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指向傍晚五點，兩匹純色的駿馬拉著一輛敞篷的法朵車駛過維也納種滿櫻桃樹的林蔭大道。
（注：法朵車，一種有著巨大條幅車輪的敞篷馬車，多為近代貴族短途旅行使用。）
車轅上坐著的是一位身形窈窕的女人，她穿著淡藍色紗裙的宮裝，頭上帶著銀色的紗冠，手上拿著韁繩，整個人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和從容。
即使面紗阻隔了外界窺伺的視線，不用說人們也知道，這一定是一位出色的美人。
法朵車引得路上的行人紛紛矚目。
其實維也納是帝國西南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有藝術之都的美譽，這里的市民也大都自詡是見過市面的主。
他們并非沒見過闊綽的富家公子。
春秋兩季，帝國各地的剛剛成年的貴族公子小姐很多都會把這座城市作為自己壯游的目的地。
這些人往往開著剛剛出廠接近百匹馬力的昂貴跑車從維也納的街頭駛過，引擎轟轟的冒著熱氣，跑車敞開的窗戶中則傳來女孩們的嬌俏的笑聲。
小市民們往往習慣于一邊滿懷嫉妒的羨慕著這些人天生的好命，一邊用眼角的余光追逐著窗戶中一閃而過的漂亮姑娘們的面孔。
對于在這座城市中生活的小市民來說，上流社會的生活也并非全然遙不可及的存在。至少那些豪奢生活浮光掠影般的瞬間，他們也都曾經見識過一二。
可是這輛從街頭駛過的法朵車，依然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耳目一新。
實在是太氣派了！
馬車莊重威嚴，就像轉瞬間把人們代入了百年前的世界。
那是貴族們最浮華的年代。
拉車的兩匹駿馬潔白如雪，毛發(fā)漂亮的可以直接去參加比賽。身后托著的馬車有著銀色雕花的扶手，法蘭絨的坐墊看上去像是頂級裁縫的繡工，棕色小牛皮包裹的靠背……
與它相比，那些開著高級跑車在維也納街頭的貴公子們立刻就相形見絀，只是一群沒長大的小孩子。
更氣派的是坐在車轅上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永遠是一種稀缺資源，至于說優(yōu)雅的氣質，那不僅僅需要天生麗質的容顏，還需要后天不斷的滋養(yǎng)和熏陶以及歲月的沉淀。
從那位宮裝女人她優(yōu)雅而端莊的坐姿，挺拔的脊背，宮裝隨風飄揚的衣角，隨便誰一眼就知道出身于大戶人家。
很多維也納本地的貴婦在對方面前就成了鄉(xiāng)野的村婦土姑娘。
這樣的女人，就算說她是一位伯爵夫人都毫不稀奇，卻在此時充當起了馬夫。
這就不得不讓人感到暗暗咋舌的同時，發(fā)自內心的好奇法朵車上的乘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法朵車上被眾人矚目的乘客是一個穿著淡藍色絲綢正裝的年輕人。他的身材纖細，坐在法朵車的皮革沙發(fā)上，手搭著扶手，一動不動，像是進入了沉思。
年輕人的面頰耀眼的不可思議，肌膚光滑如鏡，皮膚的紋理在夕陽的照射下閃爍著黃金一樣的色澤——等等，原來那不是他的臉，而是臉上的黃金面具。
馬車上乘客的臉完全被一張纖薄的黃金面具所遮蓋，從鬢角到下巴，隨著肌膚曲線而起伏的威嚴面具完全遮蓋了年輕人的五官。
只有一雙眼睛從面具后露了出來，顯得高貴而威嚴。
“這是哪家的少爺？這套裝扮和氣派，就像是古代君王乘著戰(zhàn)車從壁畫中走了出來，真威嚴啊，就算說他是帝國的王子，我都相信。”
耳畔聽著拉車的駿馬在馬蹄鐵撞擊路面所發(fā)出的“噠、噠、噠”的清脆聲響中從眼前奔過，一個路人止不住的贊嘆。
“別犯花癡啦，看方向，那是參見市長舉辦的秋日舞會的公子哥呢，這樣的貴公子，是不可能看上你的啦?！?p> 穿白色襯裙的閨蜜在她的耳邊打趣道，她放下手中賣花的花籃，一邊打趣著悵然若失的同伴，一邊眼神依舊止不住的追逐著那架馬車逐漸遠去的背影。
……
“話說，多洛莉絲，我們真的有必要弄成這個樣子出場么？未免也太過高調一點了吧?！?p> 馬車上的貴公子不知道他可能無意中成為了路邊賣花小姑娘的夢中情人，他此時有些不安的問道。
克雷蒙本以為換上一套體面的禮服就已經算是做好了出席舞會的所有準備。
