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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前塵

第三章你要種什么?

誤前塵 有人搶我肉 8884 2022-10-20 00:28:33

  外公同我睡了一晚,那煙油味熏得我很久才入眠,晚上也未發(fā)生任何怪事。我在這兒歇息了幾日,那天晚上后外公沒有跟我說過其他事情,他說自己是種田的我是基本不相信。

  我第一次知道世界這么神秘,仿佛有一層面紗將世界與我們“凡人”隔開,那是個怎樣的世界?我越發(fā)好奇了,我想那是讓人心神向往的,或許我有一個陰面,或許我身邊正有人注視而我不知?外公再不與我談?wù)撃切┦铝?,問也不說,只是跟以往一樣面無表情的看我,抽一口老煙默默走開。

  或許我從小聽到奶奶說外公村門口的大路順著往下坡走,路上的那片清溪竹林里有“黑影”的故事是真的?我越想越激動,我去問過外公,他給了我一煙桿子,往頭上敲了個邦邦響,說:“成天不干正經(jīng)事,道聽途說些故事來問我,我看你這么閑,去幫我把地耕了?正好我跟你家婆兩個今年不想種地了,雖然這些地交給你早了點,但也可以?!蔽耶?dāng)然只能賤笑著跑路,再想其他辦法。

  我正躺在門口的竹躺椅上,聽幽幽風(fēng)聲,日頭好的很,陽光正好。腳下百只鴨子大軍整齊劃一,一個個大搖大擺的跟著外公的腳步行軍,說是聽風(fēng)聲,其實公鴨嗓聽的更多。這些小東西看人沒個正型,全是仰著脖子歪頭看你,眼神不屑的很,然后嘎嘎的仰天笑起來,卻也可愛的很,若不是直腸子,走哪拉哪,我還真想養(yǎng)兩只。外公家這一片,十幾間房都是自家人的,空的很多,當(dāng)門種竹,幾棵高大的梨樹夾道而立,因為房子地形高,這些竹子梨樹也沒擋住陽光,依舊亮堂的很。等它們走后留下一地鴨毛,我起身走到兩排房子連起來的“L”字母直角處的杏樹底下,躡手躡腳推開最外邊的房門,確認沒人后大膽走了進去。

  煙味繞梁經(jīng)久不散,不是燃燒過后的那種刺激味道,而是剛晾好的煙葉香氣。外公在這里儲存煙葉,除此外還放了些書,整整齊齊碼在方桌上,整整疊起一米高,全都是些泛黃的老書,每層書中間更是放有煙葉隔著。

  明媚的光照進雜亂的小屋,卻無半點暖意,我站在整齊的“書樓”前陷入沉思,那種無力確實席卷著我,我想,這要翻到什么時候,那一堆泛黃古舊的書似山壓在心頭。半身大理石像空洞的眼白注視著我,如果它的手臂健在,一定像它的眼睛那般有力,能擊潰我的心。我不知從何感到敬畏,竟退卻了,退出屋子畢恭畢敬關(guān)上門,任時間的光照叩擊在歲月的門上。

  聽見屋里咔嚓響了一聲,我沒有再進去,準備找其他方法驗證我的猜想。午后閑暇時間,陽光到了最溫暖的時段,但風(fēng)吹著攪亂了那絲暖意。我淌過尚冷的春陽,忐忑的沿大路前行,一片竹林很快出現(xiàn)在我眼前,那里的地形如同小盆地,四周的巖壁包圍那片竹林,只留下一個開口,遠遠就能看到其中黑暗的情景。

  我楞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到竹林外,里面只有幾束陽光灑入,茂密竹林幾乎把所有陽光遮蓋,這導(dǎo)致里面的暗景無法看清,只有清脆的水聲敲擊在石頭上。

  我嘗試走進里面,立刻聞到一股植被腐爛的氣味,而且濃郁的很,腳在極其柔軟的地上走了幾步就感覺腳掌下的濕冷。我想這地上鋪滿了竹葉,這就是腐爛氣味的來源。每踩一步,我身后留下的腳印里都滲出水,成為一個小水潭反射竹頂“天窗”那罕見的光亮,我觀察著四周,黑暗的環(huán)境里看不清什么,這也是我恐懼蔓延的根源所在,未知的恐怖在我腦子里蔓延。我雖害怕,卻未退出,一股奇怪的感覺牽引著我前進,我像是身處密閉的牢籠,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歲月與我無關(guān)。

