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洋娃娃

　　出乎穆葉意料之外，她似乎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生氣。見到柏舟以后她甚至連傾述或抱怨的欲望都沒有。

　　當(dāng)她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時，她納悶地看向了柏舟，難道這人的治愈效果如此之大。又搖頭笑笑，還是不在乎了吧。對于自己不太認同的人，自然也不會在意他對自己的看法。而老板，穆葉對老板對她的信任還是有些信心的，并且已經(jīng)計劃好，放完假一回實驗室就把事情跟老板說明一下。老板信任了她，便自會跟Ling旁敲側(cè)擊地解釋。至于James，他向來連研究生們的實驗進展都很少關(guān)心，更不會關(guān)心這些勾心斗角的破事。

　　不過穆葉倒也不能否認，最近自己好像確實淡泊了不少，多少有些受柏舟影響的。似乎就不記得在他身上看到過很負面或激進的情緒。想到這，穆葉又望向了身旁認真開車的這個人。

　　柏舟對穆葉突如其來的怔怔目光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但還是無意識地問，“怎么了？”

　　穆葉只低頭笑笑，“沒什么。”只覺自己怎能如此幸運。又慕然想到一個其實很早以前就想問，而后每每想到又總被打斷的一個問題，“柏舟，你們讀了J.D.就可以做律師了，你為什么還來讀Ph.D.啊？”

　　“因為你啊。如果我不來讀Ph.D，怎么能遇見你？”這話不假思索的就出來了。

　　穆葉瞪了他，這家伙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油嘴滑舌了。其實只是柏舟偶爾也會有對人生茫然的時候，不過在跟穆葉在一起以后，似乎人生的目標變得清晰了，所有的糾結(jié)也不復(fù)存在了。所以此時才能脫口而出，雖然儼然有點因果倒置。

　　了解穆葉不能接受任何邏輯上的漏洞，哪怕是甜言蜜語，又或真情實意，所以柏舟認真的解釋道：“因為逃避和機會吧?！?p>　　“嗯？”穆葉不解。

　　“大部分想做律師的人都是希望能伸張或主持正義。但是當(dāng)接觸了越來越多的案例以后才發(fā)現(xiàn)，并沒有嚴絲合縫的法律，也無所謂絕對的正義，有的時候甚至是跟自己以為的正義背道而馳。所以在做了一年律師以后，我就回來繼續(xù)讀書了，算是一種暫時的逃避。另一方面，也是想，也許多研究一些立法理論，說不定能給法律的健全添磚加瓦?！?p>　　“那你將來是準備留在大學(xué)做教授，還是回去做律師?。俊币驗槟氯~并不知道自己畢業(yè)以后何去何從，所以也從沒問過柏舟這個問題，這也是穆葉每每逃避談?wù)搶淼脑?。只是此時無意說到，便順便問道。

　　“這些都不重要了，順其自然。沒有完美的職業(yè)，也沒有完美的理想。只要認真做好正在做的事就好?！卑刂壅f到這里，停下看了穆葉，眼里是莫測的笑，“知道為什么嗎？”

　　穆葉點點頭，又搖搖頭。

　　“因為我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我’了?！痹诿撾x了“你”的前提下討論職業(yè)與理想都是無意義的。柏舟的右手離開方向盤，向著穆葉伸過來。

　　穆葉緩緩地伸出了左手，跟柏舟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兩人晦澀而甜蜜的相視一笑，已有千言萬語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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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過后，一家人坐在后院乘涼，柏舟母親拿了一套紫砂壺泡了普洱。隨便拉了幾句家常，便無話可說。Roche島雖然閑適，但也確實活動有限，更沒有中國城供柏舟父親淘古董，有時難免無聊。沒一會兒起了一陣晚風(fēng)，竟有了一絲涼意，畢竟到了九月，已近白露。

　　柏舟母親起身，把手邊的針織衫給父親披上。

　　“哎！過兩天就回去了吧，這邊也涼了?！卑刂鄹赣H喝了一口熱茶說道，語氣里頗有一些傷春悲秋的意味。

　　“爸，你是想念你的那些古董了吧。”柏舟揶揄。

　　“嗯，確實是。就只準你們年輕人有念想嗎？”

