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讓裁縫準(zhǔn)備好了適合你的衣服…有關(guān)衣服的尺碼,我說的應(yīng)該沒有錯吧?!?p> 咖啡館的后方的里屋里,多洛莉絲站在整整一排的衣柜之前,口中準(zhǔn)確的報出了克雷蒙身高、體寬精確到尺的尺碼。
“你……真的是多洛莉絲?我母親的貼身女仆?”
克雷蒙并沒有被衣柜中琳瑯滿目的衣衫吸引太多的注意力,他的目光集中在身邊有著淡銀色長發(fā)的女人身上,語氣中帶著無法掩飾的驚訝。
雖然這么多難以置信的事情就發(fā)生在他的眼前,他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自稱是她母親貼身女仆的美麗女人,就是這些年來在他家對面開咖啡店的女鄰居多洛莉絲。
這家咖啡店開在花園大道,斯坦家住宅的對面已經(jīng)超過了十年。
就算自己所熟悉的那個多洛莉絲女士總像是一個古板老派的修女一樣習(xí)慣總是淺黑色的面紗。然而,這么多年下來,他還是無法避免的有幾次看到過素顏的多洛莉絲的側(cè)臉。
以一個中年女人的標(biāo)準(zhǔn)來說,還算不錯,可依然有了歲月蝕刻上的縱橫交錯的皺紋。
但眼前的女人完全不一樣——那種新鮮的,甜美的面容,銀色紗冠下微微蓬松的頭發(fā),敏慧的眼神,帶著勃勃英氣的面容。
不僅克雷蒙無法相信對方的實際年紀(jì)至少超過了一百五十歲,也和往日里那個說話帶著沙啞的咖啡店主人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多洛莉絲小姐,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素食血,煉金術(shù)師,母親、父親、身邊的女鄰居……
不過是短短幾周的時間,隨著自己街道父親的遺物開始,他對這個世界原本的認(rèn)知就像是建立在漲潮海灘上的沙堡一樣,被摧毀的干干凈凈。
“那只是一個小小的易容法術(shù)。我是小姐留下保護(hù)你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線,自然不能太過引人矚目?!?p> 多洛莉絲對克雷蒙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暫時停止了在衣柜中挑選合適的禮服的動作,微微提起裙擺,就像跳探戈舞步一樣在他的面前轉(zhuǎn)了個圈。
隨著女人的動作,她面龐的眉骨微微下凹,耳朵的下垂開始拉長,額頭就像是石膏塑像被雕刻家的小錐子抹過,出現(xiàn)了幾抹自然的皺紋。
不過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克雷蒙所熟悉的那個咖啡店主就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真神奇?!?p> 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由衷贊嘆道。
“脫下外套,換上這一套禮服看看。棕色的燕尾服正裝,不會顯得太嚴(yán)肅,也不會過于輕佻?!?p> 多洛莉絲恢復(fù)了俊美的容貌,從衣柜中取出一件正裝,向著克雷蒙的方向拋了過去。
燕尾服袖子一粒一粒的自動解開,伸長了兩只袖子,飄浮著飛向克雷蒙。
“等等,我可以接受這個世界不像我想的那么簡單,但是女士,你是不是應(yīng)該先回答一下我剛剛的問題?你說我父親是個煉金術(shù)師,可他在我眼中只是個普通人。你說你是我母親的侍女,我母親是誰?長這么大甚至我還不知道我媽媽的名字。而且……為什么要搞到這么復(fù)雜,萬一我沒有發(fā)現(xiàn)那枚吊墜的秘密呢?”
