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清涼,堪堪漠過了石伢子的小腿肚子,他將褲腳管卷過膝蓋,手里緊抓著一根二尺長的白楊樹枝。
樹枝一頭的灰色樹皮已被剝?nèi)?,又被他用石片刮削打薄,勉勉強強算得上是一根木槍?p> 石伢子彎著腰,屏息凝神地注視著溪水里那幾尾越游越近的穿條。
他從未捕過魚,家里窮苦自然沒有漁網(wǎng)這樣的東西能供他驅(qū)使,就是有,六歲的他人小力單也拋撒不動,所以他用碎石削尖了樹枝,想學那書里說的俠客們飛叉獵魚。
家里已經(jīng)旬日沒有葷腥上桌了,可那些露著烏黑脊背的魚兒們卻偏偏像是在逗他玩兒一般,稍稍靠近便輒退三尺,平白讓他在這西沉的日暮里掛了近一個時辰的熱汗。
“噗通~~”
一聲輕響,波浪如花,那梭巡的魚兒們受到驚嚇終于止住了戲耍石伢子的興頭,紛紛逃散而去。
臉上滿是憤怒不甘的他驟然轉(zhuǎn)身,更多的泥塊卻被扔到了身邊,濺濕了好大一塊褲腿。
“石伢子~有娘生~沒爹養(yǎng)~一肚子苦水沒處講~沒處講~”
所謂“童謠”,自然是朗朗上口、好聽好記,或是畿語、或是流言,有心人一經(jīng)做出,孩童們便嬉笑怒罵奉為至寶。
“胡說?。 ?p> “我有爹,,我爹叫林正,你們盡胡說!!”
“啪嗒~~”
外硬內(nèi)脆的樹枝在手里折斷,石伢子昂起頭喝罵,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跑都離那低低的河岸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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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伢子他娘,嬸兒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你聽嬸兒一句勸,那張屠戶雖然看著五大三粗的模樣,可內(nèi)里卻是個知冷知熱的惜花人,你這一嫁過去,那就是一腳跌進了米缸,吃的是雞鴨魚肉,穿的是綾羅綢緞,你這下半輩子啊就等著享清福吧。”
一陣聽著有幾分熟悉的浪笑聲傳來,石伢子驚訝地回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處在了自家的土柸房子門外。
“他嬸兒,若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好,石伢子以后三餐有肉食、每年有新衣,我自然也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張大哥那里怎么看石伢子?”
“哎喲喂,我的傻丫頭,你當自己還是那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呢?。咳思覐埻缿羧者M斗金,名下有著三十畝的良田,他還怕找不到媳婦兒?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人家看上了你,你難道不知足還想帶著個拖油瓶過去?”
“那不是真真兒地給自己找不自在么?”
“可是~~容我再想想吧~~再想想~~”
“石伢子他娘,我這丑話可是說在前頭了啊,這王家?guī)X方圓幾十里地、上百戶的人家,那有著閨女的哪個不是眼巴巴地盯著姓張的豬肉鋪子呢,你這一想想不打緊,這天大的好姻緣說不定明日里就被別人給攪和黃了,到時候你就是哭都來不及!!”
“滾!!不用你假好心??!給我滾?。 ?p> 再也聽不下去的石伢子卯足了力氣將瘦弱的胳膊掄圓,不顧一切地朝著自家大門錘去,嘴里頭恨不得將那說媒的六姑扒皮抽筋!
可一拳揮下不但什么都沒有碰到,石伢子腳下一個踉蹌反而險些摔倒,抬頭一望,那就住在隔壁巷子里的六姑正站在自家門前朝著自己的方向甩著帕子與人道別。
“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起,石伢子悚然回頭,正好看到母親溫柔的笑臉正慢慢消失在比血還要嫣紅的紅布蓋里。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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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什么不?”
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粗魯漢子甩了下手里的皮鞭,在青石板上發(fā)出一聲爆響,拿油膩的下巴點了點八仙桌上一堆金燦燦的東西,居高臨下地沖他嚷道,“不是你難不成是爺爺我偷的這些金銀首飾?嗯?!”