誰知道多洛莉絲并沒有帶著他直奔舉辦舞會的英雄廣場。對方開著車帶著自己在維也納的城中拐了幾個彎，先去了一家會員制的馬術俱樂部。
等他們從俱樂部的倉庫后門中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幅裝扮了。
“兩個原則，不要在舞會上暴露你的真實姓名。英雄廣場上人多眼雜，并不真的安全。在那里，你唯一的可以對外表述身份就是來自南方的年輕而富裕的佩里郡伯爵。你喜歡旅游，很少會回到家鄉(xiāng)，但那個郡有一半的土地都是你的。這也是那位公主所知道的身份?！?p> “她不知道我的真實姓名？”
“她知道你有神秘學背景，但你真正具體的身份，世界上只有你的父母和我知道。”
多洛莉絲的語速很快，“畢竟是十幾年前訂立的約定，有著不確定性。在無法肯定她一定會成為你的妻子之前，每多一個人知道你的詳細情況，就會對你來說都會多一分的危險，這也是我為什么要你帶上黃金面具遮擋面容。”
“第二個原則，在不違反第一點的情況下。盡力討那位女孩的歡心，理由我已經和你解釋過了……你應該遺傳了父親的天賦吧，他在你這么大的時候，早已經能讓全城的女孩圍繞著他團團轉了?！?p> 多洛莉絲的語氣有些沒好氣的戲謔。
“我覺得……你對我可能有些誤解。”克雷蒙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fā)紅。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我只是看你有些緊張。我從小看著你長大，自然知道你是個乖孩子，和伊恩那種花花公子不是一路人?！?p> 多洛莉絲莞爾一笑：“但沒關系，你有伊恩所沒有的天賦，嘗試著睜開眼睛，克雷蒙?！?p> 睜開眼睛？
克雷蒙用不解的目光盯著前方的女人。
多洛莉絲伸出手，被白色蕾絲手套所包裹的指尖帶著瑩瑩的幽光點在了他的眉心。
那一瞬間，一種冰冷的質感從額頭灌入大腦，喜悅、恐懼、情愛、怨憎……沒有窮盡的情感從他的眉心灌入，侵入到克雷蒙的意識中，就像是有一千個靈魂的喜怒哀樂被拆分了碎片，雜糅在一起，順著額頭被粗暴的灌入。
克雷蒙真的感覺自己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即使他從未真的閉上。
“喂，我的……我的身邊……有一具骷髏誒……”
他的嘴唇哆哆嗦嗦的說道。
此時，一種獨特的灰蒙蒙的薄霧充斥著他的視野中，霧氣昏沉，帶著沙粒般的質感，遮蔽了四周的街道。
克雷蒙只能看到四周三四米左右的事物。
而就在自己的身邊，法朵車對面的沙發(fā)上。端坐著一位穿著一樣穿著燕尾服的骷髏。
骷髏穿著像是從墳墓中帶出來的老式禮服，胸前別著一束皺巴巴玫瑰花，頭上還帶著一頂布滿破洞的呢子軟帽。
“多洛莉絲，多洛莉絲，他正在看著我呢?！?p> 骷髏先生似乎注意到了克雷蒙的目光，他轉過頭，用只有三顆牙的嘴向著他笑了笑，還從頭上摘下了軟帽，朝他頗為有禮貌的做了一個脫帽禮。
克雷蒙則不安的向后縮了縮。
“別擔心，克雷蒙。那位紳士只是一位依托在這輛法蘭車上的地縛靈。他生前最喜歡舞會了，也想去湊湊熱鬧，我們總不能把人家這個主人趕走，對吧？”
多洛莉絲解釋道：“這是你的【靈視】，不需要什么牛眼淚，也不需要薩滿的祝福，作為小姐的孩子，你天生就有看穿陰陽雙界的能力?，F(xiàn)在，我希望你去觀察一些更本質的東西。”
“更本質的東西？是什么？”
“當然是靈魂的投影——嘗試著控制你的目光。”
按照多洛莉絲的指點，克雷蒙開始艱難的眨著眼睛，他的瞳孔在反復的擴大，縮小變焦，就像是一臺失準的望遠鏡。
很快，他就明白了多洛莉絲的含義。
在他眼前，蒙蒙的灰霧中，他看到身邊多洛莉絲額頭上散發(fā)出跳動的淡橙色輝光。
“這是一個人靈魂中最深層的情緒的投影，紅橙黃綠青藍紫組成的情緒光譜——它意味著一個人靈魂此時的情感波動?！?p> 色彩越熱烈，一個人的正面情緒也就越發(fā)的強烈。
色彩越幽暗，一個人的此時的負面情緒也就越發(fā)深邃。
“你現(xiàn)在在開心？多洛莉絲?！笨死酌蓡柕?。
“對，這是因為你的緣故。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所以我的心情很好?！蹦赣H的女仆絲毫毫不避諱的點點頭。