克雷蒙退后一步,避開了飛來的禮服,嘴中像是連珠炮一樣提問。
長這么大,他從來都沒有聽過自己母親的事情。
甚至從來沒有人告訴過自己,他的母親叫什么,連父親也沒有。
“跳《胡桃夾子》的芭蕾舞女”
——這短短的一句話就是克雷蒙過去的記憶中對母親這個角色的全部認(rèn)知。
多洛莉絲的身形停頓了一下。
她歪歪頭,凝視著克雷蒙的眼睛。
“可是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去參見舞會了。你難道不期待著在英雄廣場的秋日舞會上大出風(fēng)頭嗎?”她指了指墻上的時鐘。
“多洛莉絲女士,您認(rèn)為我現(xiàn)在有參加宴會的興致嗎?”
克雷蒙抗議道。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會在宴會后和告訴你所有你應(yīng)該知道的事情,但不是現(xiàn)在,這場舞會對你很重要。它能夠改變你的人生。”
多洛莉絲的神色嚴(yán)肅。
“至少你需要告訴我為什么這場舞會有這么重要,說真的,什么貴族,什么宴會……那不過是一群像哈巴狗的人對著另一群人討好和獻(xiàn)媚,空氣中彌漫著權(quán)利、金錢和性的味道。老實說,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場合?!?p> 克雷蒙毫不退縮。
“哈巴狗?很敏銳的形容……你看上去真的長大了,克雷蒙?!?p> 多洛莉絲眨了眨眼睛:“我?guī)缀踉谀闵砩峡匆娏四愀赣H的影子,他就是這樣一個睿智而又刻薄的人?!?p> 女人想了片刻,還是豎起了兩根手指。
“首先,你身體中一半的血脈來自于你的父親,一半的血脈來自于你的母親。從小到大,你之所以骨骼柔軟而又纖細(xì),就是因為如此……”
多洛莉絲嘆了口氣,輕輕在克雷蒙耳邊解釋道。
“理論上我們這些血……這樣的存在是很少與人類通婚的。至少不會誕下子嗣,因為這會帶來不幸,血脈的混雜不會帶來與生俱來的力量。只會相互隔閡侵蝕,因此你生來就是不完整的個體。像類似的情況,在過去出現(xiàn)的類似記載中,很少能活過三十歲。”
“過去你的身體是什么樣子,你自己應(yīng)該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克雷蒙看著自己的手,“可是我現(xiàn)在……服下了父親留給我的藥劑之后,我感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不是嗎?!?p> 無論過去的自己身體有多么的羸弱,至少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強壯的驚人,簡直能夠一拳打死一頭牛,等閑四五個壯漢也不在話下。
他剛剛還為自己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而洋洋自得過。
“你父親配置出的素食血雖然成功點亮了你靈魂中的神性火種。讓你母親留給你的力量開始顯現(xiàn),但本質(zhì)依然只是漂泊在月光神樹外的偷渡客而已,沒有月乳的補充。就像是一根燒完就滅的蠟燭。過分明亮對于它來說并非是好事?!?p> 多洛莉絲從身邊的燭臺上拿起一根蠟燭,那只蠟燭的火焰猛地爆炸出燦爛的火光,燦爛奪目,照的房間內(nèi)如同是白晝。
炫目的火光和飛濺的蠟油中,短短數(shù)息時間過后,火光熄滅。原本至少還能提供一個小時光亮的蠟燭變?yōu)榱艘粸┤诨南炗汀?p> 蠟油被多洛莉絲控制著在空中凝固成一個皺皺巴巴的小臘團(tuán)。
她將臘團(tuán)交給克雷蒙。
“這就是你,克雷蒙?!?p> 克雷蒙看著哪個可憐巴巴的小臘團(tuán),瞳孔微微縮了一下,一時間無言以對。
“你現(xiàn)在就是一團(tuán)燃燒的蠟燭,每一份每一秒。你的血,你的骨,你的一切都在以你的身體為戰(zhàn)場相互侵蝕。大概只需要四五十個小時以后,你的骨骼就會脆弱的像是被烈火焚燒過后的石灰粉,在也無力吃撐起身體的重量而崩潰。以你服用的素食血一次八小時的計量判斷,大概只需要四五次?!?p> “不過,放心,你的父親和母親已經(jīng)為你鋪好了道路。”
“也就是你和我母親都曾經(jīng)提到過得月光神樹?”
