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次騎行（二）

　　兩人在一小塊樹影掩映的平坦的地方停好車子，也在這小小的公園里轉(zhuǎn)了一圈。站在山頂往四下望去，也能看到山下的居民區(qū)，以及車水馬龍般涌向東山的車流。

　　這公園實在是小，沒一會兒兩人就轉(zhuǎn)完了，又回到了停著車子的地方。連續(xù)運動兩個多小時，此時兩人也都有點餓了，一商量后便打開背包，鋪開防潮墊，拿出食物，開動起來。雖然是在山上野餐，但因為陳怡云同樣準備了豐富的配料，竟然也不比在家里吃的味道差。

　　歐陽屹嵩一直都是在學(xué)校的食堂里吃飯，要不就是在學(xué)校外面的餐館里吃，乍然吃一次帶著家里味道的飯，頗覺有些別樣的滋味。他不由贊道：“陳阿姨的手藝真不錯，比餐館里做的好吃得多了?！彼m然沒有說那餃子任何好吃，但從他的話里卻可以聽出來他很喜歡吃。

　　李瓊玉微笑道：“當然了，陳阿姨可是專門去廚師培訓(xùn)學(xué)校專門學(xué)過的，而且做的飯又帶著她老家的味道，又跟飯店里的有所不同?！?p>　　原來，從李瓊玉小時候起，陸斌就在她爸爸的公司工作，給李權(quán)開車，陳怡云則是她家的保姆，兩人又恰好來自同一個省。所以李瓊玉的媽媽劉蘭馨便介紹他們認識，后來兩人竟真的結(jié)了婚。再后來，李瓊玉上大學(xué)后要搬出來住，為了方便照顧李瓊玉，李權(quán)便讓他們夫妻倆帶著兒子陸濤，與李瓊玉一起住到了現(xiàn)在的公寓里。

　　兩人邊聊邊吃，其實多半都是李瓊玉在說，歐陽屹嵩更多地是在聽，偶爾插一句，或回答一句。吃完飯后，兩人又將垃圾分類后扔到公園的垃圾桶里。

　　兩人又休息了一會，就快到下午2點了，也到了要返回的時間了。兩人于是便又有一搭沒一搭地一邊聊著一邊推車下山。

　　兩人走到半山腰，就要騎行下去時，歐陽屹嵩卻有些擔(dān)心了，因為騎自行車下山可比上山危險多了，更何況李瓊玉還是第一次騎車下這樣長的坡。好在這段路基本是直行，沒有轉(zhuǎn)彎，難度相對要小一些。

　　但是，歐陽屹嵩還是鄭重且嚴肅地面對著李瓊玉叮囑道：“下山一定記著，要捏緊了閘絕對不能放松，車速要和平地騎行一樣，甚至還要慢點。你是第一次騎著下山，到距離山腳一二百米時，才能稍稍放松點車閘。”

　　李瓊玉臉上已顯現(xiàn)了興奮之色，“好，沒問題。”

　　歐陽屹嵩仍然不放心，又叮囑道：“現(xiàn)在路上沒有人，我們并行吧，你不能超過我的速度。”

　　看歐陽屹嵩這樣緊張，李瓊玉雖覺有些好笑，但知道他是擔(dān)心自己，便認真地說道：“好，我知道了?！?p>　　歐陽屹嵩又皺了皺眉，思忖著說道：“要不我們找個教練教一教，我覺得我這點連業(yè)余騎手都算不上的，還真教不了你?！?p>　　李瓊玉笑了，“沒必要，我們只是隨意騎，隨意走而已，騎不了就推著走就行了，干嗎要為難自己。”

　　歐陽屹嵩也笑了。于是，兩人又檢查了一下車閘，確認沒問題了，這才跨上車，捏緊了閘，以與平地快行一樣的速度，小心翼翼地下山。一路上，歐陽屹嵩一邊要注意自己前方的路況，一邊還不時的瞄向李瓊玉，看她的狀況是否平衡。

　　李瓊玉此時已是不由自主地高度緊張，使勁捏緊了車閘，不一會兒，她的手就有些酸麻了，但她咬緊了牙，注意力更集中在前方的路況上。她只感覺到不管是精神上還是手指上，只要稍微放松一下，車子似乎就會脫離控制，這迫使她不得不更集中注意力，更使勁捏緊了車閘。

　　此時，在她的心里，什么都沒有了，只有緊盯前方的路，只有手里緊緊捏著的車把手，以致于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剛開始她都沒注意到。

　　眼看著就快到山腳了，這時歐陽屹嵩說道：“可以稍微放松點車閘了。我先放了，你跟在我后面，注意控制車速?！闭f完，歐陽屹嵩便率先朝山腳沖了下去。李瓊玉也微微放開一點車閘，車速一下子加快了許多?？粗c歐陽屹嵩之間的距離拉大了，她又放開一點車閘，車速更快了，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也更大了。

　　她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騎過自行車了。小時候是爸爸媽媽陪著她，教會了她騎自行車，不過那純粹是學(xué)著玩的，因為出門都有車，因此她并沒有多少機會自己騎車。自從媽媽去世后，她就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所以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自己去騎自行車。

