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燛城郊二十里外農(nóng)戶小院中:
穆雪如癡傻般看著面前人褪去偽裝,顯露出真面目,一股恐懼逐漸涌上心頭,面前的,是個她從未有資格見的人,也是個白一出生入死也要守護的人,此人,穆雪敬之,但也憎惡之。
他就是月影閣的閣主墨。
世人不識墨本來面目,但世人大多識得月影令牌,此刻,這令牌就懸掛與黑衣人腰間。
震驚之余,穆雪忘了行禮,脫口問道:“閣主,你在白日里來見我,不怕泄露身份嗎?”
“你此時稱我為閣主,不怕月影刑罰嗎?”
“白哥哥去了哪里?”
“你擔(dān)心他?”
“馹塋說,他此次要與我一同執(zhí)行任務(wù)。”
“馹塋能說了算?”
“在屬下眼里,馹塋能說了算?!?p> “你不過是個行走江湖的孤兒,既非影奴,也非暗衛(wèi),月影閣之事與你無關(guān)。”
“那閣主為何要派影奴盯梢于我?為何要派馹塋聯(lián)絡(luò)于我?”
“那是暫時的?!?p> “暫時還是長久與我無關(guān),我只想平安見到母親,閣主,我母親是你的屬下嗎?”
提到穆雪母親,黑衣人回過頭來,蒙面巾將他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盯著穆雪,緩步靠近。
看著那雙眼眸,穆雪心中的勇氣一下子潰散殆盡,自懂事起,無數(shù)次,穆雪都夢見過母親,不一樣的表情,不一樣的裝束,唯有那殷殷期盼的眼神,從未改變。
母親在期盼什么?面前人與她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為何一定要她孤身赴險?有為何始終不告訴她實情?這些問題,像亂麻般糾結(jié)在此刻穆雪的腦袋里,令她恐懼,既害怕接近又無法舍棄。
慢慢跟著對方步調(diào)向后退去,穆雪低下頭,掩蓋起表情,姿態(tài)不再如先前般強硬,渾身透著倔強、無奈、讓人憐惜的感覺。
墨沒有再次開口,穆雪的所有想法他都能猜得到,今日來,也不是找她麻煩的,白一沒有完成任務(wù),正在地影閣受刑,這是規(guī)矩,但墨亦有擔(dān)憂,白若是熬刑不住,便會壞了他之后的大事。
因此,這件事還得用得上穆雪,他逼對方退到墻角,確定門外路人看不清穆雪的行為之后,才止步,開口:
“從此處往蕓燛城方向走五里,有座鬼礪山,你可知道?”
“……知道?!蹦卵┗卮?,頭仍未抬起來。
不去細看她的表情,墨反背雙手繼續(xù)說:“去鬼礪山,在山腰間有個貨郎會等待著你,他的柑橘一文錢兩個,你嫌價貴,還以一文錢三個,他不允,你便妥協(xié),買六個柑橘,給他三文錢,你把柑橘吃了,他會帶你去見一個異裝女子,從那女子口中,你就可以得到白一的消息了?!?p> “為何幫我?”
“問多了命就沒了。”
“閣主,我不想見白哥哥,只求你不要懲罰他,他是……”
穆雪的話未說完,但墨已經(jīng)不想再聽了,他現(xiàn)身,不是為了糾纏穆雪與白一之間的感情,交代完后,墨扔給穆雪一個包裹,慢條斯理走回到院子中間,抱起劈砍好的柴木,向里屋走去,就在這幾步之間,他的偽裝已恢復(fù)如初,毫無破綻。
沒有時間讓穆雪多想了,因為粗布包裹一角從她懷中滑落下來,同時里面露出幾縷烏發(fā)。
包裹里是什么東西,不言自明,它像警告般震懾著穆雪的神經(jīng),令她不得不放下?lián)鷳n,立即行動。
穆雪是個聰明人,閣主現(xiàn)身,她絕不會以為是惻隱之心,那不可能,歷來江湖水深,堪比朝堂,尤其像墨這種游走于各方力量之間,還能如魚得水的人,不論于白一還是于她,都一樣,憐憫體恤只有不諳世事者才會相信。
壓抑下恐懼,穆雪瞟了眼門外,沒有路人經(jīng)過,于是她快速將包裹扎緊,背好,整理好頭發(fā)和衣裙,順手捕捉一只在院子里覓食的土雞,用隨身小刀抹了脖子,提著像沒事人一樣走出農(nóng)院。
推開柵欄門之前,穆雪的手臂抬起來晃了兩下,里面?zhèn)鞒龆《‘?dāng)當(dāng)?shù)你~錢碰撞聲,是她昨晚塞進去的雀舌花銅錢。
聲音傳入茅草屋里間,沒人回應(yīng),卻有兩個黑影被拋擲出來,落在院子中間,引得雞鴨四散奔逃,有幾只跑出門外,鉆進路邊雜草叢中。
穆雪沒有回頭去看院子里的黑影是什么,她只是關(guān)好門朝蕓燛城方向走去,以她的腳程,五里路,最起碼申時(15:00之后)才能到達,而那個賣柑橘的貨郎,未時末刻(14:45左右)還在蕓燛城門口,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墨口中的貨郎。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輕功再好,申時也趕不到鬼礪山,因為現(xiàn)在守城衛(wèi)兵向他走了過去。
一輛馬車路過他們面前,馬車是四輪,每個輪轂上有三十根輻條,都刷上了紅漆,輪子表面寬厚,花紋繁瑣,與馬頭嚼子上的花紋一樣,馬鬃分成幾股,銀飾裝點,馬車高2-3米,四方形,橫長足有4米多,一看就是皇親貴胄子弟使用的。
站在貨郎身邊的姑娘一看馬車到來,立刻抬起右手用袖子遮住臉龐,衛(wèi)兵正好停在貨郎面前,很奇怪瞅了瞅,問:“你遮什么遮?!看姑娘年齡,大概剛過及笄之年吧?不待深閨,奇裝異服,來街上閑逛,還站于城門前,與小販乞丐為伍,姑娘還怕難為情嗎?”
