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攔圣駕
圣駕進入山東路,即將路過濟南府,船隊只是略作休整,補充些給養(yǎng),并沒有驚動當?shù)毓俑拇蛩恪?p> 推掉了山東路三司見駕匯報工作的安排,船隊即將重新啟程。
眼下雖是初春,天氣并不暖和,仍刮著西北風。
無動力風帆船隊,若不借著這股西北風趕路,等氣溫回暖,刮起東南風,就必須要纖夫、櫓手拖拉著船隊龜速前進,嚴重影響行程安排。
不想他非要擾民,事情偏偏找上他。
天邊泛起魚肚白,北風卷著船帆,獵獵作響,他剛睜開惺忪的睡眼喝了一口涼茶醒神,艙外傳來尖叫聲。
圣駕所在的龍船,隨駕的宮娥都是精挑細選,熟知宮廷禮儀,本不該如此失態(tài)才是。
疑惑的時候,吳家兄弟以及陳尚儀施南鳳等同一時間求見。
不久之后,伴駕文武大臣也通報請安。
“發(fā)生了何事?”朱祁鎮(zhèn)不緊不慢的穿好衣服,才詢問緣由。
吳克忠拱手作揖道:“回陛下,寅時二刻,船隊收錨準備啟程,小宮娥在船錨掀起的淤泥中發(fā)現(xiàn)一具浮尸?!?p> 朱祁鎮(zhèn)聞言雙手下意識握緊。
吳克忠解釋道:“萬歲勿慮,末將已經(jīng)率親衛(wèi)巡查了船隊,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況且末將見過那具浮尸,應該死去多時了?!?p> 正在此時,一名宮娥走到陳尚儀身邊,附耳說了些什么,然后陳尚儀皺眉,面露怒色。
“有什么問題?”
陳尚儀冷哼道:“回萬歲,山東路按察使陳泰要傳喚月牙。”
朱祁鎮(zhèn)不解道:“竟是陳吉亨?所為何事?”
他素知陳吉亨此人,御史出身,以敢言著稱,在御史中也算是脾氣比較暴躁的那一類。
此君戰(zhàn)績赫赫,去歲災荒頻繁,陳泰認為天降災荒,必定是神明示警,數(shù)次勸朱祁鎮(zhèn)敬天愛民、修身養(yǎng)德、反省祈福,并彈劾百官之首的吏部尚書郭時用。
反正在朱祁鎮(zhèn)看來,這個老頭是個奇葩,腦回路很清奇。
大明遭遇天災,肯定是君上失德,臣下瀆職。
大明遭遇人禍,也是皇帝怠政,臣子貪腐。
總結(jié)來說,憤青,但是老年版。
朱祁鎮(zhèn)對這位陳吉亨一向頭疼的很,不然也不會在廷推時順水推舟的同意將其外放。
“回萬歲的話,月牙就是發(fā)現(xiàn)浮尸的那名宮娥,陳泰堅稱要查清此案,必須要月牙這個重要證人到場?!崩浜咭宦暎惿袃x不滿道:“我看萬歲應該治他一個大不敬?!?p> 能治朱祁鎮(zhèn)早就治了,關鍵是沒借口。
御史出身的官員,若是因為向皇上進言被治罪乃至下獄,絕對會名噪朝野,成為言官典范。
經(jīng)過仁宣兩代的嬌慣寵溺,科道言官已經(jīng)牛的不行了。
噴天子,噴重臣,已經(jīng)是常規(guī)操作。
這些御史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只噴皇帝和百官之首,絕對不擴大打擊范圍。
朱祁鎮(zhèn)無奈的揮揮手,道:“不去管他,啟程吧?!?p> “末將領命?!眳强酥宜坪踉缇椭罆沁@種結(jié)果。
那可是御史,沒理攪三分,眼下有正當理由,會怕才怪。
也只有陳尚儀這樣刁蠻潑辣又圣眷正隆的女官才敢針鋒相對。
陳尚儀瞪著眼睛嘟囔道:“萬歲,就這么算了?”