　　這次，因為這樣偶然的機會，她與歐陽屹嵩一起來到這無名的山上騎行，卻沒想到會是這種完全出乎預(yù)料的感覺。

　　車速越來越快，李瓊玉的精神也越來越集中，她的眼睛似乎都不敢眨一下。而且，此時不僅是手指在緊握車把手，就連手臂都使出了全力，以便維持身體和車子在快速下沖中的平衡。

　　在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中，李瓊玉盯著前面的歐陽屹嵩，與他之間的距離保持不變。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次出來不容易，不能連累了師兄，必須要像師兄說的那樣，要絕對保障安全，維持好平衡和車速。

　　車子似乎在轉(zhuǎn)瞬間就沖到了山腳，進入平地，但是車速仍然越來越快。李瓊玉只覺得自己的精神已完全集中在了車子上，十年來每時每刻都在困擾著自己、使自己總處于精神緊繃的對抑郁癥的憂心竟然不見了，自己此刻精神所在的唯有飛馳的車子，以及如何維持車子和身體平衡的問題。

　　某一時刻，她忽然有一種想要伸開雙臂，如泰坦尼克上的露絲一樣，伸開雙臂享受撲面而來的風(fēng)。好在，她的最后一絲理智還在，她沒有放松車把手，也沒有放松對前面的歐陽屹嵩和路況的觀察。

　　可以說，這次下山騎行帶給她的新鮮、刺激的感覺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放松，從時刻對抑郁癥的緊張轉(zhuǎn)換到對騎行下山的緊張所帶來的精神上的輕松體驗。她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有這種精神放松的感覺了。

　　盡管仍有精神上的緊張，但卻是另一種緊張，這似乎是對一種看得見的安全的緊張，它完全不同于這十多年來在抑郁癥的壓抑下的那種緊張，這兩種緊張之弦間的轉(zhuǎn)換，帶給她的是多年來未曾體驗的一種真正的放松。

　　車速進入平地后，逐漸慢了下來。騎行下山的這段時間對于歐陽屹嵩來說，只有短短的十幾分鐘，但對于李瓊玉來說，卻似乎很漫長，漫長到使她的心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時間內(nèi)，她完全放下了十多年里時刻折磨她的心病，此刻她感覺到身心都是無比的輕松——盡管她剛剛經(jīng)歷了好幾個小時的運動，盡管這可以說是她有生以來一天內(nèi)最大的運動量了。

　　待車子無法依靠慣性再往前行時，李瓊玉輕輕一捏車閘，停了下來，然后跨步下車。將車子停好后，她靜靜地仰頭站著，下垂的馬尾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擺。她面上無悲無喜，似是在感受輕撫面頰的微風(fēng)，又似是完全陷進了自己思緒之中。

　　歐陽屹嵩待車速平穩(wěn)下來后，這才能夠回頭去看跟在后面的李瓊玉。然而一看之下，卻見李瓊玉已經(jīng)下了車，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他不由吃了一驚，他不知道在自己無暇去看的這短短的幾分鐘里，李瓊玉發(fā)生了什么。他急忙掉轉(zhuǎn)車頭，猛蹬了幾下，迅速來到李瓊玉跟前，單腳蹬地停下車，一邊跨下車，一邊焦急地問道：“李瓊玉，你怎么了？”

　　聽到歐陽屹嵩的聲音，李瓊玉才回過神來，她轉(zhuǎn)頭定定地看著歐陽屹嵩，輕輕說道：“謝謝你，師兄?！?p>　　歐陽屹嵩不知她為什么這樣說，一臉的茫然，“嗯，怎么了？“

　　李瓊玉笑了一下，“沒什么，我只是很多年都沒有體驗過這種輕松的感覺了，在回味而已?，F(xiàn)在沒事了，我們可以走了?！闭f完她扶起車子，等著歐陽屹嵩上車。

　　“好?！睔W陽屹嵩應(yīng)道。盡管他不明白李瓊玉為什么會在這么長時間的運動之后會感覺到輕松，但也沒有追問，只說道：“你還在前面吧，我仍然跟在你后面?！彼墒遣桓以僮咴谇懊媪?，要不然都有可能把人給丟了。

　　李瓊玉應(yīng)了一聲，“好?！北懵氏仍俣瘸霭l(fā)了。

　　回家的路上，歐陽屹嵩也不知為什么，就是感覺到與來時的氣氛不一樣了。他不知道是為什么，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

　　又經(jīng)過一個小時多的騎行，兩人終于回到了清麗雅苑的大門口。在小區(qū)門口下了車，李瓊玉對歐陽屹嵩說道：“師兄，我之前已經(jīng)跟陳阿姨說過了，你今天晚上在我家吃飯。你回去別多待，過一會就來我家吃晚飯?！?p>　　這個邀請對歐陽屹嵩來說來的有點突然，他不擅與人交往，也不大愿意去別人家里，所以當李瓊玉說請他晚上去吃晚飯時，他下意識地搖搖頭，“哦，不用了。“

　　卻見李瓊玉鄭重地說，“師兄，你能帶我一起效游，所以本來我就想要請你吃飯的，更何況這次出游對我來說，幫助很大，你一定要過來，這樣以后再麻煩帶我時，我才不會不好意思?！?p>　　聽李瓊玉這樣說，歐陽屹嵩覺得有些好奇，他不知道這次普通的出行為什么會對李瓊玉的幫助很大，但卻又不知道該不該問。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只是對于李瓊玉的邀請，他又一時不知該如何拒絕，只好說道：“那好吧，謝謝了?！?p>　　李瓊玉笑了，“應(yīng)該是我謝謝你?！?p>　　約好時間之后，兩人便分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