“對。夜空是神性的領(lǐng)域,柔和的月光則是所有神秘生物的家園。事實上,按照古老的不為世人所知的世界觀,我們的世界由凡人、英雄、眾神這三個階層金字塔一樣排列的階層組成,貫穿于大地和天空。最下面是無序運動、生成、消逝、并充滿形形色色的紊亂的世界;而最高的燃素層則生活著永恒、穩(wěn)定、不變的神性之物。
中間夾雜著的領(lǐng)域就是英雄的領(lǐng)域,這些英雄作為人類在地上創(chuàng)建了豐功偉業(yè),或是承受巨大的苦難。他們不是神,卻是神樣的人,如今夜空中的絕大多數(shù)星座就是用他們的名字來命名的,當(dāng)凡人們仰望星空,記起英雄們的偉績或巨大苦難時,就會為之振奮,而同時又對他們倍感親切。
這就是星座的本義。
其中貫穿三個領(lǐng)域,串聯(lián)起三個世界的紐帶,就是月光神樹。它是我們永恒的母親,從高高在上的眾神,到大地上的蕓蕓眾生,脫離了月光神樹的滋養(yǎng)。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漂泊在外的幽魂。
相反如果你能在月光神樹留下自己的刻印,就能徹底的脫離凡人的桎梏,成為超凡的一員。
理論上,一個普通人想要走正常渠道獲得接觸月光神樹的機會,幾乎沒有任何的可能性,但你是不同,你母親早就為你賄賂了園丁?!?p> 多洛莉絲露出了一個狡猾明慧的微笑。
“園???這玩意還有園???誰能做眾神花園的園?。俊?p> “任何的大門的都有看門人,就算是神國也不例外。根據(jù)古時簽訂的《威斯特爾法利亞圣典》,神秘側(cè)的生物回歸神秘,人類的世界交由人類管轄,而執(zhí)掌月光神樹的權(quán)利,就交到了當(dāng)今的皇室手中,否則他們又憑什么能夠在地上稱王?”
“所以……”
“所以……還有什么比和一位公主殿下訂立婚約,更好的獲得月光神樹建立起鏈接的機會呢?那樣園丁就成了自家人了,她不照顧自己的未婚夫,難道要照顧什么其他的野小子?”
多洛莉絲眨了眨眼睛。
“而且,克雷蒙,實話說你也需要一場政治婚姻?!?p> “婚姻?可……我還剛剛成年?!?p> “無所謂,有地位的單身漢總要娶位太太,這是一條舉世公認(rèn)的真理?!?p> 多洛莉絲笑笑:“這是你母親當(dāng)年和王室達(dá)成的交易。這位公主殿下之所以會把成年禮放在維也納舉辦,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場專門為你舉行的相親會。只有足夠強大的妻族,才有資格守護(hù)你的背后,保護(hù)你這樣的珍寶?!?p> 把吃軟飯說的這么清新脫俗,只是……珍寶?
“就算你有一半人類的血脈,可你依舊是你母親的孩子,生來理所當(dāng)然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珍惜的寶物。若非會被太多人覬覦,何必你父親一定要把你送到老家跟隨伯伯和嬸嬸生活,讓你默默無聞的長大?”
多洛莉絲挑了挑眉頭。
我是我母親的孩子——這句話聽上去像是一句廢話。
問題是……我的母親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更準(zhǔn)確的說,把【人】去掉,
能活了上百年依舊青春常駐,我母親和眼前的多洛莉絲女士,到底是什么存在?
