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象牙麻將，第二節(jié)

　　他二哥在夏口文物店打雜，也是交通不便，很少回來。他跟陳遠山說過印石刻的什么意思，慎獨二字是體現古人的修養(yǎng)。

　　還說好的東西品味時要戴手套的。我感覺他在書中學怎么識人，進步不大，還是顯得小氣。既然拿出來讓人欣賞，就要讓人看仔細，他很快又放回那個神秘之處的書房，是炫耀、還是怕查抄吧。

　　不過慷慨了一回，他大哥弄了個簡易的破礦石收音機，他擺弄好了給了我。在房頂上扯了很長的天線，在我家鬼鬼祟祟偷偷聽敵臺——美國之音和臺灣臺。里面經常有對大陸間諜發(fā)暗號，主要聽與大陸不一樣的言論?，F在想來，那時，很多小道消息就是這么傳出來的。后來，被我爸發(fā)現，沒收了。在他們家陰暗的房子里，那個書房用一塊布當簾子，里面從來不示人。

　　他沒有癩子老四和老五坦誠。我爸經常說要交好朋友別交壞朋友，不過他還不算二流子，我爸對他臉色不怎么難看。

　　他家陳老二沒正式工作，掛在夏口一個文物店做臨時工，有時給一些所謂的專家拎包。那時對投機倒把，公家已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文物市場有了點苗頭。筆筒和印等等也許是他二哥弄回來的，也許是家傳的。

　　癩子這家人很窮，他父親工資才剛剛過30元，主要是他媽沒工作，平常接點雜活在家干，還在山上種菜種豆種瓜。老大是老三屆知青，后來分配在上海，老三是他們家唯一的女孩，老二和老三進廠做學徒，他們家生活才稍稍有點改善。

　　有時老五老四領著我去挖地、平地、下種子，作為犒賞，摘下豆角和黃瓜就在地里生吃?，F在感覺比目前的山珍海味好吃。他們家子女五個，以前光交學雜費就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有時只能交雜費，書費就欠著。心軟一點的老師就先把書發(fā)了。有些學期一二個月都沒書上課，老五干瞪眼聽老師講。課后老五就抄我的作業(yè)或隔壁陳遠山的課文。

　　大編輯老伴插話：“我們學校沒聽說有退學和交不起學費的呀”！我說：“你們是國營大公司大廠有福利，可能只交學費，雜費可免。有些困難戶，是可以免交的。這不就是我們紅石街羨慕嫉妒恨你們紅溪街的地方。兩邊調皮搗蛋的孩子經常打群架”。

　　我父親對陳老三家有一點點小欣賞，又有一點點嫌棄癩子家，只是裝在心里，我奶奶替社區(qū)干點事，要團結同是外來戶的人，對他們家是互幫互助關系。

　　陳家擺在明面上，老五到他家玩，時常被趕出來。有幾次癩子媽想出口惡氣，陳老三媽完全無視她，根本搭不上話。她只好拎著個鋤頭，敲在紅石頭地上嘭嘭響；有時在他家門口用煤球生爐子，拿把扇子往他們窗子里扇煙。指桑罵槐地在陳家窗下粗門大嗓一陣亂嚷嚷。陳家就母子倆在家，也不敢回應，實際上人家覺得是書香之家也不屑一顧。但是這冤家算是結上了。

　　楚大爺交代后事，是看在癩子家的人很勤勞善良，人窮志不窮，沒有錢還堅持讓孩子們讀書。

　　聽我說到這，大編輯老伴有疑問，打斷我的話，說我想到善良和金錢的關系。大家公認金錢是萬惡之源，富人為此可以不擇手段之故。可是又說貧民窟比其他地方犯罪率高。她說大家普遍認為犯罪與貧困相關，可是我也感覺底層的人更加有溫情。