一條藍色的裹頭巾平攤在桌子上,五只金元寶、將近十只金鐲子還有七八條金鏈子就這么散亂地擺放著,在油燈的映襯下彌漫出一片金光。
石伢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窮苦人家出生的他就是在夢里也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金銀財寶,可這莽漢子的話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誣賴我偷了這些東西?
石伢子正想與那漢子講理卻陡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子骨不聽自己的使喚,轉(zhuǎn)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臂竟然是被拉平了捆在一根橫木上,連自己的雙腿也被捆在了一根木樁子上,
“你要做什么?”石伢子奮力掙扎著問道。
“做什么?”
“爺爺要教你做人的道理!”
那莽漢子嘿嘿低笑了兩下,右臂猛地一掄,沾了鹽水的皮鞭帶著嘯聲迎頭就飛了過來。
石伢子下意識雙眼一閉,腦袋向右側(cè)一縮,只感覺到一股烈風拂面伴著點點水漬,吹得自己呼吸都困難,緊接著“啪”的一聲巨響,仿佛一道驚雷就在自己耳畔炸起,登時天雷滾滾讓他摸不清方向,等到他略微恢復些意識,這才驚覺自己的鼻梁處傳來一股劇痛。
痛,撕心裂肺的痛,石伢子死命地抽著冷氣,他直覺的在這一刻自己的臉沿著鼻梁已經(jīng)被撕裂成了兩半。
“哈哈,真他奶奶的漂亮,這雪白的臉蛋底子配上這艷艷的紅色(she),爺爺看著就喜慶?!?p> 一條莽漢尾指粗細的紅印由左至右斜斜地跨過石伢子正臉,再差分毫就要殃及他的左眼,疼的幾乎睜不開眼的石伢子鼻頭一酸,血水混著鼻漿滾滾而下,額頭上滿是冷冽的虛汗,順著鬢角淌下,潤著一張比雪還要白上幾分的小臉。
“哈哈,這一下就受不了了?咱們可是有一個晚上的時間,爺爺定會伺候到你滿意為止。”
一下又一下,一直到石伢子的臉、胸、腹、兩臂、雙腿因為疼痛麻木地失去知覺,可偏偏他的雙眼卻一直睜著,鞭影如同一道道閃著烏光的閃電在他面前掠過,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他的眼睛居然看得越來越清楚,連帶著那個笑了一整晚的莽漢子都眼熟起來了。
一直到有人打開了艙門,一蓬金色的朝陽照了進來,熟悉的笑聲、熟悉的笑臉……石伢子的牙床開始因為從尾椎骨上傳來的冷意開始不停地打顫。
“王明,這一晚,你可舒坦?”
來者笑面如花,正是徐博心腹——徐英徐大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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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正當空,蛙鳴四起,徐府中一片夜涼如水的清凈,距離天明尚有一兩個時辰,正是一晚中昏睡最酣的時候,興許這一日的江邊打砸確實累了,所以不僅是那些個家丁、雜役鼾聲如雷,便是府內(nèi)的巡夜、更夫一個個都是和衣倚縮在墻根樹下——長夢連綿。
于是乎偌大的徐府中,暖玉閣里聲勢頗大的紅芒映天的奇景竟是一個人都不曾注意到,一直到天邊泛白四條黑色煙柱帶著點點熒光從暖玉閣的瓦縫中飄飄裊裊升起,在閣中呆了大半夜的上都宮真仙才施施然走出,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青色布袋一邊砸吧嘴低嘆,“如夢醉心到白頭,幾世塵緣幾世休?”
在他身后臥房門外的香榻上,那名為秋菊的丫鬟正雙目泛白、口角流涎地躺著,雙手緊抓著被頭,發(fā)出“咔哧”“咔哧”的聲響,露在薄被外的十個腳趾頭死死地往里摳緊,裸露的兩側(cè)香肩發(fā)瘋似地抽動著,一道淺黃色的水線從小腹一路綿延到榻邊,形成了一大塊濕斑。
再后面房門洞開的胡床上,名為冬梅的丫鬟臉色青白、表情恐懼,無聲無息地躺著,十指如雞爪般膠結在一起一動不動,眼、耳、口、鼻處的七道血印子已然干涸結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