  我遇到一段陡峭的上坡,上面鋪滿了竹葉,我每次落腳都從竹葉層上滑開一些竹葉才能再次攀爬,斜坡角度不過25,硬生生被我爬成了八十的感覺。我進來不久,很快冷的發(fā)抖,手腳不利索了,這里面的溫度比外面低得多,竹葉下都是濕潤寒冷的腐殖層。在我艱難爬上一段后,手掌觸到一個溫?zé)岬奈矬w,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讓我打了個寒顫,幾乎站不穩(wěn),要滑下坡去,等我再次站穩(wěn),手顫顫巍巍往前探去,忽有幽香踏風(fēng)來,貫鼻垂心涎神魂,我迎著誘人的風(fēng)一把搭在那溫?zé)嵘?,就像一把握住生命的火炬,讓我身體逐漸舒適。

  我手搭住那顆溫暖的東西,竟與我手掌十分貼合,不自覺按下,卻是如此柔軟,讓人神魂震顫顫,骨酥體軟,酥麻勁如電流穿過全身,五指微微按壓如觸脂玉,圓潤。我一時身體燥熱,大概知道那是個啥玩意了,想要松手,使出十分力氣卻抬不起分毫,十分力氣都像被魔力吸走。正當(dāng)我使勁時,黑暗里幽幽飄出一道聲音,似百花輕訴,說:“慶哥,你手這么大力干嘛~”

  我心似臨明月,忘了這是什么所在,竟害羞問了一句:“你是?”

  黑暗里的聲音再響起,撥亂月弦,說:“慶哥把我忘了嗎?還是光聽聲音記不得我了,要把燈點上才認得?”

  一串串聲音響起,讓我有些飄忽,腦子里冒出一個縹緲身影,于湖邊輕撥粉蓮,窈窕身姿立萬波上眺望云煙,我癡癡傻傻回了一句:“我記得,記得,妹妹你......是謠水......”

  “慶哥來此作甚?。縼碚颐妹猛鎲??”

  聲音,幽香越來越近,我手臂漸漸換了個位置高度,緊貼胸前,一條嬌柔的手臂環(huán)住我的脖頸,帶我走上斜坡如履平地,我失了智,癡傻的跟她走上斜坡,溫潤濕熱的呼吸在我耳邊吞吐,帶起陣陣蘭香。

  我在漆黑中想象出一具嬌柔的軀體,由虛無帶到我面前,牽引著我向一片地獄踏去,尸山血海為我而開,那般血色良辰無月映景,與枯骨相歌唱凄涼。

  翠竹簌簌落枯景,竹海打開一處天窗,如同黑暗的瞳孔,將這里照亮,我渾身一震,四周景象一覽無余。哪有什么尸山血海,一地枯竹相依,何來什么窈窕佳人,一道黑影相對。

  黑影尚未反應(yīng),突如其來的火蛇將我與之阻隔,一條毫無厚度的手臂飄零落地,卷著我滾下土坡,拖起我要飛盾離去。斷臂的黑影吃痛,發(fā)出一聲凌厲的尖叫,撲向竹海上那個小小的孔洞,我看見它飛起,消失不見,又被火焰打落。在我快被拽向黑暗時,一根煙桿勾住我胯下,將我拽向地面,我一同發(fā)出凄慘的叫喊聲,身體啪嘰落在地上高高彈起,拍起寒水如浪花,我感覺天地翻轉(zhuǎn)了,被一嘴的竹葉堵住喉嚨,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你們兩位是要做一對枯骨鴛鴦嗎?慶兒,你那兩小無猜的妹妹可還合口?”外公枯瘦的身體籠著睡衣,他看向狼狽的我,眼里盡是無奈。

  他一臉嫌棄地說:“別說話,你個小王八羔子,又要我?guī)湍悴疗ü?!”說著踹了我一腳,一煙桿丟向還在哀嚎的黑影,蠟黃的煙桿落地,黑影就這樣消散。

  我識趣閉上嘴,狠狠一個撐臂從地面彈起,還未站住又被一腳踢倒摔了個狗啃泥。外公直接拽住我一條腿,拖起就走,他踢開一塊青石哼哼起來,說:“你小子八歲看姨娘洗澡,九歲就敢直勾勾看你表姐茅房,現(xiàn)在連鬼都摸,小王八!我這張老臉都沒了!”