“等宴會之后,我會告訴你答案。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想想,怎么在宴會上表現(xiàn)的好一點,我聽說,那位公主殿下可不是好相與的角色。理論上這只是走個過場,但是事無絕對,就算是為了你自己能夠長命百歲,后半生過上躺在金玉堆里花天酒地的生活,你也最好要獲得那位姑娘的喜愛?!?p> 多洛莉絲最后做出了總結(jié)。
“因此,現(xiàn)在我需要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p> 她伸出手指,拍了一下懸浮在一邊的燕尾服的衣領(lǐng),它就套在了克雷蒙的身上。黑色的綢布在空中飛舞,最后在他的領(lǐng)子上系上了一個漂亮的領(lǐng)結(jié)。
“嗯……料子的面料色澤有些暗,舞會開始的時候會是晚上,考慮到那時的光線……”
多洛莉絲端詳了片刻,似乎又有些不太滿意,重新低下頭在柜子里成排成排的禮服中挑選,直到拿起一件黑中帶著點藍(lán)色的正裝。
“或許這件用絲綢的面料會更好一點。只是容易在跳舞中摩擦起球,不過如果只穿一次,問題不大。”
“這些衣服都是我的?”
克雷蒙隨便從一邊的盒子里拿起一粒黃金的袖扣,看著上面鐫刻著的花卉圖案。
家里的管家曾經(jīng)告訴過自己,怎樣快速在人群中分辨一個人是真的富裕,還只是裝闊。
體面的正裝、手工的皮鞋,鍍銀的懷表……這些東西重要也不重要,很多人都有打腫臉裝胖子的時候。
就算不是租來的,銀行的小職員也有舍得花個幾十基尼買一套二手燕尾服撐場面的時候。
想要分辨出真正的上層階級,就要耐心的觀察一些小玩意,或許是女士身上的特別的香水,或許是衣領(lǐng)處的金紐扣,手腕上的鉆石袖釘,襯衫邊緣處露出的黃金領(lǐng)撐……
這些東西未必比一套體面的正裝禮服貴,但只有愿意隨手花個幾十上百基尼在沒有人在乎的小紐扣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富裕階層。
克雷蒙手上這枚黃金袖扣,造型古樸,上面鐫刻著奇怪的花紋,邊緣呈現(xiàn)不規(guī)則的圓形??瓷先ハ袷侵閷毥橙擞靡幻豆哦饚鸥某傻男淇?,造價不菲。
單單是系滿這種袖扣的綢帶,就放滿了一個臉盤大小的實木盒子,零零總總,不下幾百顆。
“這個盒子里面只是你母親收藏的一小部分,至于說正裝,那是我讓裁縫按照你的體型定做的,看上去沒有估算錯你的體型,你穿上去蠻合適的。”
多洛莉絲此時就像是一個專業(yè)女仆一樣,為克雷蒙拍了拍衣服下擺,滿意的點點頭。
“真的好多啊……”
克雷蒙望著琳瑯滿目的衣櫥,這里面的東西,足夠讓他的嬸嬸嫉妒的發(fā)瘋。
“其實不算多,精心搭配的服飾能夠體現(xiàn)你對這場舞會的重視。不同的樣式,不同的面料都有在不同場合的不同的用處,有的顯得端莊,有的顯得風(fēng)雅。在合適的場合選擇合適的衣服是我這樣的女仆的工作之一。有些以豪奢聞名的皇室成員,光是衣櫥里的正裝禮服就有近千件。與之相比,這里實在不算是什么。”
“好了,就這件衣服吧,你去屋里把馬甲和褲子換上,黃金袖扣不太適合現(xiàn)在的你,太成熟了一些?!?p> 多洛莉絲從克雷蒙手中拿走黃金紐扣,放回儲物盒中,找了找,最終找到了一對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紅艷艷的寶石。
“一對羅馬紅寶袖釘,純度不算太高,個頭也不算大。不過它曾經(jīng)是一位年輕的女公爵送給情人的禮物,我認(rèn)為在這種場合用上正合適?!?p> 多洛莉絲終于滿意的點點頭,示意他們該出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