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山正了正青色儒衫，“又給兩位道長添麻煩了?！?p> 阿牛老道人和陳觀主對視一眼，趕緊搖頭，幾乎同時伸手，把本來就在李西山面前的盛著雞和魚的盤子再往李西山那邊挪了挪。
李西山拿起筷子，夾起一整條雞腿，放進(jìn)楊見山面前的碗里。
陳觀主目光隨著那條雞腿緩緩移動，阿牛老道人深深埋著頭，在雞腿落進(jìn)楊見山碗里之后，啪嗒啪嗒兩聲，阿牛老道人身前的桌面上，兩顆水珠粉身碎骨。
楊見山的筷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夾起雞腿，緩緩啃咬起來。
沒多大會，飯菜一掃而空。
李西山打著飽嗝，揉了揉肚子。
陳觀主和阿牛老道人收拾走碗筷。
楊見山坐在木墩上，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李西山看著楊見山那張萬年不變的臉色，忽然氣不打一處來，伸長脖子，盡量壓低聲音，控制著怒火，“怨我？”
楊見山抬眼看了柴房那邊一眼，阿牛老道人和陳觀主都還沒忙完。
“切！”李西山嗤笑一聲，還在乎這點(diǎn)小事？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大叫一聲，躺在地上裝死？
楊見山?jīng)]有搭理李西山，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個小墳頭旁邊。
站了好一會，聽到腳步聲緩緩走來，很輕。
楊見山?jīng)]有轉(zhuǎn)頭。
“埋在里面的，是阿牛，百余年以前，就應(yīng)該埋在里面了······”
楊見山還是沒有說話，阿牛道人也沒繼續(xù)說下去，沒有說出還應(yīng)該多個墳頭，埋著那個應(yīng)該千刀萬剮偏偏好好站在這里的楊見山。
阿牛老道人緩了一下，“師父笑著問我，這下知道自己是誰了吧？”
阿牛老道人慘然一笑，“是阿牛誤了師父······是阿牛殘存的一份神識害了師父······”
“沒有阿牛，師父可以早一些找到持劍人，師父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神魂徹底消散，再也不可能再有那位行遠(yuǎn)老道人了。
至于持劍人，呵呵，七星劍都不知去了哪里。
阿牛老道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背聊S久之后，老道人才繼續(xù)說道：“師父說了，不怨你······”
楊見山抬起頭，沒看清天上的白云要飄向何方。
“道號行遠(yuǎn)，下次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阿牛道人伸出手，楊見山看到后，把破絹布拿出來，放在老道人手上。
老道人抬著手，停在那里好一會，又遞給了楊見山。
楊見山猶豫了一下，接過破絹布放進(jìn)懷里，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緩緩轉(zhuǎn)身離去。
阿牛老道人來找少年郎，必然要說的話已經(jīng)說出口，心中郁結(jié)卻半點(diǎn)沒有解開。
師父之前一直沒能真正離開鐵符山，又何嘗不是為了阿牛？師父這些年下山，又為何一直不愿回來？
沒有七星劍，師父確實(shí)不能奈那畜生何，卻沒想到師父會放任那畜生離開。
更沒想到，師父會因這少年而死。
憑什么？
走到道觀門口，楊見山和拎著小竹箱正要出門的李西山走了個頂頭。
楊見山要接過小竹箱，李西山不肯，趕緊自己背在身后。
楊見山就轉(zhuǎn)身下山，走過山門的時候，也不用再跨那道鐵門檻了。
回來的時候，也不用踩了。
也不用回來了。
楊見山走出好遠(yuǎn)，才轉(zhuǎn)過頭，凝神看了一會，才在門楹上模模糊糊看到三個字，就是不知道寫了什么。似乎前面有“遠(yuǎn)行”二字？再用力去看，反而更看不清了。
李西山一直不遠(yuǎn)不近地吊在后面，一直到山腳，李西山才輕手輕腳跟了上來，“陳觀主真是個怪人，做了道士，當(dāng)了觀主，還心心念念著早晚下山娶媳婦，生一大堆孩子······”
李西山嘖嘖幾聲，“真不要臉！”
這是那個虬髯粗魯漢子，紅著臉，在李西山面前親口承認(rèn)的。當(dāng)然，和李西山一再逼問，脫不開關(guān)系。
那家伙清醒過來，看著自己變成白骨的手臂和雙手，哭得稀里嘩啦的，不是因?yàn)樘郏m然真的很疼，只是因?yàn)檫@個樣子，肯定下了山也找不到媳婦了。
當(dāng)李西山神神道道弄了一小盆水，讓陳觀主擦了幾天之后，陳觀主就不敢攆李西山下山了。
李西山還是十分疑惑，“你說他一個修道之人，修心當(dāng)放在首位，修習(xí)道術(shù)還是其次，整天操心些吃喝拉撒的瑣事，做夢也想找個老婆生孩子，他是如何被阿牛那個老道人相中帶到山上的？”
楊見山眉頭緊皺，忽然想起上山之前老道人問的一個小問題，“小兄弟對那凡塵之事可還有掛念？”楊見山根本沒想著回答這個問題，就搖了搖頭。老道人以為楊見山已經(jīng)不再掛念，當(dāng)時就攆人了，當(dāng)時就攆人了！人道遠(yuǎn)行，遠(yuǎn)行的是什么？
“帶到山上做那砍柴燒火做飯的小童也說得過去，偏偏讓他做觀主，自己做那被呼來喚去的道人。結(jié)果怎樣？修心不行，道術(shù)更是稀爛，斬蛇的時候，斧子都壞掉了，也沒能把蛇砍死。唉，道士不像道士，修個屁的道法！”
李西山看都不看眉頭緊皺的楊見山，念念叨叨，就沒有一個是他看順眼的。
李西山說著話，不忘四處望了一眼，吃了人家這么多天，現(xiàn)在說這些話，難免心虛。
李西山齜牙咧嘴，把小竹箱往上托了托，肩膀被勒得生疼。和上山時相比，小竹箱自然重了很多，鐵門檻被陳觀主分成好多碎塊，一股腦都裝進(jìn)小竹箱送給李西山了。
李西山更加心虛，真就打定主意夸獎幾句陳觀主，畢竟那個粗魯漢子真不是個壞人，第一次見面，罵著趕著李西山下山，還真不是看李西山不順眼。
“陳觀主也沒看出來是多好一個人，倒也是個實(shí)實(shí)在在的人。自己說自己是個真人，還真是啊?！?p> 李西山想多說幾句，實(shí)在說不出來了夸人的話，干脆撓了撓頭。
李西山把注意力放在楊見山身上，“真不怨你。”
楊見山腳步不停，似乎沒聽見。
“要怪，就怪那老道人。就他那點(diǎn)本事，什么都別想，放走那條小蟒蛇才是對的。”李西山想了想，“他還敢對你動手動腳，這就更不太善了?！?p> 楊見山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