  “那是表哥逼得......!”我哀嚎到。

  他把我拖上一塊石頭,鄙夷地說:“表哥逼的?我看你是犁頭成精!要是我不來你就犁上了!”

  一路上被當(dāng)做木偶拖走我的臉雖然沒感覺到什么疼痛,但想必在路上留下了一條深深的軌跡,當(dāng)我抬頭看,剛好下巴撞上一塊石頭,將它撞的粉碎。這時外公冷冷地說:“你別高興,等會有你好受的?!?p>  我果然像被死雞一樣拖了一路,回到家,外公一把將我丟到大黃桶里,水冰冷覆蓋身體時我還沒反應(yīng),隨后臉上,胸前就像被人按在砂紙上狠狠擦過,下巴更是像要碎裂。

  屋里,水流了滿地,黃桶里我大聲哀嚎,比那只“黑影”舒服不了多少,很快我就力竭,被外公一巴掌打清醒繼續(xù)嚎叫。外婆悄悄問了一句他會不會有事,他回了一句令我昏厥的話:“沒事,死不了,最多不育罷了?!?p>  我再次看見滿天青云時是第三天下午,我晃悠悠走出房門,晴空下萬物待生,外公拉我坐在身邊,說:“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只是還太早,不用太久,你會知道的。”

  “我今年不種地了,到你舅舅家去玩幾天,這地種不種都無所謂了,要種也只是消遣?!?p>  我贊同道:“外公你們確實該休息了,媽一直都在勸你們,這次去舅舅家里住上,一定要好好玩!”

  他踢開要進屋子里尋食的母雞,面無表情地說:“我老了,該歇著了,我這片地不適合我再去種,要是荒廢了,你能幫我種上些什么嗎?”

  我問:“以后我一定幫你種上!你要種什么?”

  外公扯下鴨嘴帽,露出霜白的頭發(fā),嘿嘿一笑,說:“你別高興太早,這片地你不一定種的下來,要種什么我到時候再跟你講。”

  這地里能種什么呢?無非是應(yīng)季蔬菜。我想要是能教我個一招半式那是極好的,世界與我眼里的簡單毫不相干,但至少目前在我眼前還是簡單的。我看到那些事已經(jīng)超乎尋常,外公不愿多說,我就不再問了,也不再探求什么,以防再遇艷事,枯骨美人可不好啃呢。

  外公家門前有棵核桃樹,斷了樹頂在門前石坎下依舊比房屋高一些,老樹皮已開裂的不成樣。我兒時常常趁他們外出時拿桿打核桃,一桿下去便是五六顆油綠的果子啪啪落地。我注意到老樹斷裂處黑色的痕跡,像被燒過一樣,問:“這樹被雷劈了嗎?”

  “嗯,雷劈的,還把我屋頂砸壞了,廢了不少瓦?!蓖夤酥柭朴频卣f:“打算什么時候回去?想讓我養(yǎng)著嗎?”

  我直接語塞,無奈說:“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就回去。”

  我本還想再待半下午,怎料他直接來了一句:“明天?明天你想去哪,今天就走,馬上走,我給你叫輛摩托!”

  他面無表情的看我,很認真,我聽從他的話下午就坐上車溜之大吉。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我提前準備好行李,星云流過,我坐于狹窄的陽臺上,仰望長空萬里云。冷月披肩,絲絲縷縷纏繞在母親的發(fā)絲上,從我指尖流過,她說要給我行李中裝上許多東西,一罐希望,一罐夢想,一罐活力,一罐詩和遠方要你自己去裝下。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泡菜,泡姜,辣油,還有父親給我的一雙皮鞋。她笑著說:“外面可嘗不到家鄉(xiāng)的味道,會有許多酸苦,這些罐里代表不了全部,但仍是遠方夢鄉(xiāng)的風(fēng)兒?!?p>  離別年年有,常常如落花,幾多豪言悲天愁?有不舍,更多是夜里母親繁復(fù)細心的叮囑。我沒能迎來大連夏天的海,離開前夕的一通電話徹底改變我的人生。

  我站在燭火搖曳的祠堂前,麻木看到里面平躺在席上的老人,那里是一場夢,昏暗的夢里我竟無半點眼淚與悲傷。外公虛弱地說:“慶,現(xiàn)在我該告訴你要種什么了。”