　　“也該回去了，月末你們那個什么學(xué)會不是還要在家里開個Party嗎？”母親緩緩地說。

　　“哎，那個又不需要我們張羅，他們也就是來借個地兒。”柏舟父親突然轉(zhuǎn)頭對穆葉說：“對了，穆葉，月末你也跟柏舟一起過來吧。都是一些搞神經(jīng)外科的?！?p>　　“好??！”穆葉雖并不覺得柏舟父親的同事朋友的聚會適合自己參加，卻也不好拂逆。

　　“你的那個植入手術(shù)的課題怎么樣了？”

　　穆葉苦澀的笑笑，“還沒解決?！?p>　　“方便說說你的嘗試嗎？”柏舟父親問。

　　穆葉把之前一個月的手術(shù)大體講了一次。又把自己目前的困惑說了一下，盡量回避了敏感信息。

　　柏舟父親點點頭，緩緩地問：“你，會用縫紉機【注】嗎？”

　　“啊？不會?！蹦氯~對柏舟父親突然不著邊際的一問有些不明所以。

　　“那明天讓你阿姨教教你，她那里有一臺。”

　　“好啊?！蹦氯~乖巧地應(yīng)著，雖然一時還不解其意。

　　回到臥室，柏舟洗澡之際，穆葉坐在床上，在網(wǎng)上搜索縫紉機的工作原理。幾個視頻之后，茅塞頓開。立時，腦子里便勾勒出了導(dǎo)引線與電極結(jié)合和分離的圖像。欣喜得從床上跳下來，恨不得立刻跟柏舟父親交流交流，礙于禮節(jié)，只能跑進了衛(wèi)生間，開心的摟了還在淋浴頭下面的柏舟的脖子。

　　“嗨！衣服濕了?！卑刂坌粗瓢l(fā)瘋的穆葉。

　　“我想我知道該怎么來做這個手術(shù)了。”穆葉激動地說。

　　“哦？是嗎？”柏舟拂開貼在穆葉臉上的幾縷濕漉漉的頭發(fā)，捧起那個水幕下喜笑顏開的臉，也跟著一起難掩開心。

　　穆葉踮起腳，吻在了那個彎成月牙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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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吃完早飯，穆葉幫著柏舟母親收拾好餐具便敲響了柏舟父親書房的門，“伯父，可以跟你討論一下那個縫紉機的事嗎？”

　　柏舟父親笑笑，“進來吧，看來是不需要柏舟他媽媽教你了?！?p>　　穆葉把自己的構(gòu)想跟柏舟父親講了講，過了一個晚上，穆葉已經(jīng)漸漸冷靜了下來。經(jīng)過這一個多月的嘗試，她很確定這個方法行得通，但需要對手術(shù)機器人大改，甚至連電極本身也要做細微的幾何修改。而這些都不是她能做的，是需要跟BioSky的人協(xié)商的。

　　“嗯，你的想法很好?！卑刂鄹赣H點點頭，“我其實也只是給你提供一個思路，再具體的，我也沒有更多的能幫助你了，畢竟沒有親眼見過，操作過?！?p>　　“那伯父你介意我把這個想法跟我導(dǎo)師分享嗎？”

　　這話可笑，“你的想法，你想跟誰說都可以?！?。

　　“可是這是伯父你想到的。”

　　“我想到什么了？我只說讓你去學(xué)習(xí)縫紉機。”柏舟父親仰頭笑道。

　　正說著，穆葉的手機響了，“不好意思。”她抱歉的笑笑，從牛仔褲的褲兜里掏出手機，“是我爸媽的視頻通話。”

