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子三領著衣衫簍縷的叫花子，如約來到順德興酒樓之時，董七女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對于討賬這種事，杠子三手下這些叫花子，倒是很在行的樣子，不用誰吩咐，早已有幾個乞丐，漫不經(jīng)心將順德興酒樓的街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另有叫花子打竹板，唱起了蓮花落，編排著順德興的不是。
內(nèi)容無非就是順德興欠債不還，那些詆毀的詞語，更是一套一套的，很是污穢不堪，惹得圍觀路人，發(fā)出陣陣哄堂大笑。
汪掌柜知道此事不能善了，而他也是早已有所準備。
但讓汪掌柜意想不到的是，大財東孟覲侯，居然在這節(jié)骨眼上，派人來酒樓定了席面，說是給他的寶貝女兒，擺酒壓驚。
侯爺可是省城大人物，可說他那里跺一跺腳，整個濟南府都要跟著晃三晃。
這樣的人物預定的酒席，汪掌柜當然不敢耽擱。
前來預定酒席的孟府管家，還特別給汪掌柜交代著，道：
“侯爺請的客人非常重要，想要請他品嘗老濟南的特色，汪掌柜可不要失了侯爺?shù)拿孀??！?p> 孟府管家的這番交代，猶在耳畔，而令汪掌柜心焦的是，那個討賬伙計找來的要飯花子，亂哄哄地堵在門口，吵著催要賬款，根本沒法開門做生意。
再有就是打發(fā)出去辦事的伙計，這個時辰了，還沒個回信兒。
汪掌柜心里非常焦急，催促著另一個伙計，再去打探消息。
汪掌柜外欠貨款較多，來他這里討賬的也是三教九流啥人都有，所用的法子更是花樣百出，而汪掌柜均能應付自如。
收買叫花子前來討賬的法子，早已有人這般用過了，為此，汪掌柜也是早已有所防備。
昨兒個就派人買通巡街衙役，酒樓這邊若是有啥狀況，衙役會趕來鎮(zhèn)場子。
以往這法子也是屢試不爽，虎狼般兇惡的衙役趕來，一陣拳打腳踢之下，無論是債主，還是雇來的叫花子，頓時作鳥獸散去。
而有些不濟的債主，嚇得屁滾尿流的大有人在。
但今兒個卻不知哪里出了紕漏，這些臭要飯的叫花子，已在這里鬧騰有一陣子了，然而，卻連個衙役的影子都未曾見到。
焦頭爛額的汪掌柜，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打發(fā)出去的伙計，這會兒卻跑了回來，帶回的確切的消息；
“衙役老爺們不來了，說是上頭另有差事安排?！?p> “扯淡，特么收了銀子，咋說不來就不來的！”
汪掌柜一聽這話就急了，但也只是抱怨了一句，隨之便陷入沉思。
以往那些巡街衙役們，處理類似事件的做派，只要是收了銀子，必定會出面幫忙鎮(zhèn)場子的。
今個兒之所以未能到場，估計是有人打通了，衙役們頂頭上司的關系。
想到這些，汪掌柜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他知道，衙門里的那些大老爺，很少過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但是看那個討賬的小伙計，也不像是上可通天的人物。
坐柜見汪掌柜沒了主意，便提醒著說道：
“今兒個這生意怎么做？欠賬這事兒好打發(fā)，大不了停業(yè)一天，也就拖過去了?！?p> “但侯爺預定的酒席，卻是拖不得的，萬一侯爺怪罪下來，咱順德興怕是難以在省城立足了。”
汪掌柜聽了這話，忽然靈光閃現(xiàn)，暗自思量著；
‘侯爺不早不晚，偏偏在這節(jié)骨眼兒訂酒席，顯然是在幫那個伙計討賬呢！’
心里有了這樣的想法，汪掌柜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悄聲問坐柜，道：“你看侯爺會不會跟那個討債伙計，有啥關系？”
“不能吧！侯爺那是啥身份的人?！弊駥Υ肃椭员?，覺得兩人身份懸殊，有關系是不可能的，若是真有啥關系，還用得著這樣費勁巴拉地討賬嗎！
坐柜心里這樣想著，卻沒敢說出口，他怕汪掌柜面子上過不去。
人老成精的汪掌柜，卻是有他更深層的考慮。
他知道侯爺之所以偶爾會光顧順德興，只因順德興距離侯府較近，有著老字號的火鍋招牌。以侯爺那樣的身份，若是宴請什么重要的大人物，是絕不會選在他這小小的順德興酒樓。
然而恰巧就是在這個時候，那小伙計討賬的聲勢，也是鬧得沸沸揚揚。
還有就是那些收了銀子的巡街衙役，居然推托，沒有來鎮(zhèn)場子。
汪掌柜與這些衙役合作這么久，像這樣收銀子，不肯出頭的情況，卻是絕無僅有的頭一回。
別人或許不會在意這些細節(jié)，但精明的汪掌柜，卻是說啥也不會相信，所有這些都僅僅只是巧合而已。
汪掌柜特別注重分析這些細節(jié)，幾件事情聯(lián)系起來，他就敏銳的覺察到，其中的蹊蹺，感覺整件事情暗藏玄機。
商場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汪掌柜很是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且他很快便做出了決定，吩咐坐柜去準備銀票，親自過去請討賬的那個伙計過來結(jié)賬。
