,混著巫蠱蟲卵破殼的黏膩聲,似毒蛇游過耳膜。
此時他們快馬加鞭趕至河西,得知周老頭不知去往何處云游了,只有軍醫(yī)這個耄耋老人在苦苦支撐。
“喝了這符水,包管百毒不侵!”
老軍醫(yī)孫邈的破鑼嗓子刺破哀嚎,他立在糧車上揮舞桃木劍,符紙灰混著香爐渣撒向人群。士卒們匍匐爭搶,任滾燙的灰燼灼傷掌心,仿佛那真是救命的仙丹。江蘺的銀針停在半空,看著昨日還信她沸水療法的壯漢,此刻將湯藥潑進(jìn)雪地。
“形神分離,邪祟入體?!彼胨檎菩牡穆恿_籽,內(nèi)經(jīng)箴言在喉間化為嘆息。
蕭牧野的玄氅掃過醫(yī)帳門簾時,帶進(jìn)一股腥風(fēng)。他肩甲狼首吞口沾著新雪,掌心卻攥著把黢黑的骨灰——正是月氏商隊遇襲處取來的?!拔揍t(yī)在雪地畫了狼頭圖騰,與你的胎記……”話音未落,帳外忽爆出凄厲嘶吼。
江蘺掀簾望去,見守夜士卒癲狂撕扯面皮。那人昨日剛敷過艾草紗布,此刻創(chuàng)口卻鉆出紅頭蜈蚣,甲殼上烙著的鸞鳥紋在月光下泛著血光。孫邈的桃木劍劈空而至:“妖女施瘟,快拿黑狗血!”
蕭牧野的環(huán)首刀架住木劍,刀身映出江蘺蒼白的臉:“《孫子兵法》有云,虛則實之。這些蠱蟲,倒是深諳此道?!彼麆馓羝痱隍?,蟲尸遇刃即爆,濺出的毒液竟蝕穿鐵甲。
江蘺立在祭臺前,狼形玉玨在掌心發(fā)燙。月氏老酋長傳授的祝由科符咒需以血為媒,她卻將銀針浸入艾汁——巫醫(yī)信鬼神,她便以鬼神破局。
“天精地靈,穢炁分散!”
朱砂符紙迎風(fēng)燃起青焰,她在火中看見匈奴巫醫(yī)的幻影。那人青銅面具覆臉,骨笛刻著與左賢王佩劍同源的咒文。
符灰灑向人群時,癲狂的士卒們突然跪地干嘔,吐出成團的蠱蟲。蟲尸遇月光即燃,青焰中浮現(xiàn)匈奴巫醫(yī)的虛影。江蘺趁機將符水潑向虛空,水珠凝成冰針,帶著艾香刺入幻影心口。那虛影發(fā)出帛裂般的嘶吼,化作漫天灰燼,灰中竟藏著未燒盡的羊皮殘片——正是血祭壇的方位圖。
孫邈的桃木劍啪嗒墜地:“這……這是妖術(shù)!”
“形神合一則邪不可干?!苯y將符水倒入沸鼎,“我以艾香醒神,朱砂鎮(zhèn)魂,算哪門子妖術(shù)?”
