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頭偏西,吳先生才回到當(dāng)鋪。
在他身后,跟著董家在縣城,各個商鋪的掌柜,以及各自的賬房先生,一行人魚貫走進正廳堂屋,
此時的吳先生,神色肅然,已是在向董善政匯報著,縣里各個商鋪,半年來的利潤進項。
“廣濟源糧店,庫存小麥七百八十九石,玉米六百四十三石,谷物雜糧兩百八十五石,上半年得利銀進項,七百六十九兩七錢……”
手里捧著賬本的吳先生,念到那個商鋪,就有掌柜和賬房走上前來。
他則問尋商鋪掌柜和賬房,所核對的賬目,是否屬實?
商鋪掌柜和賬房,也要對照手里的賬本,復(fù)述一遍吳先生所核對的賬目,兩者相符,方可作答。
在得到肯定的答復(fù)之后,吳先生才會將這一家的賬本,送到董善政近前,隨即進行下一家商鋪的匯報。
這是吳先生接掌貴和堂總賬房之后,他自己親自立下的規(guī)矩。
早在董老太爺還活著的時候,這規(guī)矩便已執(zhí)行多年。
任誰也不敢兒戲?qū)Υ幢闶?,平日里吊兒郎?dāng),天王老子也不怕的趙四,這會兒也是正襟危坐的聽著。
直到吳先生將手里最后一本賬,遞到董善政的手里。
而董善政依次看過以后,認可了,這次的對賬才算宣告結(jié)束。
看到董善政合上手里的賬本,眾人頓時輕松了許多。
趙四也長長吁了口氣,起身招呼,早已候在門外的伙計,擺上準(zhǔn)備好的酒席。
各商鋪掌柜、賬房圍桌而坐,大家一邊吃酒,一邊談?wù)撝馍系氖虑椤?p> 此時趙四又變得活躍起來,殷勤招呼著各位掌柜、賬房,勸著酒菜;
“坐在這屋里的沒有外人,都是咱自家的老伙計班底,吃、喝要盡興,講話也不用藏著掖著……”
對賬結(jié)束后的這桌宴席,算是各商鋪年中的溝通總結(jié)。
若是哪家商鋪遇到什么困難,這會兒便可以提出來,大家共同出謀劃策,協(xié)力幫助解決。
這是董老太爺早年立下的規(guī)矩。
商鋪對賬結(jié)束之后,董家設(shè)宴款待商鋪掌柜和賬房,同時協(xié)調(diào)解決,各商鋪生意上遇到的難處。
比如說收獲季節(jié)糧價較低,糧店掌柜想要囤些糧食,但又缺少購貨銀兩;
而當(dāng)鋪剛好有閑置的銀子可用,便可借支一些過去周轉(zhuǎn)。
再者,布行里有積壓的布匹,便轉(zhuǎn)去衣帽行,做了成衣再出售。
典當(dāng)行里有過期不贖,成了死當(dāng)?shù)姆e壓物品、貨物……
便可轉(zhuǎn)去雜貨鋪或其他商鋪,能夠自用的就留下自用,各商鋪都用不上的物件,便出售變現(xiàn)銀錢……
如此這般林林總總,各商鋪之間生意上的互補,在席面上就可拍板定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商鋪之間的協(xié)調(diào)告一段落。
趙四給在座之人敬了兩杯酒,自己又陪了兩杯……
眾人鬧騰到掌燈時分,各個商鋪的掌柜、賬房,酒足飯飽,已是有了幾分酒意,方才作罷。
自有伙計送掌柜們回去。
趙四親自安排,董善政和吳先生休息的房間之后,這才悠閑的出了當(dāng)鋪,往‘茗香茶館’去喝茶。
茶館是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
上有士紳商賈,下至販夫走卒,閑暇之時,大多都喜歡來這里消遣,吃茶閑聊,增長見聞。
茶品自然也就分了三六九等,極力滿足不同階層的需求。
茶館也是各種消息,傳播最快的場所,無論事關(guān)朝政社稷,或是鄉(xiāng)間的奇聞怪談、鬼怪傳說,亦或是張家長、李家短的市井瑣事……
只要在茶館這個小地方,露出半點風(fēng)聲,用不了多久,便可傳遍縣城的大街小巷,幾乎盡人皆知。
這會兒,茶館里的客人還不是很多,前臺說書先生,也還沒有開鼓講書。
趙四悠閑地走進茗香茶館,有些比較相熟的故交,看到趙四便起身打著招呼,這個喊趙掌柜,那個叫趙先生,拱手相邀。
面帶微笑的趙四,抱拳還禮,示意著幾人;
“不打擾了,各位隨意?!?p> 趙四性格豪爽,出手大方,做事又不拘小節(jié),出來闖蕩這么多年,結(jié)識不少黑白兩道的朋友。
如今,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青澀少年,已是縣城舉足輕重的人物。
此時,茶館角落靠里的一張桌子,有人站起身來,向趙四招手示意。
那人便是趙四要找的順子,看到他招手,便舉步向那邊走了過去。
順子給趙四倒茶,隨口說道:
“四哥,咱的貨可不多了。”
“嗯!有數(shù)”
趙四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心不在焉地隨聲應(yīng)著。
“四哥打算啥時候去省城?”
“定的明天一早走?!?p> “還讓柱子趕車?”
“嗯?!?p> “那我去和柱子說,讓他明兒個一早去接你?!?p> 趙四又‘嗯’了一聲,端起茶碗喝茶,嘬了片茶葉在嘴里含著,思索片刻,轉(zhuǎn)而問著順子;
“李福那個小混混,你知道多少?”