  前夜,月明星稀,母親幫我收拾東西時接到一個電話,我能聽見是我舅舅的聲音,很急促帶著哭腔。我沒聽清他們說什么,但母親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憔悴的像黃昏前最后一絲炊煙,隨時會消散。沒等我問清楚,她就拉著我跑出門,外面多黑啊,手電都來不及拿,路上她摔倒無數(shù)次,最后把腳崴了,我攙扶她走,看見不斷有淚滑落臉頰,黑夜消不去那一串串晶瑩。走到通向鎮(zhèn)上的公路,我遠遠看見舅舅的車停在出口,車燈將路照得通明,舅舅下車一起將我母親扶上車,一腳油門急匆匆往一條蜿蜒的路駛向遠方。

  車上的氣氛很沉悶,母親靠著我,舅舅沉默不語,車外的世界漆黑一片,枯樹似一道道鬼影站立,拉長了身子看我們。我大概知道了什么,轉(zhuǎn)頭看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小鎮(zhèn),起伏綿延的黑色山脈似游龍牽動蒼穹長空,我卻傷不起半點心!暖色的霧氣將小鎮(zhèn)罩得朦朧,我頓感不妙,小車行駛在山路上很快遇到不斷的大霧,母親跟舅舅神情凝重,他們顯然知道什么情況。

  霧里,遠光燈照不透濃厚的霧氣,團團云霧禍人心,舅舅沒有停車,一直往前開著,我們像穿梭在虛無里。沒有光,再白的霧也顯得漆黑,我們沒有辦法,又不能停下,唯一知道的是它們不害人性命,這是舅舅還能冷靜的最大原因。而我內(nèi)心其實毫無波瀾,一切好像與我無關(guān)了?我從未如此超脫凡世,心里空空如也,忘塵脫俗,穿梭在一片空白里,我七竅感官漸漸失去作用,我墮落在死亡里,無聲,無感,無思,無我。我沉浸在這無慮,無歡的世界,望穿歲月兩空空,沒有冷暖,沒有饑飽,沒有生死,沒有時間。

  曾幾何時,家鄉(xiāng)竹林里的風(fēng)吹過床榻,月光落我身邊緩緩溜走,落橘破開寒池沉寂,那云兒也輕快許多,悠悠虛無里能找到這些回憶,我很好奇,我真的年輕過嗎?

  我想永遠墮落此地,一艘孤舟沖破千重虛妄突然出現(xiàn),舟上吟唱恢宏激蕩,又如深淵般深沉,萬般空無就此破碎,它將我打回現(xiàn)實。前面霧氣減弱,母親正搖晃我的身體,哭喊著:“慶,小慶!你怎么了?!”

  一串熟悉的鈴聲轟然響起,如驚雷降世,十方鬼霧俱散,空氣中無數(shù)渾厚的能量在對撞,我眼里流過光暈,不用轉(zhuǎn)頭,竟能看見不遠處高峰上赫然獨立的老太婆,一身法袍飄然,質(zhì)樸無華,猶如神仙翁,數(shù)道云環(huán)繞其身。她自在行了一禮,如蝶點翅,紫氣三千丈若沖云霄,莊嚴地唱道:“恭送十九代祖師回府,謝過祖師助孽徒除魔!”

  鬼霧散去,前路一覽無余。天還是漆黑,但東邊已經(jīng)亮出一條縫隙,舅舅把控好了方向盤緩緩?fù)\嚕瑢ι椒迥沁呑饕局轮x。母親下車激動的差點跪下,卻聞一道清風(fēng)將她扶起。

  我看的真切,一道霞光悄然消失,老太婆恢復(fù)到了原來的模樣,暮氣沉沉的老人。她傳聲道:“不必客氣,陳老頭與我本是故交,自然會盡一臂之力,你我兩家臨死犯忌,我不便前為故友往送行,余路我會為你等開道,還請與他說一聲不能為他添香了?!?p>  舅舅發(fā)動車子,超速往前飛馳,拖出滾滾塵煙向東去,老太婆在車開動的瞬間就不見了,無影無蹤,我能感覺到她的氣息遠在我們前面。直到天開晴明,離外公家剩兩三里路,老太婆悄然消失,我的感官也恢復(fù)正常。