　　我不得不停下來思考、解釋。亞里士多德曾寫道，“貧困是犯罪之母?！彼菍Φ膯幔磕闩畠汉顣袷a喜歡用研究論文說話，剛剛好，最近上網收索并看到一篇論文，我記得是發(fā)表在英國經濟學人網站上，有一篇瑞典人的文章，他們用了5年時間，對出生的50萬名兒童進行研究，結論是家庭收入本身并不是決定性因素。

　　她還想討論，我堵住她的嘴，繼續(xù)前面的話題。

　　楚大爺有點積蓄，你想他退休后沒公家福利，還能照常生活。這就像原來的食利階層。傳言他靠銀行利息就能生活，家里有金條砌在墻里邊，有副麻將牌是鑲嵌著金子、珠寶的，一起打麻將的人從來沒見過。這可能是陳家老二傳出來的。

　　他和楚大爺有點交往，楚大爺跟他講老夏口的奇聞軼事。老二喜歡聽，他就跟楚大爺講夏口現在的新鮮事，給楚大爺看他在夏口收藏的舊明星畫報，老爺子很喜歡這個調調。

　　他對著楚大爺的耳朵說你有什么寶貝留著也無用，不如換錢花，買點新衣服穿，你看你現在還穿舊時代的長袍馬褂。買個收音機、電唱機、最貴的是現在剛剛開始有黑白電視機解悶多好。天天玩麻將打紙牌多沒意思，況且現在禁止打麻將。

　　楚大爺的臉變了形，正色否認道：我過去一個賬房，哪有你們家境好，你們家還差點被人抄家。懟得陳老二沒話說。

　　癩子家很用心地照顧楚大爺，他家吃什么就給他吃什么，老年人需求少，粗茶淡飯就可以，特別饞得狠的時候，就拄著拐杖去餐館吃紅燒魚或紅燒肉。還帶回一份給癩子家。

　　癩子媽時常叫人來陪他打牌，喝茶聊天，日子就過到了楚大爺臨終，死得突然，沒怎么折騰癩子家，癩子爸說楚大爺有福氣啊，我們如果沒病沒災也不遭折磨死了就好了，這就是上輩子修的福報。于是請來唱戲的唱了一晚，第三天一大早把楚大爺送走了。

　　楚大爺的父母很早就走了，他基本上完成了家里老大的任務，就同兄弟姐妹斷了聯系。他老伴死后也一直在這個房子里獨居。和癩子家協議就是用銀行存款替他養(yǎng)老送終，包括房子作價三百元。楚大爺走了一個多月后，癩子家開始大興土木，將兩家合并成一家，他家土坯房，變成了磚瓦房，寬敞多了，一家不再那么擁擠。人的心情也大好。

　　可是有一天，他們報了案，叫來警察小楊。癩子爸喜歡皺眉頭，眼光很亮，但從不直視人。他心想窮家還招賊，有點莫名其妙，憤憤不平地對警察小楊說家里被盜的事。

　　警察查看后，感覺這個家很零亂，頭油味很重。家具都像是自己做的，很粗糙，也不上漆。心想應該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調侃說小偷晚上把你家翻個底朝天，你們這幾個人是不是睡得像死豬一樣??？他爸翻白眼也不對著警察，你個警察說話太不好聽了，我家老四鼻子尖，昏沉沉醒來嗅到一點香甜味道，全家人現在還有點頭疼和懵懵的。

　　小楊對自己莽撞的話有點不好意思，回應你認為小偷用了迷藥，那么這個小偷不簡單啰，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江湖中人做的案子。那你們丟了什么東西呢？

　　他媽哭喪著臉回答有幾件呢大衣、幾件的確涼的衣服，是老大省吃儉用從上海給家人買回來的。當時這些衣服很時髦，記得癩子家就在他大哥回來后才有點揚眉吐氣，他可以從大上海帶給這個小鎮(zhèn)一點洋氣。還大大方方分給鄰居幾顆糖，我還吃過上海大白兔奶糖，很快在口里化了，沒有水果糖好，可讓人品嘗半天。

　　警察小楊說萬幸沒傷人，只丟了幾件衣服。做了筆錄，說回去立案，一定要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