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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露易絲，再來嘗嘗這個蛋糕，里面加了羅思德群島特有的堅果和香料，整個貝克蘭德，就算是我也不是總有機會品嘗得到的?！蹦岣蛉藷崆榈爻种c心刀，把一小塊蛋糕分下來遞到我的面前。我趕緊伸出手中的盤子，小心翼翼地護著點心盤的邊緣，以免蛋糕翻下來，掉在我價格不菲的茶禮服上。
茶會上除了幾位夫人，剩下的參與者都是年輕男女。尼根夫人確實是非常典型的貴婦人，出身顯赫，她的全名加起來比我學(xué)過的祈禱詞都長，總能在社交場表現(xiàn)得十分熱情大方，擅長組織各種聚會。作為風(fēng)暴之主的信徒，她非常喜歡宣揚成功的丈夫?qū)ε艘簧闹匾?，但又十分神奇的不會惹人厭煩?？次覍οg的某幾樣點心顯示出偏愛，她立刻親自起身吩咐烘焙師威薇，讓她寫下當(dāng)中的這些點心做法，送給我做禮物。對于這樣的廚師來說，討要菜譜是要付錢的，我趕緊推脫，但身旁的女仆已經(jīng)恭敬地把信封裝進(jìn)了我的外套里，又安靜地退了出去，我甚至來不及再拒絕。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即便知道接下來的話題將會向哪里發(fā)展，我也只能微笑著承受。果然，尼根夫人開始招呼我和席間的另外幾位年輕人，美名其曰“欣賞花園”，把我們向別墅后院帶了過去。
這幾個人里我能叫上名字的只有格萊林特子爵。至于為什么認(rèn)識他，說起來自然離不開奧黛麗。他們都是神秘學(xué)愛好者，此外，我一直覺得，格萊林特對奧黛麗有好感，一直渴望能夠和她關(guān)系更近一步。
我不是很喜歡他，不過在此刻，我只能和他進(jìn)行一些有禮貌的交流。尼根夫人雇了很多園丁，把花園打理的生機勃勃，各種奇花異草爭奇斗艷，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光景。格林萊特著迷地看著一種顏色特殊的玫瑰，在光照強烈的時候它呈現(xiàn)出灰色，而在陰雨天，它就會變成一種淡淡的青藍(lán)。不用想，他一定又在思索，怎么樣也給奧黛麗弄上一束了。
“它的名字叫作格勞克斯?！蔽艺驹谒纳砗?，“原產(chǎn)于因蒂斯，由特里爾郊區(qū)的一個度假村莊的農(nóng)民發(fā)現(xiàn)并培育，最后用農(nóng)莊主人的名字命名?！?p> 格萊林特轉(zhuǎn)過身，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我耐心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等，等，等……等到身邊已經(jīng)聽不到其他人的談笑聲，格萊林特子爵向我點了點頭，又勉強微笑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送給奧黛麗活的植株，可以試試從因蒂斯買。”我后退兩步，假裝自己還在這場社交中游刃有余。
“好的，謝謝你的建議。”格萊林特子爵也用力牽引著嘴角，點了點頭。
然后又是一陣沉默。格萊林特子爵挺了挺后背，假裝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對我簡單行了一禮：“先失陪了?！?p> 這時候，那份該死的瘋子魔藥在我的腦中震了一下。我毫不遲疑地張開嘴，對他說：“沒見到奧黛麗很失望吧。”
格萊林特子爵的表情立馬變得很緊張。
“不……”他艱難地給自己找補，“我畢竟收到了凱瑟琳夫人的邀請……不……”
就在他搜腸刮肚，試圖既不冒犯我也不暴露自己的小心意的時間里，我的理智緩緩回歸，順著臉頰的溫度一起上升。
自己知道就好了！為什么要說出來！而且！如果他還是這樣的情緒，我找不到轉(zhuǎn)移的話題，他一定會遷怒于我的！
可我竟然想不出另外的話題了。像百科書一樣介紹格勞克斯玫瑰嗎？要不現(xiàn)在就跑吧！不行，尼根夫人就在這里，想想自己到底應(yīng)該做什么！
格萊林特子爵的眼神里逐漸帶上羞憤。他對我很生氣，認(rèn)為我故意在挑釁他。
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于是，我再次不動腦子地說了出來：“我只是說了一句實話，我知道你就是這么想的?！?p> 現(xiàn)在只有把頭插進(jìn)土里才能表達(dá)自己的歉意了。格萊林特子爵握緊了拳頭，但由于良好的家教和一些虛偽的道德以及《刑法》的規(guī)定，他沒有一拳揍到我的臉上，只是轉(zhuǎn)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我絕望地捂住了臉。