“不然還能怎么辦?殺了他豈不是成全了他?”
“那總不能就這么輕飄飄的放過他吧?”
朱祁鎮(zhèn)差點噎死,跟楊士奇斗智斗勇他不怕,跟太皇太后撒嬌裝傻他在行,就怕遇到頭鐵的御史。
“想找回場子,你可以自己動手,我什么都不知道?!睆男睦镏v,朱祁鎮(zhèn)倒是愿意看到御史吃癟,但出手的不能是自己。
大明的御史整體來說素質(zhì)操守都在線,只是偶爾惡心惡心人,上升不到好心辦壞事的層次。
這種人是有存在的必要的,或許他進言的十條建議中,九句都是毫無營養(yǎng)的廢話,總有一句發(fā)人深省。
艙外又傳來腳步聲,宮娥通報吳克忠求見。
幾個呼吸后,吳克忠面色悻悻,抱怨道:“陛下,陳臬臺竟不顧三品大員之威儀,除去鞋帽跳河抱住船錨,不讓船隊啟程,末將無能?!?p> “這個陳吉亨,罷了,將月牙與他?!敝炱铈?zhèn)忽然扭頭道:“陳尚儀和宣慰使有沒有興趣看看他搞得什么鬼名堂?”
二女默契的回道:“但憑萬歲吩咐?!?p> 清水灑街,黃土墊道,又有宦官鳴鞭開路,此次圣駕出行和到天津衛(wèi)時不可同日而語。
隨駕大臣也怕一切從簡被陳吉亨反手彈劾。
剛上了岸,朱祁鎮(zhèn)便見到落湯雞一般的陳吉亨。
遍布泥污的朝服緊緊貼在身上,后背挺的溜直,臉色煞白,嘴唇鐵青,凍的上下牙打顫山羊胡都跟著抽搐,還是一絲不茍的行了大禮。
朱祁鎮(zhèn)虛扶一把,溫聲寒暄道:“快請起,勞卿久等,是朕之過?!?p> 陳泰異常激動,帶著哭腔深揖道:“陛下,臣失禮了?!?p> “無妨,總歸是為了正事?!鳖D住一下,朱祁鎮(zhèn)扭頭道:“朕已經(jīng)訓斥了陳尚儀,月牙也交給吉亨了,如此可好?”
朱祁鎮(zhèn)溫聲細語,陳泰被感受用、尤其是在下屬百姓的關注下,更覺得心潮澎湃,萬歲禮賢下士,夫復何求?
本著投桃報李的態(tài)度,一向生冷倔強的小老頭竟向陳尚儀拱手道:“陳尚儀知理明義,泰魯莽了?!?p> 陳尚儀側(cè)過身子,淡淡的說道:“臬臺折煞小女子了,只不過月牙自小就隨我侍奉太皇太后,我倆情同姐妹,此番臬臺傳喚月牙,小女子做個見證,不為難吧?”
陳泰遲疑。
陳尚儀卻突然表現(xiàn)的咄咄逼人,擠兌道:“在宮中時就曾聞臬臺素有清名,嫉惡如仇,莫非此案還有什么隱情不成?”
陳泰總算是見識了陳尚儀的牙尖嘴利。
偏偏陳尚儀說這話時,手還一直被萬歲握著,觀這種親昵的姿態(tài),他要是言語中留下一點把柄,就要被萬歲眼前新晉第一紅人,內(nèi)行機要秘書局首席秘書官穿小鞋。
得罪萬歲他不怕,這是御史的本職工作、但是陳尚儀……
算了,惹不起,孔圣人有云;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
“既如此,臣恭請萬歲監(jiān)審此案?!?p> 朱祁鎮(zhèn)客氣道:“一切以吉亨為主,當朕不存在便是。”
話雖如此,朱祁鎮(zhèn)卻主動邁開步子,掌握了主動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