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相
深夜。
藿璞等著侍女姐妹們睡著,她從床上爬起來,穿著睡衣悄悄溜出了房間。
藿璞舉著油燈上了樓,來到東側(cè)最里的一個房間,輕輕敲響了門。
門如約打開,宇托比亞帶著個黑面具出現(xiàn)在藿璞眼前。
“呀!”藿璞嚇了一跳,“你帶個面具干什么?”
“不是你說要秘密行動嗎?”宇托比亞指著臉上的面具,“大叔以前講的故事里,秘密殺手都是要蒙面的。”
“我們又不是去殺人!是去查大主祭到底在隱瞞什么?”藿璞瞪著黑色面具之后少年牧師的雙眼,面具的額頭上刻著“克制”一詞,品相很差,不知道是從哪個旅行奸商買來的次品。
宇托比亞從藿璞手里接過油燈:“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你和大主祭干嘛要來找大叔???”
藿璞強行把宇托比亞的面具弄了下來,扔在床上:“是大主祭他收到了來自唐奇神父的信件,說是得到了一件圣遺物,要交給大主祭?!?p> “圣遺物是什么?”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嘿嘿?!?p> “沒在夸你!”藿璞只能給宇托比亞解釋了一下,“還記得你剛學(xué)的《圣騎錄》嗎?共分幾卷?”
“三卷,《圣人卷》、《圣女卷》、《騎士卷》?!庇钔斜葋営浀煤芮宄?。
藿璞點點頭:“《圣騎卷》不是神明所寫,而是歷代圣皇陛下親自記錄下值得記入史冊的偉大人物所編寫的《神典》。只要模仿那些偉大人物的事跡,就能重現(xiàn)出那些事跡中的力量。模仿《騎士卷》的力量叫【騎士戰(zhàn)跡】,模仿《圣女卷》的力量叫【圣女奇跡】,二者都是只要知道故事,并且身份符合就可以進行模仿。但《圣人卷》不同,圣人卷留下來的事跡被稱之為【圣人偉跡】,必須要得到那位圣人留下來的圣遺物才可以進行模仿?!?p> “哦,我大概懂了?!庇钔斜葋営置俺鲆粋€新的問題,“但圣人又是什么???”
“這個解釋起來很麻煩,以后再跟你說,你現(xiàn)在只要知道圣遺物是非常非常非常珍貴的東西就行了?!鞭借钡溃疤破嫔窀刚f得到了圣遺物,為了不走漏風(fēng)聲,大主祭必須秘密前來,就只帶了一批高階騎士和侍女,還有我過來。”
“為什么不能走漏風(fēng)聲?”
“這個解釋起來也很麻煩,你不用管?!鞭借弊層钔斜葋唲e打岔,“我們是為了從唐奇神父手中接管圣遺物而來的,不過這個目的也只有我和大主祭知道,蘭蛹蘭繭我都沒告訴?!?p> “難怪你們剛來就問我大叔有沒有東西留給我?!庇钔斜葋啽е直圳に伎嘞?,“可是大叔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啊,完全沒有什么珍視的東西,死前也沒讓我保管什么,只是讓我把他的尸體埋在后院?!?p> “圣遺物的事情先不急,我們現(xiàn)在必須要先找出大主祭為什么要盜墓?!鞭借彪p手合十,看起來很緊張,“神明保佑,希望不要是最壞的結(jié)果?!?p> “最壞的結(jié)果?”
“大主祭有可能……”藿璞吞了口唾沫,似乎為這個想法而感到惶恐,“被魘魔蠱惑了?!?p> 不出藿璞所料,宇托比亞很快回了一句:“魘魔是什么?”