  滿地木屑鋪在外公家門前的泥路上,空中還飄蕩著新木的清香,我下車就被那股氣味所縈繞,那棵粗大,斷裂半截的老核桃樹被砍,留下一個樹樁,斷面瑩瑩點點,有許多光粒與奇怪的紋路,正往外淌水。我敢斷定那股清香就是樹樁淌出的水飄出,且,那也不是核桃木的芬芳。

  外婆早等候在路口,見我下車,小跑過來拉住我往祠堂方向走,她一夜霜發(fā)披滿頭,我走時她還是花白頭發(fā),現(xiàn)在白發(fā)在頭上凌亂不堪。我在路上想象我各種情緒,到了祠堂前,一群人圍在那里,臉上喜憂參半,我瞥了一眼,都是一家親戚,有貧有富,都不?;丶摇K麄兿袷侨豪?,眼睛放光盯著祠堂里面,又不敢太直白,總是稍加掩飾的觀望。見我來了,他們紛紛退開一條道,露出里面繁多搖曳的油燈,他躺在里面鋪設(shè)的門板上,氣色同我離開那天一樣,但我已看不到他呼吸時胸膛起伏。

  外婆跑到祠堂門口,一把扯下掛在兩邊,端午時已枯敗卻仍有余香的艾草,這個習(xí)慣全村只有我們家里有,端午在祠堂掛艾草,自家掛桃枝。外婆扯下艾草摔在地上對一眾人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們這群養(yǎng)不熟的狗!現(xiàn)在還好意思看著?!讓你們把艾草扯下來都聽不見,眼里就只剩那些東西了?!我告訴你們,你們不配!??!”

  隨后她示意我過去,我走過夾道的人墻,感受到幾十道惡意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一雙雙眼睛想要將我撕碎。嫉妒,嗔怒,恨意,這時我能感覺到那些情緒成為兩團火焰將我包圍,黑壓壓的一片,遮蓋住了長空,使我的心見不到一絲光亮。外公孱弱的躺在里面,燈火搖曳,縱使里面有幾十盞燈,外面是晴空萬里,他周圍卻依然暗淡無光,我看見一縷縷絲線隨他的呼吸在口鼻間循環(huán)往復(fù),半分一次。祠堂的墻壁投下一片黑影,燈火壓不住它,像是一面將傾之墻,當(dāng)它倒下時一切都將淹沒其中。

  我本以我會哭,會沖到他身邊,但我?guī)е鐗舫跣寻愕你露?,平靜走向他,像一個渴望糖果的孩子跪在他身旁,他睜緩慢開陰影籠罩下混濁無力的雙眼,見我來了,虛弱的開口,說:“慶兒,現(xiàn)在你可以去耕種那片土地了,我給不了你什么,那些土地與鋤頭是我點滴存下,我會告訴你怎么用它們,用它們種什么......”

  他說完這些,緩了許久,我乖巧跪在那里,火光已將我的影子拉到門口,詭異蠕動著。我低垂眼眸,靜待下文,他干枯的臉上劃下幾道黑線,映入我眼,我不知那是什么,實實在在讓我心驚。

  “你以后自己小心,被人嫉妒是最不好的事情......前些年,陳順家見我魚塘起色不錯,就半夜摸黑下了藥,你明白嗎?”外公緩了過來,聲音進一步衰老虛弱,每一字都在用力,每一字都沒有著力處,虛弱無比。

  我點了點頭,握住他伸來的皮包骨的右手,他顫抖著用力,想握住我的手,卻無力松開,我只能緊緊握住他的手,像對一個孩子那樣,像他當(dāng)年牽我那樣。外公病重垂危,命若懸絲氣無存,與我斷斷續(xù)續(xù)講了十幾分鐘,為了與我講的清楚些,幾乎聲嘶力竭地在吼,我全都記了下來。我輕輕放下他那如枯柴的手臂,放在他胸前,他看了我一眼,混濁的眸子透出希望還有未被死亡吞噬的光。等他疲憊的緩緩合上眼皮,我走了出去,冷冷看向一眾等待到煩躁的人,默默走出了祠堂。他們像撲食獵物的狼,不約而同,迫不及待的涌入祠堂內(nèi),從我身邊擠過。