“女孩子的心是最難讀懂的事情。更不用說，社交場上的觥籌交錯，虛偽與蛇。無論一個人是否開心，是否高興，對于公主殿下這樣的貴族小姐來說，永遠臉上都會保持著燦爛的笑容，即使她的心中真的很討厭你，也不會表達出來，只會在舞會之后永不相見。但是無論一個人的涵養(yǎng)再好，也不能偽裝自己的靈魂?！?p> “有了靈視，我就有了讀心術。”
克雷蒙點點頭，這真是讓世界上任何一種社交恐懼癥患者都感到眼紅的天賦。
有了這樣的能力，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學家和微表情大師也無法和自己相提并論。
用它來約會，就像是開了作弊器一樣。
多洛莉絲又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小瓶香水，她趁著克雷蒙不停的熟悉新能力，注意力被分散的時候悄悄噴灑在了他的衣領上。
她并沒有告訴克雷蒙她的行為。
嚴格意義上說，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她手中是一瓶極度危險的香水，一瓶愛情靈藥，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讓目標產生所謂的“愛情”。
這一瓶小小的香水制造難度極為苛刻。
這個世界上掌握著“愛情靈藥”配方，并且有能力將它制造出來的煉金術大師不超過三人。
克雷蒙的父親伊恩·斯坦就是其中之一。
甚至就算是伊恩·斯坦為了制造這種香水，前前后后也花里將近十年的時間，投入了超過二十萬基尼才成功的配置出了成品。
同樣的錢可以買一艘半帝國海軍主力鐵甲艦。
多洛莉絲總共也只有兩瓶這樣的香水，她往克雷蒙衣領上噴灑的這瓶，提前混入了她當年得到了公主的一縷頭發(fā)。
“愛情靈藥”并沒有辦法憑空的生成“愛情”，卻能如一種獨特的情緒放大器一般，將心中的正面觀感無限的放大。
只要他能在對方的心中種下任何的好感之種，就能在短時間內讓那個姑娘無可自拔的愛上他。
無論是體面的禮服，華美的馬車，還是克雷蒙的讀心術。這些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希望能夠引起對方的好感，真正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卻是著一小瓶小小的香水。
如果不是沒得選，必須要讓克雷蒙在短時間內征服對方的心，多洛莉絲也不準備這么做。
因為藥水可能是歷史上最危險的毒藥。
對，毒藥。
想要悄無聲息的殺死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像是飛蛾撲火一樣的愛上不該愛的人。
人類的情感是非常不可控的存在，比火焰還要熾烈，也比火焰還要危險。
像一個漂亮的牧羊女和領主的繼承人這樣騎士小說里所喜愛的，身份不對等的愛情橋段在現(xiàn)實中是非常危險的。
比較通行的做法就是把那位可憐的牧羊女掛一個“女巫”的名頭，在火刑架上串成烤串。
格局更打開一些，如果讓一個公國的女繼承人愛上敵對家族的少爺？或者讓兩個領主同時無法自拔的愛上一位漂亮的小姐？
特洛伊城與海倫的例子就是不理智的感情能夠造成多么巨大的破壞的明證。
戰(zhàn)爭、動亂、暗殺……太多太多的陰謀可以圍繞著這一小瓶散發(fā)著淡淡蘭花香氣的藥水展開。
不僅僅是大腦內的多巴胺分泌這樣的簡單，而是一種形而上學的“愛戀”。
除非煉金術上的高手，否則就算再理性的個體也無法抗拒這種愛情魔藥的威力。
就因為沒有人可以抵抗這樣的力量，而情感又是不可控的，所以它就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潘多拉魔盒，甚至沒有之一。
“希望一切順利?！?p> 看著一無所知的克雷蒙，多洛莉絲在腦海中默默的祈禱。
金秋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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