耳邊傳來隱約的鳥鳴聲。它們來自很遠(yuǎn)的地方，但我能聽見，也能辨認(rèn)出方向，知道它大概的來源。反正現(xiàn)在也沒有同伴，我決定向那里前進(jìn)，途中發(fā)生什么，就隨機應(yīng)變接受。首先，要打招呼；等待對方問我一些問題，或者等對方講一講自己的情況；微笑，點頭，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不錯的傾聽者。這是社交的基本通關(guān)法則。我掰著指頭，心里默念，打招呼，聽，人家問什么回答什么，這樣就夠了。
“露易莎！”幾個我完全沒印象的人叫住了我，三男兩女。我對對方的五官都毫無印象，更別提叫出名字，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嗨！”
“聽說你從修道院畢業(yè)了，在茶會上我們一直不敢問呢?！币粋€穿著亮粉色禮服的棕發(fā)女子揮開扇子，遮住下半張臉，靠在另一位女伴的身上，“你現(xiàn)在成非凡者了嗎？”
“沒有?！蔽覕蒯斀罔F地回答。在這期間，我完全沒覺得自己在說謊，反而覺得自己的妄想都是真的。我也的確不是黑夜的非凡者。
“真的嗎？你成績很好啊，而且當(dāng)修女也沒關(guān)系吧。”另一個女子的語氣略顯刻薄，“你不是很信仰黑夜女神嗎？”
“我是很愿意做修女，但我沒有通過考核。”我倒是對對方奇怪的語氣沒有任何想法，“我的書面成績是足夠的，但是……”
“怎么了？”
“這是修道院的機密?！蔽议]上了嘴。
差點就忘了……修道院的最后一道考核是要求絕對保密的。沒有參與過修行的人，哪怕懂得非凡者和神秘學(xué)的很多秘密，也不能隨便了解到教會的運行方式。在那道考核中，我們一個個走進(jìn)那間密室，要直接面對十三位大主教之一的露娜·辛波斯卡，在她的非凡能力下，誠實地回答一些問題。我試著去回憶那幾道讓我被女神淘汰了的問題，想到第一個問題，我就忍不住眼眶發(fā)酸，不愿再繼續(xù)這樣的挑戰(zhàn)了。
問到第三道，辛波斯卡閣下便搖搖頭，讓我離開了密室。
“那你以后還想當(dāng)非凡者嗎？”有一個男子試探著問我。
“加入教會嗎？”我苦笑了一下，“還是算了。”
“只因為一點挫折就放棄了嗎？”棕發(fā)女夸張地倒吸一口氣，“你應(yīng)該堅持下去呀，堅持是可貴的美德。你應(yīng)該比我們都堅強?！?p> “但是，女神也教育過，要尊重別人的拒絕?！蔽也莶菰谛厍包c了四下，“這次失敗不代表我從此會放棄我對女神的信仰。”
我好像聽到低低的輕笑聲。很快，棕發(fā)女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可是，成為非凡者之后，說不定女神又會欣賞你了呢？”
“什么意思？”我皺起眉頭。
“沒什么?！笨吹轿业谋砬樽兓匕l(fā)女再次悠哉地?fù)]起扇子，樂呵呵地看著我，“只是提出我的猜想而已?！?p> 她有地下非凡者的渠道。我慢慢從她的態(tài)度里品出了這樣的意思。
甚至，她有可能已經(jīng)是一個低序列非凡者了……
思考片刻，我給出了一個自認(rèn)為還算不錯的答案。
“我認(rèn)為女神一直很欣賞我?！?p> 低笑聲又窸窸窣窣地傳出來。
“好吧?！弊匕l(fā)女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你能來拜訪，嗯，為你自己，也為了女神，看看另一條道路吧。”
“謝謝你?！蔽蚁蛩斐鍪?。她愣了一下，收起扇子，把她的指尖輕輕握在我的指尖上。
“不用客氣。我們將來也許會很熟悉呢?！?p> 我收回手，轉(zhuǎn)身離開。身后的貴族少年們終于不再忍耐，自由地流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聲。
“我就說嘛，她就是這種笨蛋！”
“女神一直很欣賞我……哈哈哈哈，我說她，不會真的要出家吧！”
“她是真的想進(jìn)教會，我的天吶——不過反正她也沒什么錢，當(dāng)修女好歹還有保障呢。”
“她穿上黑夜教會的修道服還能看到臉嗎？”
“女神怎么可能欣賞她！祂只能看到一個斗篷在教堂里走來走去，都不知道底下藏著一個拜朗……”
我的腦子把最后那個詞做了自動消音。
“他們很蠢?！蔽揖従徸哌^精心養(yǎng)護的蘭花、玫瑰、仙人掌和小果樹?！八麄兒塥M隘。他們很愚蠢。他們理解不了這些事。他們是蠢貨。他們從未見過貝克蘭德之外、貴族頭銜之外的世界。他們什么都不懂?！?p> 我喃喃地說著，咬緊舌尖。一旦回到室內(nèi)，凱瑟琳夫人看到我的淚痕，一定會不停追問我。不可以哭。你不能告訴他們，也無法告訴他們，他們無法理解。
只能你自己理解，只能你自己遵守，只能你自己接受這樣的摩擦，接受這一切，你要接受這個事實，你已經(jīng)無法不受傷害。
一小顆眼淚在眼角緩緩蒸發(fā)。我努力呼吸，全身上下的騷動感慢慢平息下來。沉積著的非凡特性稍微變輕了，可我的內(nèi)心好像正被堅韌的繩索緊緊束縛著。
遠(yuǎn)處，尼根夫人正招呼著讓我們回去。再逗留下去，她就要給我們準(zhǔn)備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