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巨變十日前，風很清，吹在夏日的熱浪中，涇渭分明，好似破浪的海鷗。
田占東坐在陰涼的角落里，嘴里吸溜著一碗冰粉，手工研磨的冰粉清涼爽口，美中不足的是他沒有錢加料，只有一個拍碎的薄荷葉。
他今年只有十五歲，但出來工作已經(jīng)有數(shù)年了，仔細一數(shù)，好像是有個四年，不知道下一個四年，他能不能攢夠錢，也不敢說太多理想，能擺一個自己的小攤就好了，不賣其他的，就賣一些自己喜歡的。
夏天賣冰粉，冬天賣糖葫蘆。賣不出去就自己吃，多好。賣出去也開心，賣不出去也開心。等再過幾年，鄰村的萍兒也長大了，自己就托阿娘過去提親。
夏天容易讓人犯困，不敢睡覺的人也只能瞇著眼睛暢想一下未來。
田占東很快就將冰粉吃完，他仔細用衣領擦干凈，他本來也喜歡最后舔干凈，直到有一天看見開米店的王大娘，吃過冰粉后隨手給了自家的狗。
那碗舔的跟鏡子一樣。
那次之后，田占東就養(yǎng)成了隨身帶碗的習慣，雖不方便，但心里也倘然了許多。
一來說不定為自己省下了許多藥錢，二來自己工作之余，小碗一擺也能要錢。只是被城里的幾個龍頭追打了幾次后，田占東陰差陽錯拜了山頭。
日子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將碗裹嚴實后小心放到了懷里，打工人從不看時候，吃過飯就是工作時間，田占東對外都說自己的一個酒店的小跑堂，實際上卻是一個拉客的飯托。整天在南北大街上，對著南來北往的行人推銷賓城的特色。
一來二去，田占東也算小有名氣，尤其是城內居民，更是對田占東信任，常常來。
這行說淺也淺，主要看緣分，說深也深，還得看你的眼神和口才。田占東不一樣，他看命?，F(xiàn)在還有一炷香到午時，往天上扔一塊石頭，掉下來砸到十個人，十個人都是要吃飯的。
午時街上人不多，尤其是夏日不下雨的時分，狗都不愿意上街。
田占東來到了冰粉攤子前，對賣冰粉的張伯說道：“張伯，我買十份小料?！?p> “好嘞，十份小料?！睆埐闷鹉旧拙鸵⑼耄蝗煌Ｏ?，多年來的機械習慣明顯沒法接受這種奇怪的指令。自己應該怎么辦來著？起碗，抄勺，一共六勺，三深兩淺一勺湯，然后撒上小料。
張伯抬頭定睛一看，不由笑罵起來：“田占東，你跑來消遣你家大爺了，剛剛你吃的時候摳摳搜搜，現(xiàn)在吃飽了，開始喘氣了，這七街八巷里誰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精打細算會過日子？趕緊走，別煩我?！?p> 田占東笑嘻嘻擺出了二十文大錢，分成四堆摞好，分文不差。
張伯奇怪看了眼天空，一切正常。
田占東趁張伯沒有瞎關心的時候，連忙說道：“這十份老伯你不用給我，待會兒誰來吃涼粉，就說這是隔壁東來酒家送的，今日酒家老板親娘過壽，他們被選為了幸運用戶，不僅送這份小料，而且只要拿著這張紙條去酒店，一律打九折。”
說話間田占東掏出來一疊紅底黑字的紙張，寫滿了祝福話語，只在最后留著一個東來酒家的標志。在紙張最上面，壓著四文大錢。
“張伯，這四文是老板請你喝茶的，生意興隆?！?p> 張伯笑呵呵點點頭，收下了那些紙張。
田占東最后又不留痕跡說道：“對了，最后一份小料和紙張伯你可得給我留著，晚點兒我?guī)n狗哥來玩，蒼狗哥上次吃過老伯你的涼粉，那可是贊不絕口啊?！?p> “得了，小東你說啥就啥?，F(xiàn)在滿城人都知道你和二道口狗哥關系鐵，你快別在老漢這邊叨叨了，老漢做個小錢生意，經(jīng)不住驚嚇?！?p> 張伯收好東西，挺滿意田占東做事的分寸。