衛(wèi)兵口中充滿不屑,嘴角浮出冷笑,貨郎好心勸道:“官爺,她一介女流,就不要去跟她計較了,來,吃個柑橘消消火。”言畢,從籮筐中掏出一個最大的柑橘,塞進衛(wèi)兵手中。
其實,衛(wèi)兵也不想糾纏,平民女子為了生計,拋頭露面是常事,衛(wèi)兵心中有氣,順口嘲諷幾句而已,現(xiàn)在見貨郎圓場,便朝少女方向吐了口口水,不再搭理她,轉(zhuǎn)向貨郎問:
“小商小販不能在城門口擺攤,你不知道嗎?”
“官爺明察,我沒有在此擺攤賣貨,只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下,巧遇這位姑娘想買柑橘,順便賣了幾個給她而已?!?p> “既然賣了,籮筐還放在這里,與擺攤有何不同?快走,快走,被上官看到,我可是要被斥責(zé)的。”
“好,好,官爺稍待,小人這就離開?!?p> “哎!等等,”貨郎低頭收拾籮筐和扁擔(dān),衛(wèi)兵卻有喊住了他,說:“現(xiàn)在已到申時,城中集市已關(guān)閉,你還是出城回家吧,明日再來。”
“可小人若是今天不把這框柑橘賣完,就沒錢吃飯了?!?p> 貨郎急了,點頭哈腰求著衛(wèi)兵讓他待在城里,衛(wèi)兵好像也覺得他大老遠進城不容易,于是朝地上努了努嘴說:“這樣吧,貨物先留在城門口,你去幫我送封信,我給你幾枚散錢,讓你買飯吃。”
“官爺,不是不可以在城門口擺攤嗎?”
“是啊,不可以擺攤,但臨時放置物品可以呀!”
“那,那與我剛才所為有什么不同呢?”貨郎似乎被衛(wèi)兵搞糊涂了,不斷詢問。
衛(wèi)兵有些惱他煩,當(dāng)胸一把將他拉到面前,呵斥:“你到底去不去送信?不去就滾蛋!”
貨郎沒轍,也不能當(dāng)著他的面去找上官具告,只能忍氣吞聲回應(yīng):“官爺莫惱,我去送就是了?!?p> “那好,你稍等,我去拿信箋?!?p> 貨郎話音剛落,衛(wèi)兵就放開他的衣襟匆忙離開,此時他們身旁的少女已經(jīng)向馬車走去,貨郎目光一直在盯著她看,眼底透露出緊張神色。
就在衛(wèi)兵拿回信箋,再次走向貨郎時,他也發(fā)現(xiàn)了少女的舉動,正想上前阻止,卻猛然看到馬車車夫一把將少女拉上了車,還將她塞進馬車里,當(dāng)時衛(wèi)兵就愣住了。
難道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嗎?不像啊,大戶人家小姐這種作為,回去不被爹娘打死才怪,還能如此輕松淡定的坐馬車出城?
城外荒郊,除了農(nóng)戶,乞丐,不可能有貴胄居住,衛(wèi)兵張目結(jié)舌目送馬車遠去,冷不防貨郎走過來輕拍了一下他,嚇了一跳。
“你干嘛?!”
“官爺,信箋呢?”
“哦,這里,你那好了,送到城外十五里處,戌時前必須趕回?!?p> “那…能否先給我銅錢,我還沒吃飯,走不動那么多路。”
衛(wèi)兵似乎不想多費口舌,拿出五枚銅錢放在對方手心里,貨郎立刻握緊了拳頭,從他指縫間,可以隱約看到,五枚銅錢上印的花式,與普通錢幣不一樣。
等貨郎走出城門,馬車早已遠離,他看了看天色,又看看自己留在城門口的籮筐,抬起手腕晃了晃,銅錢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魝魅胫車硕?,沒引起任何注意。
不消片刻,城門口就發(fā)生了爭執(zhí),熙熙攘攘的聲音引來許多人圍觀,衛(wèi)兵趁著紛亂之際,脫身離開,鉆入一條小巷,很快沒了人影。
而城門口他原來站崗的地方,多了個橫躺在地上的人,穿戴與先前衛(wèi)兵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