坐柜有些驚訝于汪掌柜的轉(zhuǎn)變，這可不是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風。
要知道，汪掌柜也是經(jīng)歷過磨難的角色，那可是刀不架到脖子上，都不肯松口的主兒。
很是有些疑惑的坐柜，再次問詢著汪掌柜，道：
“若是付清他的所有賒欠，咱這酒樓用于周轉(zhuǎn)的銀子，可就告轂了！”
“到時候再想法子，先打發(fā)那個伙計走人，抓緊籌備侯爺預定的席面，將生意先做起來再說。”
汪掌柜這般隨口吩咐了一句。
坐柜得到確切答復以后，沒再多問，轉(zhuǎn)身準備銀票去了。
董七女也是未曾想到，狡詐的汪掌柜，竟會這樣輕易答應給清帳，原本他還以為，至少要在這兒鬧騰個三五天，才有可能逼他就范。
‘這般看來，雇傭乞丐討賬這法子，還是很有奇效的嗎！’
董七女心里暗自得意之時，張耀祖已是在熟練地打著算盤，算清賬面上所欠款項，隨手遞給了汪掌柜。
汪掌柜早已是心中有數(shù)，他只是粗略掃了一眼，便扭頭示意坐柜，付銀子。
張耀祖收起銀票，汪掌柜則取回所寫的欠款字據(jù)，至此，雙方已是交割完畢，打今兒個起就算是兩清了。
董七女笑著面對汪掌柜，道：“以后還請汪掌柜多多關照小號，只是要記得提貨之時，帶足現(xiàn)銀就好?！?p> “一定，一定，咱這也是不打不相識?。 ?p> 汪掌柜居然滿臉堆笑，親自送董七女二人走出店門。
返回店鋪的路上，張耀祖依然很是疑惑，道：
“汪掌柜這么痛快給清賬，不是他一貫作風，其中必有隱情?！?p> 隨后這般猜測著，嘟囔了一句；
“莫非是有人暗中相助！”
董七女卻不以為然，認為汪掌柜是怕影響生意，所以才答應給清帳的。
“杠子三這些人，還真是討賬的法寶呢！”
董七女在這里發(fā)著感慨的時候，杠子三便從街角處轉(zhuǎn)了出來。
依著事前的約定，董七女付給了杠子三另一半工錢，道了聲謝，轉(zhuǎn)身想要離開的時候，杠子三卻又叫住他，問起了心中的疑惑。
“順德興這事兒干得順暢，你這家伙，是不是早就買通了官家？”
杠子三這些人，以前也曾經(jīng)這樣幫人討過賬。
只是，哥幾個拉開陣勢，還沒多大會兒功夫，巡街衙役們就沖過來，一陣亂棒打得眾人抱頭鼠竄。
有些個倒霉債主，還因此而被帶去官府，安了個‘聚眾鬧事’的罪名，結(jié)果，幾乎被勒索得傾家蕩產(chǎn)。
杠子三這話讓董七女有些莫名其妙，疑惑的說道：
“欠債匯錢，不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嗎！”
“話是不假……算了，小哥啥時候再有討債這差事，記得來城隍廟找俺。”
杠子三覺得這錢賺得容易，丟下這句話，攥著銀洋，樂顛顛的去得遠了，
董七女卻還有些發(fā)懵，心里琢磨著杠子三和張耀祖的話，生出一種挫折感。
自以為是妙計安天下，哪里想到其中卻是暗藏殺機。董七女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這件事情讓他意識到，世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
張耀祖見董七女心事重重，情緒有些低落，便碰了碰他的胳膊，道：
“順德興的貨款已經(jīng)討回來了，你怎么還不高興似的?！?p> “哪里有不高興了，走吧！回去給柜上交賬?！?p> 董七女有心事，不想多說話，舉步朝商鋪方向走去。
兩人回到雜貨鋪，有位客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來人是侯爺?shù)墓芗?，他是來答謝董七女這個學徒伙計，仗義出手救了他家小姐。
管家不僅帶來各色禮品，而且還有一百塊銀洋作為謝禮。
董七女謙虛的推讓著，道：
“攔下一匹驚馬而已，這般微不足道的小事，何必如此重金相謝，何況先前已經(jīng)收了銀洋謝禮，這次卻是萬萬使不得?！?p> 而孟府管家，卻是另有一套說辭；
“這件事情對小哥來講，或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p> “但對于孟府來講，卻是生死攸關的大事，為此早已訂下酒席，小姐要當面致謝，我家侯爺是要面子的人，還請務必賞臉光顧?！?p> “言重言重，俺不過學徒伙計而已，當不起侯爺如此禮遇?！?p> 董七女這樣說著，卻見管家依然無動于衷，只好接著說道：“謝禮咱就厚臉收下，至于酒宴就免了吧！”
董七女只好收下謝禮，卻推辭著不肯去赴宴。
側(cè)旁站著的葛掌柜，聽了這話就很生氣，開口訓斥起了董七女；
“侯爺那是什么身份，設宴答謝那是抬舉你，你還在這兒矯情起來了……”
“別說你個小小的學徒伙計，即便是撫臺大人，接到侯爺?shù)恼埣?，也會欣然前往，京城里的王公貝勒，都與侯爺有交情哩！你在這里擺著哪門子的譜兒?！?p> 葛掌柜這話雖不中聽，說的卻是實情，考慮到董家還要在省城做生意，孟覲候這樣有身份、有勢力的人物，卻是萬萬不能得罪。
董七女暗自權(quán)衡一番利弊之后，便答應前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