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櫻花燼

　　薛霆雨跪坐在冰棺碎片中，掌心攥著最后一枚櫻瓣。那花瓣薄如蟬翼，邊緣泛著幽藍(lán)磷光，像極了黎櫻消散前眸中的淚。地宮四壁的咒文仍在閃爍，血色紋路蛇行游走，仿佛要將三百年的怨氣盡數(shù)傾瀉。

　　“王爺……”陳鋒提著染血的劍沖入地宮，話音戛然而止。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薛霆雨——玄甲碎成齏粉，白發(fā)自鬢角蔓延，連眼尾那顆淚痣都凝著冰霜。

　　滿地櫻瓣突然無風(fēng)自旋，在空中聚成黎櫻的虛影。她指尖撫過薛霆雨的白發(fā)，聲音縹緲如霧：“看見了嗎？這就是輪回的代價(jià)?！碧撚疤珠g，冰棺碎片騰空重組，映出三百年前的場景——

　　緋衣黎櫻跪在祭臺下，懷中抱著薛霆雨的尸身。她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在祭臺刻下詛咒：“愿吾愛生生世世，皆困于江山與紅顏之擇，永墮輪回不得解脫！”

　　薛霆雨喉間涌上腥甜，血珠墜地時竟開出猩紅櫻花。陳鋒駭然后退，那些花根扎進(jìn)青磚縫隙，轉(zhuǎn)眼爬滿地宮穹頂。

　　幽冥河畔的霧靄濃得化不開。黎櫻赤足踩在忘川水上，每走一步，足底便綻開冰蓮。擺渡人的骨舟泊在岸邊，船頭懸著的引魂燈映出她腕間金紋——那是血櫻咒最后的印記。

　　“姑娘可知，過了此河便再無回頭路？”擺渡人兜帽下傳出沙啞笑聲，露出半張骷髏面孔，“多少癡兒在此徘徊千年，就為等一句‘來世再見’?！?p>　　黎櫻望向?qū)Π兜耐鷺洹涔谡谔毂稳?，每片葉子上都嵌著前世記憶的碎片。她伸手觸碰最近的那片葉子，畫面中薛霆雨正抱著她的骨灰盒自刎，血濺在窗欞的喜字上。

　　“我不要來世?！彼稊嗤箝g金紋，咒文化作鎖鏈纏住骨舟，“告訴我，如何斬?cái)噍喕??！?p>　　擺渡人的白骨手指突然暴漲，掐住她脖頸：“代價(jià)是你的魂魄，永鎮(zhèn)……”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劈開濃霧。薛霆雨踏著血櫻鋪就的路闖來，白發(fā)如雪飛揚(yáng)，斷魂弓在掌心嗡鳴：“把她的魂，還給我?！?p>　　往生樹轟然震顫，千萬記憶碎片暴雨般傾瀉。薛霆雨挽弓搭箭，箭矢卻穿過黎櫻的身體釘在樹干上。殷紅樹汁噴涌而出，在空中凝成風(fēng)的身影。

　　“強(qiáng)闖幽冥，折壽二十載?！憋L(fēng)輕撫弓弦，指尖掠過處冰晶蔓延，“不過對你來說……反正也活不過今夜子時?！?p>　　黎櫻突然凄厲尖叫。往生樹的根須刺入她魂魄，抽取的記憶化作光流注入樹干——三百年前她刻咒的畫面、前世薛霆雨跪求司命的場景、今生冰棺中的訣別……所有輪回的痛楚在此刻重疊。

　　薛霆雨棄弓拔劍，劍鋒燃起幽藍(lán)冥火：“我既入幽冥，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他劈開纏住黎櫻的樹根，卻被更多根須貫穿肩胛。血濺在黎櫻眉心，朱砂痣驟然迸射金光。

　　“不要！”黎櫻在劇痛中抓住他的手，“咒術(shù)反噬會……”

　　遲了。薛霆雨以血為引，在虛空畫出往生咒。那是三百年前黎櫻未寫完的詛咒續(xù)篇——“若得重逢，愿以吾魂換卿生！”

　　皇陵深處傳來龍吟般的悲鳴。鎮(zhèn)國玉璽徹底碎裂，九條螭龍浮雕騰空而起，在夜幕下化作血色櫻雨。老皇帝的尸身從龍椅上滑落，潰爛的右臂完全櫻化，花苞中的人眼齊齊望向幽冥方向。

　　風(fēng)在狂風(fēng)中大笑：“破軍星歸位，貪狼現(xiàn)世，七殺將出——三星聚首，這人間合該重歸混沌！”他揮手招來天雷，卻被黎櫻以魂體硬生生擋下。

　　“你賭他會再次選擇江山……”黎櫻的魂魄開始透明，金紋卻蔓延至薛霆雨身上，“可惜這次，我要他選自己?！?p>　　薛霆雨抱住她下墜的魂體，斷魂弓自發(fā)拉滿。箭矢離弦的剎那，往生樹轟然倒塌，三百年的記憶洪流將二人吞沒。箭簇上的櫻花紋路與黎櫻眉心血痣共鳴，在幽冥河上炸開通天光柱。

　　晨光刺破陰云時，薛霆雨在皇陵廢墟中睜眼。懷中黎櫻的軀體溫暖如初生，腕間金紋消失無蹤，唯剩眉心一點(diǎn)朱砂痣艷如泣血。

　　風(fēng)的聲音自云端傳來，帶著幾分玩味：“以魂換魂，有趣……可惜你只剩七日陽壽?！?p>　　薛霆雨低頭輕吻黎櫻的額發(fā)，白發(fā)在風(fēng)中與她的青絲糾纏：“七日，夠了。”

　　皇陵外忽有馬蹄聲震天。幸存的藩王聯(lián)軍高舉火把，將廢墟圍得水泄不通。為首的寧王劍指二人：“妖星禍?zhǔn)溃⒘怂麄兗捞?！?p>　　黎櫻在喊殺聲中蘇醒，指尖觸及薛霆雨的白發(fā)時渾身劇顫。她看清四周景象后突然笑了，那笑靨比三百年前櫻花樹下的更艷烈：“這次，我來選?！?p>　　她奪過斷魂弓，箭矢對準(zhǔn)自己的心口。薛霆雨卻握住她的手轉(zhuǎn)向天際：“看，下雪了?！?p>　　六月飛雪漫天灑落，每一片都是未燃盡的櫻花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