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告訴你在樓里等我嗎?怎么又先跑出來了?”
程江遠跑得急,又推著車,說話時冷得牙齒直打顫。放學時間人擠人,雪遮擋了一大半視線,他在雪地里挪了好久。等站定在沈奕秋面前時,活脫脫成了一個大雪人。
沈奕秋雙手背在身后,笑瞇瞇地看著他,鼻尖凍得紅紅的,“我想快點見到你嘛?!闭f著沈奕秋伸出手去,扶好程江遠跑歪的帽子,順便揪了一把他同樣凍紅的耳朵。
程江遠一時語塞,但還是因為沈奕秋的誠實笑彎了眼睛。他握起沈奕秋的手,放到自己脖子里暖了暖,眼睛亮亮的,“怎么樣,是不是很暖和?”
“嗯,”沈奕秋故作思索,“不錯,下次還點你。”
然后望著程江遠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自己走吧!”程江遠轉了個身,作勢就要走。
“哎哎哎,程江遠你別真走啊,你等等我!”
似乎愛總是在冬季最刻骨銘心,零下的溫度里,只有愛能消融寒冰。
她吸了吸鼻子,仰頭努力把眼淚憋回去。上學時候自己就是班里最愛哭的那一個,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站在同樣的地方,還是這副狼狽模樣。
遠處的人沒一會兒就過來了,停在沈奕秋面前:“果真是班主任當時說的,一出校門,想再進學校真是難啊?!?p> “那就別打擾他們了,”沈奕秋裝作沒事人,咳嗽一聲轉過身,“天氣又冷,就先回去吧?!?p> 程江遠還想說什么,沈奕秋已經(jīng)先一步坐回了車里,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外套被沈奕秋脫下來,放回了后座。程江遠打著火,又探身把外套拽過來,蓋回沈奕秋身上。
“你手涼,放衣服里暖暖吧。我就不開空調了,開了怕你再暈車。”
再?他怎么知道自己剛剛暈車了?
沈奕秋心里直犯嘀咕。
程江遠沒再說什么,搓搓手握緊方向盤,繼續(xù)往回開。
回去的路上,程江遠有意放緩了車速,車窗隔絕了和外界的所有聲音,此刻安靜得有些尷尬,沈奕秋只得閉上眼睛裝睡。車內溫度太低,她蜷縮在身前的大衣里,意識漸漸變得不太清明,剛才的酒勁浮上來,還真讓她有些昏昏欲睡。不一會兒,就沉睡過去。
紅燈閃爍,逼停了行進的車輛。程江遠剛停下車,就瞟見熟睡的沈奕秋,和掉在她腿上的衣服。
程江遠拿起滑落的衣服,又重新蓋回沈奕秋身上,戒指卻不小心勾住她一縷頭發(fā)。他只得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將纏繞的發(fā)絲從戒指上解下來。他知道沈奕秋睡得淺,動作就格外小心,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生怕吵醒了她。費了好大功夫才弄好,程江遠靠在座椅上,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個路口的紅燈好像格外漫長。程江遠轉頭看向一旁熟睡的人,這一刻太安靜,叫人呼吸也不由得一滯,心頭也牽連著泛起一陣柔軟的情緒。好像只有現(xiàn)在,躺在車里的沈奕秋,才讓他覺得熟悉。
高中文理分科后的暑假,大家第一次去集體研學,路上暈車的同學不少,但暈到沈奕秋這個程度的,也屬實少見。幾乎是從一上大巴車開始,沈奕秋就開始干嘔。
坐在她身旁的程江遠沒說話,只是從包里掏出一個橘子,一點點剝好,遞到她面前。
但當時的沈奕秋根本無暇顧及,她正對著塑料袋,吐得上氣不接下氣。程江遠瞥了一眼,把橘子瓣塞到沈奕秋手心里,然后用拿著橘皮的手蓋在沈奕秋臉上。
程江遠的動作太突然——沈奕秋還沒來得及反應,清甜的橘皮香氣一瞬間鉆入鼻腔,一同被感知到的,還有對方掌心的溫度。
她本想轉頭看清來人是誰,下一秒胃里卻更加翻江倒海。
尷尬,實在太尷尬。程江遠想,那應該是記憶里第一次見到沈奕秋。那時候大家還不甚熟悉,直到開學之后,程江遠去打水的路上碰到她,身邊同學喊她,他才知道她的名字。
原來她叫沈奕秋,那個暈車的。
他自認為不是喜歡緬懷過去的人,但面對沈奕秋時,他好像總是沒辦法堂皇。無論是最相愛的時候,還是闊別已久的現(xiàn)在。
上個月律所在宜城開了分所,得知程江遠是宜城人,便問他有沒有回去的打算。他思量了很久,現(xiàn)在的這份工作時間長,加班總是家常便飯,每個月掙到的錢除去生活開支所剩無幾;妻子孟錦總埋怨他不著家,程淇又正是上小學的年紀,也需要父母陪。思來想去,程江遠決定回到宜城,陪著孟錦和孩子,畢竟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定居下來生活壓力也能小一些。
回來之前有同學跟他提過,聽說沈奕秋前幾年也回來了。他當時沒怎么放在心上,宜城本就是小城,碰到也正常。所以久別重逢的那一次,他倒是沒因為遇見而震驚,更多的則是沈奕秋的身份。他想不明白,是什么讓沈奕秋改變了想法,選了她最不喜歡的那條路。
程江遠還在恍神,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在看到備注時卻換上笑臉。
程江遠接起電話,輕聲道:“喂?”
“今天晚上兒子睡得早,你進門動靜別太大。”孟錦那邊的聲音有些吵,聽著像廚房里的動靜。
“行,我回去的時候注意點?!?p> “路上注意安全?!?p> “好,知道了?!?p> 程江遠掛斷了電話,余光瞥見沈奕秋起身的動作。
“都綠燈了,你怎么不走???”
“剛剛接了個電話,”程江遠摸了摸鼻子,“白馬橋直行,夕水街右拐就是班主——”
話音剛落,程江遠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多自然。一陣尷尬彌漫開來。
“那還是走白馬橋吧?!?p> 一路無言。
“都到家門口了,就不用送了?!鄙蜣惹锇岩路€給程江遠,關上車門就要走。
“等一下,”程江遠攔住了她,“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p> “不要了吧,你老婆都查得這么嚴了?!鄙蜣惹镄χ鴵u了搖頭。
“畢竟你是孩子老師,以后有什么事指不定還得問你?!?p> ”不用。”沈奕秋拒絕得干脆,“有什么事聯(lián)系你老婆就行?!?p> 沈奕秋的身影漸行漸遠,程江遠透過車窗向外望去,路燈下的雪花紛紛揚揚。
再熟悉不過的門牌,再熟悉不過的春熙路20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