  母親跟舅舅沒有進去,在外面看著我,他們看到我的樣子,知道了什么,停止了腳步,不再靠近我,今天的風(fēng)有些落寞,吹盡人情。驕陽在巷道劈開一條線,線連到外面更大的天地,我從巷子里走過,聽身后祠堂謾罵如潮涌來。青磚里的苔蘚干枯成灰,落在墻根生銹的開山斧上,我拿起它,抖落飛灰,穿過無人居住的排排房子,外婆在后面跟著我,拿著一個如玉般的小盆。

  老樹樁新鮮的斷面上芬芳飄蕩,流香幻景,奇怪的條紋拓印在上面一顆如水晶般的小水球上,里面飄灑著點點熒光如無數(shù)流星落下,外婆遞過玉盆,讓我罩住那顆球。我將溫潤的小盆接過,溫?zé)峤z滑的觸感讓我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我小心翼翼用玉盆蓋住小球,盆與球接觸的剎那,盆底發(fā)出柔和的微光,讓我渾身舒適,陣陣藥香彌漫開,我臉上的毛孔貪婪吸入那些散開的藥香,如浴春風(fēng)般的爽快。

  我緊緊控住小盆,眼看著盆低出現(xiàn)一副春花映月圖感到驚奇,手中的感覺也愈發(fā)舒坦。半分鐘后小球鋪攤成一層,緊緊貼附在盆里,外婆趕忙接過,急匆匆往屋里跑去。她走后,我握緊了開山斧柄,將其舉起身體弓成一條弧線,腿擺開,力從腿傳導(dǎo)向腰間,再發(fā)力一斧子掄下,砍在樹樁上,第一下吭哧一聲,斧子從上面彈開,我繼續(xù)擺開架勢,握住斧柄根部,第二下砍出一個大口,橫貫樹樁。我開始連續(xù)劈砍,木屑橫飛,那股清香在過程中再未出現(xiàn)。不知外公與他們說了什么,謾罵聲戛然而止,人群開始往外退散,我一斧接著一斧劈砍,咣當(dāng)一聲巨響將我驚出一身冷汗,一個碧綠的東西從樹樁滾落,那群親戚從巷道里出來,剛好見到這一幕,無不兩眼發(fā)直。

  我撿起滾落的東西,它表面一層毛茸茸的虛線纏繞住我的手臂,碧綠的顏色在陽光下更加瑩亮,地面都出現(xiàn)一片春綠。我轉(zhuǎn)頭看著那群從檐下走過的人,他們的故作淡然盡收眼底,我手里的東西向我的手臂蔓延,像水草伸出的細長葉片,整條手臂頃刻間成了一條翡翠。我沒來得及反應(yīng)手臂就成了這副模樣,我并沒有感覺哪里有變化,在他們異樣的眼光中,我隨一輛輛小車開離的方向走去,身后母親想喊住我,張大了嘴卻沒有聲音傳來,還未有春色的灰色世界里她揮動的手臂是那么纖弱無力,在一排灰瓦灰磚的房子前她的世界崩塌了在那里倒下......

  我隨一群人離開的方向走去,前面,車輛的影子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山體間,留下公路上漫天的塵埃。四野明媚,無趣賞春風(fēng),我手握生機勃發(fā)的未知物體,它長出“葉子”來,纏繞了我半身,我攜滿世春色去,不見陌上舊時花。

  世界離我好遠,一縷春風(fēng)脫離我手,吹向前方湮滅盆地竹海,刮開三尺凍土,青石,土木等一切飛灰,吞沒了一片田野,露出底下藏著的巨大石盤。我悠然走到石盤上,天地變換在呼吸間,我已看不見原先盆地的邊界。白色的石盤綿延無邊,原先的穹頂現(xiàn)變?yōu)橐环缊D,占據(jù)萬里長空,氣息壓迫人心,若亙古亙今,從太初誕生之際傳來,刻畫著的天地萬物,蕓蕓眾生,讓人沉迷,我仿佛看到萬物初開的光景,一路演化到今天。

  我站在石盤上,被那混沌以來,悠悠歲月中無數(shù)乾坤變化壓到顫抖,狂躁的低吼,血脈在此噴張,我手上那顆東西蠢蠢欲動,掀起延伸如千萬青絲,雨落人間,鋪天蓋地落在石盤上,像病毒一樣蔓延,將石盤點點蠶食,每一縷細絲的盡頭都牢牢扎根石盤中,越來越多,越來越雜亂,這混亂又規(guī)則的美,就如混沌一般讓人著迷!