　　穆葉站起來，拿了手機出去跟她爸媽講話。

　　“喂，爸，媽?！蹦氯~在家廳的沙發(fā)上坐下，對著落地窗外面喝茶的柏舟和他母親微笑著揮了揮手。

　　“現(xiàn)在你那里是幾個人??？”媽媽一副半生氣半開玩笑的語氣。儼然是仍舊耿耿于懷穆葉未及時跟她坦白她跟柏舟的關(guān)系。

　　“媽！我在柏舟家里。”穆葉看柏舟起身，往屋里來了。

　　“又跑人家里去了？那我們跟他爸爸媽媽問個好吧。”

　　“媽，你怎么老想要跟人家講話呢？”

　　“葉子啊，你是真不懂?。俊?p>　　“媽，柏舟過來了。”怕她媽說出什么過分的話，穆葉馬上提醒。

　　柏舟附在穆葉身后的椅背，對著手機問好，“叔叔，阿姨，晚上好?！?p>　　“誒！你們早上好?！卑职炙坪鹾芟硎苓@個來自未來女婿的問候，“小黃?。∧氯~又去叨擾你爸爸媽媽了？”爸爸客氣的說。

　　小黃，穆葉忍不住捂了嘴笑，嗯，別看這人皮白，里面確實黃得很，況且一個夏天以后，已經(jīng)曬出了些許的古銅色，姑且也算黃的。

　　“沒有叨擾，我爸爸媽媽很喜歡她過來?！卑刂坌θ菘赊?。

　　“聽說你爸爸也是潘岳人？”爸爸試探的問。

　　“是的，我爸爸在書房?！卑刂叟牧伺哪氯~的肩，示意去書房。

　　柏舟敲門進去時，父親正坐在書桌前，拿了個小型放大鏡，對著一個古董花瓶仔細的查看。

　　“爸，穆葉的爸爸媽媽?！?p>　　柏舟把手機放在了父親面前。穆葉緊張的握著柏舟的手，很怕她爸媽喊出“親家”之類的話。

　　倒是柏舟父親先問了好，把穆葉夸贊一番。

　　“老哥哥啊，聽說你是從潘岳出去的？”穆葉爸爸倒是一眼看出柏舟父親應(yīng)該更為年長。

　　“是的，五十年了！”柏舟父親含著嘆息的聲音似浸潤了那漫長的歲月。

　　“半個世紀了，潘岳早就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蹦氯~的媽媽擠進了屏幕里。

　　柏舟父親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瞬間后，變成一抹深不見底的惆悵。屏幕上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深的酒窩，還有那立體得更顯別致的輪廓。

　　幾人又寒暄一會兒，倒都是些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的客套話，待說到“老哥哥什么時候回潘岳來看看”時，穆葉終于松了口氣。

　　“穆葉，”視頻結(jié)束，穆葉正準備跟柏舟出去，卻被柏舟父親叫住，“你媽媽……”欲言又止，“她還有什么兄弟姐妹嗎？”

　　“嗯，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蹦氯~有些不解，卻也認真地回道。

　　“一個弟弟？”柏舟父親嘆口氣，“都是親生的嗎？”

　　“嗯?！?p>　　柏舟父親低頭想想，猶猶豫豫地問：“可以問問你媽媽哪年生的嗎？”

　　“196X年?！蹦氯~的疑惑更重。

　　老人點點頭。

　　196X年，比她小兩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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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孩子們出了房間，柏舟父親拿出Ipad，打開相冊，翻出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里前排站著三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后面站著一對清俊典雅的年輕夫婦。男孩都穿著那時少見的西服，白色襯衣的領(lǐng)口處打著領(lǐng)結(jié)。女孩穿了一條漂亮的公主裙。那都是當(dāng)時在香港的爺爺奶奶寄給他們的。

　　女孩一頭烏黑的卷發(fā)，笑得很是開心，兩頰印著兩個深深的酒窩，閃閃發(fā)光的大眼睛似能帶給所有人光明。那時的她只有三歲。

　　她那天為什么笑得那么開心呢？老人想起來了，因為在去照相館的路上，給她買了幾顆糖果。

　　她就像個小天使，總是給家里帶來無盡的歡樂。鄰居們也很喜歡她，因為長得別致，都叫她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