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窗外雨聲泠泠,民警連聲安慰趕來醫(yī)院的舞蹈系主任,“我們已經(jīng)做了筆錄,一定盡力調(diào)查?!?p> “您有沒有聯(lián)系他的家人?”系主任眉頭緊鎖。
“有,我們咨詢了越清枝家鄉(xiāng)的派出所同事,這個孩子在福利院長大,必要的話,福利院可以派老師過來?!?p> 病房的蒼白光線照亮了郝沫沫血色不足的臉和精明發(fā)亮的眼。她已經(jīng)在越清枝的病床邊坐了半小時,可這個新生總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架勢,郝沫沫問一句,他答一句,沒一個多余的字。夜辰已進(jìn)入半睡眠狀態(tài),迷蒙中覺得有種剌剌的東西滑過自己的面龐,睜眼一看,正是郝沫沫犀利如刀的目光。
“老佛爺,您這是要用眼神將我凌遲了?”
“我剛才問你話呢,他沒上網(wǎng)選宿,你那個雜物間不是還能住人嗎,把他收了唄,順便給你屋里的蚊子換換口味,人家被迫只吃你這一道菜也有一年了?!?p> 夜辰去年入學(xué)前正作為隨行記者為支教活動寫報道,錯過了上網(wǎng)選宿,結(jié)果被安排進(jìn)由雜物間改制的宿舍,它戶型蜿蜒,窗戶、陽臺也小得可憐,不同時開著陽臺門和宿舍門就進(jìn)不來一絲風(fēng)。因為他自己住,這房便以“四人間費用的單人間”名揚校園,夜辰也有了“雜物齋齋主”的別號。
夜辰看向越清枝,后者靠坐床頭,盯著自己貼了膠布的手,目光沉靜。霧氣般的疏離感將他包裹得無懈可擊,夜辰捕捉不到他的情緒,更別提他的想法。
系主任推開門,郝沫沫和夜辰起身相迎。
“我送你倆回去,清枝還得留院觀察。”
“謝謝主任!”郝沫沫就好搭車,平時在校園里連順路自行車都搭,怎肯放過四個輪子的順風(fēng)小轎車。
“你放心住院,我明天就去幫你買生活用品,后天接你入住?!币钩秸f。
越清枝抬起頭,第一次與夜辰對視。他目光清澈,沉默不語,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讓夜辰緊張得連吞口水。直到他輕輕點了一下頭,夜辰才呼出一口氣。郝沫沫用手肘捅捅他,在他耳邊說:“你崩這么緊干嗎?還是你真的尿頻?”
雨刷單調(diào)地?fù)u擺,郝沫沫塞著耳機(jī)聽音樂,隨著節(jié)奏動來動去,本來就困意濃厚的夜辰被她直接晃進(jìn)夢鄉(xiāng)。這一天實在太長了,幾個小時前他還好端端在火車上,現(xiàn)在他不僅渾身的消毒水味,還多了一個舍友。
尖銳的剎車聲劃破夢境,郝沫沫的驚叫應(yīng)聲而起。
“有鬼??!”
夜辰一下就醒了。車前方,一個撐著黑傘的黑衣女子正在路邊幽幽行進(jìn),及腰長發(fā)如一片黑霧。聽到剎車聲,她連頭都不回,步速也不變,似乎與他們生活在不同的維度,壓根聽不見現(xiàn)代工業(yè)品的噪音。
系主任不知所措,夜辰正要建議他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一輛白車又靈車似的開到女鬼身邊,走下一個男人。
夜辰沉痛地捂住眼睛。流年不利,趕上個人鬼情未了。
男人向他們看了一眼,伸手將“女鬼”往車上拽,她冷漠地甩開他,仍順著馬路牙子往前走,男人沖上去攔她。
“放開那個女孩!”系主任率先反應(yīng)過來,沖出車門喝止男人。
可那個女孩一回頭他就腿軟了。
她沒有五官,臉上只有兩個黑黑的洞。
夜辰宕機(jī)的大腦慢慢轉(zhuǎn)動起來,覺得這個大晚上戴個墨鏡、蒙個口罩、黑衣黑傘的姑娘有點眼熟。
這不是他們學(xué)校的“蒙面魔女”蔓雪穗嗎?
“雪穗!”郝沫沫也看出來了,趕緊舉著傘跑過來,向男人喝道,“哪里來的流氓,光天化日之下……不,是月黑風(fēng)高殺人夜之下攔路學(xué)生!有本事,”她退到夜辰和系主任身后,“把他倆打趴下再說!”
“我是她哥。”男人說。
“我還是她舅呢!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快放開蔓雪穗!”主任義正詞嚴(yán),一雙瞇縫眼燃放著保衛(wèi)世界的理想之光。
蔓雪穗伸手將男人拉到一邊,向主任三人做了個“請”的姿勢。
三人眨巴著眼睛。
“好了,她請你們離開,各位可以放心了吧?”男人掏出名片夾,向系主任遞上一張名片,“歡迎各位老師去苔紫橫舟參觀,天黑路滑,好走不送?!?p> “蔓雨柯……苔紫橫舟總經(jīng)理……”主任看他確實姓蔓,頓時放松了些,看到苔紫橫舟的名號,又有些驚訝。
苔紫橫舟是國內(nèi)最大的工藝品生產(chǎn)商,傳說它是曾經(jīng)雄霸一方又迅速崩潰的蔓氏企業(yè)最后的幸存者,在國際獲獎無數(shù)被稱為“世界至美”的項鏈“銀星水鏈”,便是苔紫橫舟的前身蔓氏珠寶公司設(shè)計制作的,別說苔紫橫舟本身的資產(chǎn),單單這條項鏈的估值就直逼千萬美金。
虛驚一場,郝沫沫放松下來,又對搭順風(fēng)車來了興趣,攛掇主任去開車。
夜辰驚魂甫定,車漸漸駛遠(yuǎn),他回頭看著身形被夜色緩緩?fù)淌傻穆┧耄策b遙望來。映著車燈,夜辰發(fā)覺她戴得不是墨鏡,而是淡紫色的太陽鏡。
迎新志愿者聚餐早已散場,郝沫沫回到宿舍,滿桌子都是志愿者們幫她打包的小吃。夜辰回到宿舍,卻空無一人,無比蕭索。本想倒頭就睡,可滿屋狼藉的殘酷現(xiàn)實提醒他得趕緊收拾屋子,免得越清枝入住時會以為進(jìn)了亂葬崗。
將沒用的資料、書本塞進(jìn)紙箱,扛到樓梯口;把椅背床頭的衣服疊起來裝進(jìn)柜子,把存糧用塑料袋包好踢到床底下。他精疲力竭卻困意全無,只剩下不知如何與新室友相處的忐忑。
畢竟清枝不是一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