  鋪展開的一切似深淵吞噬這里,癌細胞一般擴散開,所到之處,石盤道圖刻畫的萬物生靈被賦神韻,像是遇上點睛一筆,紛紛從刻畫上跳脫而出,縱橫在這片空曠無邊的世界里。

  我從一頭頭洪荒猛獸中穿過,見證他們的輝煌歲月,從驚懼到享受,更漫步在風(fēng)景秀美的巍峨山峰,波瀾壯闊的星辰大海,花鳥魚蟲掙扎在低端,遠古先民披毛戴皮,用古怪而婉轉(zhuǎn)的腔調(diào)吟唱出祭祀語,獸骨,獵物磊起高臺,祈求上天庇護。

  無數(shù)異獸相爭,廝殺在一起,動天撼地,宛如真實發(fā)生,我走過一幕幕場景,一幕幕塵埃散去,這片大舞臺里,沒有贏家,都在歲月中沉寂,淹沒在滾滾長流中。

  隨著那些東西延伸,上方道圖上越來越空,刻圖一個接一個消失,一片混沌中又緩緩浮現(xiàn)出一些東西,先是一些字,很少,仿佛蘊含一切,我漸漸明白了那是什么。

  一幅八卦圖緩緩形成,勾動天地洪荒,星辰浩渺,定住混亂乾坤,氣勢壓萬古而變化自然,凝混沌,生太虛本源。

  我對這玄妙的圖案著迷,卻無力參悟,只能繼續(xù)前行,我不知道該走到哪,本能指引著我的道路。

  短暫一陣嗡鳴,我驚醒過來,迷糊中發(fā)現(xiàn)自己接近一片黑暗,像是宇宙毀滅后的死寂,死氣沉沉中似有生機蓬勃。

  可怕的黑暗吞噬著我的靈魂,我被拽向那邊,腳下的石盤也成了一片空無,只剩下八卦懸浮在空無一物的空間里。我手里的東西外層剝離,露出里面一條裂紋密布的長棍,我的手握在其上,像是消失不見,那純粹的黑施加給我無限的折磨。

  “叮!”

  輕響了一聲,我手抓著的長棍釘在那片毀滅的虛無上,接著響起像是心臟跳動的聲響,空間在跳動,兩面八卦圖在重合,我目瞪口呆看著氣勢磅礴的八卦失去的一卦漸漸顯現(xiàn)??臻g跳動時,八卦圖也旋轉(zhuǎn)起來,相對而轉(zhuǎn),中間牽扯出千絲萬縷的黑線互相連接,乾坤轉(zhuǎn)動,它們像兩塊磨盤將空間碾壓的愈發(fā)模糊,八卦也愈發(fā)暗淡。我被夾在它們中間,冥冥中卻看到外界焚毀,無數(shù)個我,走在無數(shù)條路上,那些我一個個破碎,路也在重合,最后兩條歸成一線時,一切都停止了,八卦消失了,空間裂出無數(shù)裂紋。

  我悵然若失,像有什么從命里劃走,無比珍貴的東西??臻g像是破鏡,一片片分裂的碎片彼此連接,分不清斷裂處在哪,看不出高低位置,或者哪里都可以是裂痕。它們閃爍起來,成為原先盆地的樣子,只是沒了竹子,半空艷陽高照,如同蓋上了一張黑色蛛網(wǎng),我想跑出去,但才奮力跑出幾步一片空間怦然炸碎,接著我熟悉的一切都在我眼前坍塌,這個世界像一個雞蛋正在被一層層剝殼,盆地被剝開,露出后面的山坡,山坡被剝開,露出田野,田野被剝開,露出那一排房屋,我一瞬間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聲嘶力竭地大喊:“媽快跑?。。?!”

  但這有什么用呢?母親轉(zhuǎn)頭的瞬間,那片房屋被剝掉,露出后面曠野上紛飛的草籽,空間粉碎時,我的心也被剝離。直到最后一片海洋被剝掉,空間又陷入黑暗,片刻后它們又開始粉碎,我已經(jīng)不管那么多,只是這次粉碎就在一瞬間,我被風(fēng)吹干了眼淚,青草,森林的芳香重新?lián)淙胄睦?。我擁滿心歡喜,還未來得及查看,就感覺腦殼劇痛,眼前黑了一片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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