“形為舟,神為楫。”她拾起殘片,看著上面朱砂繪制的雪山輪廓,“今日以祝由為楫,終要渡這血肉橫江?!?p> 蕭牧野的劍尖挑起片燃燒的蠱蟲,火光照亮他眉間舊疤:“好個虛則實之。你燒的是蠱,誅的卻是人心魍魎?!?p> 東方既白時,最后一縷黑霧散入冰川。江蘺倚著祭壇喘息,發(fā)現(xiàn)桃木劍上不知何時爬滿冰紋,恰似《流沙醫(yī)簡》中記載的“祝由反噬之兆”。她撫過鎖骨胎記,那里新結(jié)的痂下,蠱蟲的躁動終于平息。而祁連山巔的雪云深處,隱隱傳來雷聲,恍若神狼薩滿未散的怨魂在天地間徘徊。
暗處忽然傳來骨笛顫音,蕭牧野玄氅如鷹翼展開,十面埋伏陣的令旗同時升起。藏在傷兵中的匈奴細(xì)作暴起發(fā)難,彎刀卻劈中虛設(shè)的草人——真正的玄甲衛(wèi)早已借著符煙隱匿行跡。
雪原上炸開第一朵血花時,江蘺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匈奴巫醫(yī)的青銅面具裂成兩半,露出張布滿咒文的臉——正是月氏王庭失蹤的大祭司。他手中骨笛裂開,藏著的羊皮卷飄向懸崖,其上繪著雙生子換血秘儀。
“霍去病欠的血債……咳咳……該由霍氏子孫來償……”巫醫(yī)癲笑著咽氣,瞳孔中映出江蘺鎖骨處發(fā)光的狼頭胎記。
蕭牧野的劍尖挑起羊皮卷,月蝕印與狼圖騰在晨光中拼合:“原來你我都不過是祭品?!?p> 江蘺將犀角粉撒入巫醫(yī)七竅:“《流沙醫(yī)簡》記載,施蠱者亡則蠱毒散。可惜……”她望向營中仍搶符水的士卒,“人心的蠱,比巫術(shù)更難解。”
日頭最毒時,江蘺在焚尸堆前撿到半枚玉玨。裂紋處滲出黑血,遇風(fēng)即凝成冰晶——與李夫人錦囊中的骨片同源。蕭牧野的玄甲衛(wèi)押來一隊民夫,他們運送的藥草根部纏著冰碴,正是祁連山巔才有的千年寒冰。
“十面埋伏陣?yán)ё〉牟粌H是匈奴人?!笔捘烈澳胨楸辏冻鰞?nèi)層包裹的蠱卵,“還有經(jīng)方派埋了十年的暗樁?!?p> 江蘺的銀針沒入民夫曲垣穴,那人耳后褪下張人皮面具——竟是三年前“暴斃”的太醫(yī)院藥僮。
殘陽如血時,八百里加急送入御賜的“驅(qū)邪丹”。江蘺剖開丹丸,朱砂外殼下藏著曼陀羅籽,蠟封內(nèi)層竟用月氏文刻著:“藥田焦土?xí)r,雙狼歸位日?!?p> 江蘺的銀針在燭火下勾出祁連山輿圖,藥田的位置恰與巫醫(yī)羊皮卷上的血祭壇重合。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紙帛書:“未央生變,速歸?!?p> 江蘺撫過鎖骨胎記,那里新生的灼痕與帛書朱批同色:“經(jīng)方派在長安藥田動了手腳,怕是已種滿烏頭?!?p> 蕭牧野扯下染血的肩甲,月蝕印在暮色中泛著幽光:“三日前,陛下將太醫(yī)院藥田賜予主父偃門生?!彼胨槁恿_籽,毒粉混著雪粒撲向輿圖,恰好覆蓋長安城的位置,“好一招釜底抽薪?!?p> 五更梆子響過河西走廊時,玄甲輕騎已整裝待發(fā)。江蘺將巫醫(yī)的骨笛收入藥囊,笛孔中掉出半片金箔——正是未央宮檐角的蟠龍鱗樣式。蕭牧野的玄氅掃過她馬鞍,扔來件織錦斗篷:“披上,長安的雪比河西更毒。”
晨光刺破云層時,驛道旁的枯樹上突然驚起寒鴉。江蘺回頭望去,祁連山巔的積雪正泛起詭異的赤色,恰似巫醫(yī)咽氣時瞳孔中的血光。蕭牧野的環(huán)首刀擦著她耳畔掠過,斬落半截枯枝——枝頭纏著的絲帛上,月氏咒文正在滲血:
“雙狼入籠日,未央雪融時?!?p> 長安的輪廓在天際浮現(xiàn),未央宮闕的鴟吻上,一縷黑煙正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