田占東看了一眼隔壁東來酒店，忍不住走了進去，拉來小二說道：“這次可千萬不要說串了，被人識破雖然是小事，但是開酒家的誠信為先，以后被人做了文章就不好弄了?！?p> 老掌柜正瞇著眼睛打算盤，耳力意外的好，上了歲數(shù)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比如就比較怕死，凡事都小心，他不做聲響比了幾個手勢。示意小二只管放心承諾，自己等人絕沒有背后的小心思，到時候多出來的收入，一切都是二八分成。
田占東也注意到老掌柜的動作，朝老掌柜笑著打招呼，隨機離開。剛走到大街上，正尋思要找什么地方再下手，突然就看見一老一少兩個人朝他走來。
“王大爺，這么熱的天出來散步，可有些太過閑情了?！?p> 王大爺也開著玩笑，“估摸是早飯豆腐里鹽加多了，是有點兒咸?！?p> 賓城其實也不大，經(jīng)常在同一條街上走動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交情，受益于縣令大人這些年的有序管理，賓城沒有發(fā)生什么大事。
小事于是就不少，田占東了解后知道王大爺這是帶著孫兒去迎接教書先生，今天算是拜師宴了。
田占東看著有機會，于是問王大爺找好了地方?jīng)]有。王大爺沒有回答，只是搭著小孫兒的肩頭，不言語，只是笑盈盈看著田占東。
田占東早就有習慣了，做生意嘛，不寒磣。也沒有什么丟人的地方，于是還拔高了幾個聲音，“城南的張記羊肉湯，選用的是本地黑山羊的前后腿熬制的高湯，肉質細膩，湯汁濃厚，一口下去，就著一把蔥花，神仙不換。地道老饕還會要一爐酥香薄脆的燒餅，撕成長條蘸湯，滋味綿長。吃過羊肉，隔壁的花子雞可不能錯過，尤其是那里的辣雞，用松枝熏滿三十天，老母雞本身的油膩早就沒有了，一口下午，只有松香和肉香，用來解膩就是一個絕……”
“到時候你不著急，趕趟往前走兩步，看見一個包子鋪。包子鋪本來沒有什么新鮮的，但現(xiàn)在可是七月啊，你猜猜那包子里面是什么餡兒的？……”
“是了，大家都說‘千金不換’，大家都是小人物，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比金子還有價值，除了父母子女，有啥不能換的。可我上次吃過那稻香村美酒，我才明白，那錢算什么？難怪前朝詩人木白專門寫了一首詩，我那時候小，上學堂只知道袖子里和螳螂猜拳，但也記得那是一首讓人拿千斤換美酒的故事，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學問深……”
“最后你也閑逛到了城北，城北有一個店啊，不得不說！我們賓城北面多生產(chǎn)茶葉，尤其是什么十大名茶，多了不敢說，但我們賓城畢竟偏遠，大多數(shù)人只能聽個熱鬧，能拿出來五種名茶就不得了了。但城北！在城北有一個陸羽茶閣，沒得說，大有關系，什么好茶都拿的出……”
“出了城北就沒有什么好逛的，除了一個西瓜攤。哎，別說，你可一定要去買一個，出城北的十之八九都是遠門，這大暑天可一定要來一個習慣，他家的西瓜，包熟……”
一大串話，零零散散。沒完沒了。偏偏這小子能一口氣不斷說完，又或者是偷偷掌握了一門快速換氣的方法。有人試著模仿過，一共八百二十字，不急不慢，每次都三分鐘說完。
田占東說話時候陸陸續(xù)續(xù)有一群人圍了上來，等到他沉穩(wěn)有力說完最后一個字，周圍又是一片喝彩。田占東哈哈大笑，朝四周的人拱手，今天這錢怎么說都要和老板們提提漲價的事情。
他不喜歡去找客人，但是客人往往就來到了他的身邊。隔三差五有一些新花樣，人們也樂意去看。這就是田占東的一個獨特魅力，有他的擁躉者大言不慚，將田占東說成是賓城三怪排第四。
這時候王老頭才說道：“孫兒，都記好了吧?！?p> 一旁娃娃留著口水使勁點頭，“都記好了?！?p> 王老頭嚴肅數(shù)道：“都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