“早年他就加入了洋教會,是個小街混子,看不出有啥油水。”
“我要他的宅院和田產(chǎn)?!?p> “這好辦,我找?guī)讉€兄弟去……”
“又來了!”
趙四打斷了順子的話,扭頭吐掉嘴里的茶葉,接口說道:“這事兒咱不能明著來,要不顯山不漏水的做。”
“呃!四哥的意思是……來文的!”
“圈里人,有誰跟他走得近些?”
“嗯……二喜,聽說倆人經(jīng)常在一起賭錢。”
“叫二喜來見我。”
順子應(yīng)了一聲,起身,走到茶館窗前招了招手。
街角徘徊的幾人,有個小廝模樣的快步跑近前來,順子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一陣風(fēng)似的又跑開了。
順子走回到桌前坐下,提壺給趙四斟滿茶,道:“找去了。”
“嗯!你去找柱子,安排明天去省城的事兒!”
“李福那小子的事兒呢?”順子起身,又問了一句。
“我答應(yīng)人家,二個月之內(nèi)拿到房契,年底拿到地契,你回去琢磨琢磨?!?p> “那行,我先去找柱子,安排趕車的事兒?!?p> 趙四點頭,順子轉(zhuǎn)身離開茶館。
打發(fā)走了順子,趙四示意茶館伙計添水,盤起二郎腿喝茶磕瓜子。
沒一會兒功夫,二喜慌慌張張地跑進茶館,看到趙四,走到桌前也不敢坐,心里犯著嘀咕;
‘也沒做啥出格之事,今兒個,怎么忽然喊自己過來。’
心里沒底二喜,怯聲問道:“四爺,找我,有……有事兒?”
趙四示意二喜坐下,提壺給他倒了碗茶,隨口問他是不是認識李福。
二喜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雙手捧過茶碗,不知趙四問起李福是何用意,小心翼翼的說道:“偶爾在一起賭錢,也沒什么深交。”
“賭得大嗎?”
“這幾年他媳婦管得嚴(yán),大賭的機會不多。”
趙四不再說話,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心里盤算著,還是雙管齊下比較穩(wěn)妥。
放下茶碗,心里已是拿定主意,摸出個小蠟紙包,隨手丟在了桌上。
還算機靈的二喜,看到蠟紙包,立刻麻利地抹在了手里,神不知鬼不覺地掖進了袖孔,四下里掃了一眼,隨后等著趙四的下文。
趙四淡淡地說道:“給李福弄桿煙槍,缺貨去找順子要,就說我說的,呃!有啥不明白的也去問順子?!?p> 二喜哼哈答應(yīng)著,見趙四沒別的吩咐了,這才識趣的起身離開。
趙四回到當(dāng)鋪時,天已經(jīng)黑透。
先是過去跟董善政,閑聊幾句,商量明天一早去省城的事兒,定下行程之后,這才回到側(cè)院住的屋子。
趙四的女人--白秀娥,給他端來燙腳的熱水。
白秀娥是趙四從別人那里,可說是搶來的女人,兩人也沒舉行什么儀式,就住在一起搭伙過日子了。
趙莊老家的趙老太爺,至今也還不知道,老兒子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婆娘。
很小的時候,趙老太爺給趙四定了門娃娃親。
如今,女方家已對趙老爺子,暗示過好多次,意思是倆孩子年紀(jì)都大了,早點將婚事給辦了。
只是趙老太爺是個犟脾氣,當(dāng)年趙四賭氣離家出走時,曾經(jīng)放出過話來,說不再認這個兒子,趙四要是敢回家,就打斷他的腿。
因此對于親家的暗示,趙老爺子就只是裝糊涂,能拖一時是一時。
他是絕不會向兒子低頭的,更不要說是去請他回家了。
趙四哪里知道老爺子的難處,離開家后,沒了柳樹條子的威脅,如今自由自在,覺得日子過得挺滋潤,根本也沒打算回家這一說。
這會兒,趙四將雙腳插在水盆子里,攪動著盆里的水嘩嘩作響,他瞟了眼側(cè)旁的白秀娥,懶洋洋的說道:“今天跑了一天,累,腰痛?!?p> 聞言,白秀娥放下手里的擦腳布,挽起袖口,蹲下身子來幫他洗腳。
趙四已是狡詐的笑了,取出藏在袖子里,一支紅艷艷絲絨花兒,探身插在白秀娥耳畔的發(fā)髻。
然后,歪著腦袋,端詳著白秀娥秀美的容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嘮扯著,順便講了明天一早要去省城。
白秀娥并未感到意外。
這些年,每次董家來人對賬之后,趙四都要陪著去趟省城濟南,已經(jīng)成了慣例。
她只是像往常那樣,叮囑趙四路上小心,莫管閑事。
白秀娥很了解自己男人,知道他是個愛管閑事的主兒。
趙四聽了,扯著嘴角壞笑著;
“若不管閑事,如何抱得你這美嬌妻?!?p> “貧嘴?!?p> 白秀娥嬌柔的笑著,站起身來,扭動著腰肢,端著洗腳水潑到了屋外。
放下手里的銅盆,關(guān)上房門轉(zhuǎn)身回到趙四近前,伸手接過擦腳布。
趙四伸手將她拉倒在懷里,順勢滾到炕上,屋內(nèi)響起咯咯嬌笑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