……
深夜,兩個小小的黑影慢慢在走廊上潛行,目標正是大主祭的房間——原本是唐奇的房間,整理出來后由大主祭居住。
他們沒有點油燈,而是藿璞手中舉著一塊小小的,發(fā)著幽幽夜光的蛹,為他們照明。
“這就是你的【甲蟲】繁星白蛹啊?!庇钔斜葋喴荒樒G羨地看著藿璞手里的蛹,“你創(chuàng)造的生物都好漂亮?!?p> “現(xiàn)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藿璞緊張地抓著宇托比亞的袖子,她這輩子都沒干過這種偷偷摸摸潛入別人房間的事情。
“好了,我們到了?!庇钔斜葋啺汛笾骷婪块g的門慢慢推開一條門縫,這座不知道多久沒翻新過的教堂里的房間鎖基本都已經(jīng)壞了,所以可以直接推開,他小聲對藿璞道,“按計劃行事,你進去吧,我給你放風(fēng)。”
“嗯。”藿璞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鉆進了門縫。
借著繁星白蛹發(fā)出來的光,藿璞看到了大主祭躺在床上的樣子,這位老者雙目緊閉,呼吸均勻,看樣子是睡著了。
藿璞悄悄地走到床邊,大主祭的行禮箱處,慢慢把它打開。
行李箱里只有一些洗具、衣物和書籍,沒有大主祭拿走的那根肋骨。
但藿璞還是有了發(fā)現(xiàn)。
一封信。
藿璞將它拿起,不敢在房間里看,趕忙溜出去,拽著宇托比亞回到他的房間。
“這就是你發(fā)現(xiàn)的東西?”宇托比亞看著藿璞手中的信。
“落款是唐奇·白木神父,這是唐奇神父寄給大主祭的信。”藿璞迫不及待地將信封打開。
“我不識字誒?!庇钔斜葋喌?。
“我知道,我念給你聽?!鞭借贝蜷_信紙,紙上是非常凌亂潦草的筆記,寫信的人似乎很急,信上的文字像是亂作一團的毛線一樣難以辨認,但藿璞還是竭力辨認了出來,“湯姆,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p> “湯姆是誰?”宇托比亞問道。
“湯姆·極樂,這是大主祭的名字?!鞭借苯忉屃艘幌?,然后接著讀信,“好消息是,我這里有一件圣遺物,你可以來拿。壞消息是,我這里有一只十分強大的魘魔?!?p> 藿璞捂住了嘴。
“繼續(xù)啊?!庇钔斜葋喆叽俚?。
藿璞定了定神,繼續(xù)念:“這只魘魔是【血剎】,你應(yīng)該還記得它吧。我借助圣遺物的力量,將它鎮(zhèn)壓在教堂里,但這維持不了多久,盡快來,你知道怎么找到我?!?p> “沒了?”
“沒了……”藿璞瞳孔不停地顫抖,“魘魔血剎……”
“那是什么???”宇托比亞一臉苦悶,他完全聽不懂。
“魘魔是一種邪惡的存在,它們不是生命,但對生命抱有極大的惡意?!鞭借狈畔滦?,語氣低沉,“血剎,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是幾百年前曾經(jīng)差點摧毀了整個圣城的可怕魘魔……”
“哦……”宇托比亞聽懂了,“也就說那個很壞很邪惡的血剎現(xiàn)在就在這教堂里?可是大叔為什么從來沒跟我說過?”
“不知道……”藿璞面色陰晴不定,“但大主祭他……”
“你們在干什么?”大主祭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背后響起。
“?。 鞭借眹樀没觑w魄散,她趕忙躲到宇托比亞身后。
“晚上好啊,大主祭?!庇钔斜葋嗘?zhèn)定自若地跟大主祭打招呼,一點也沒有做賊心虛的模樣。
大主祭目光陰沉,他看到了藿璞身旁的信紙,神情微怒:“你偷我的東西?圣冕,你忘記《美德錄》了嗎?偷盜可是大罪!”
“那你又如何?”藿璞抓著宇托比亞的手臂,與大主祭對峙,“難道盜墓,打擾死者安寧就不是重罪了嗎?”
大主祭眉頭緊鎖:“你看到了?”
“看得一清二楚!”藿璞從宇托比亞身后站出來,言辭激烈,“我需要一個解釋!你為什么要挖唐奇神父的墓!還有血剎是怎么一回事!”
大主祭沉默了很久,他凝視著藿璞的眼睛,終究長嘆一口氣:“本來打算瞞著你進行的,看樣子是不行了……”
“瞞著我?你想要瞞著我干什么?”
大主祭的手伸進自己的袍子里,從中取出了一張紙:“這是我在唐奇神父房間里找到的,是他的遺書?!?p> “遺書?”宇托比亞湊過去想要看,“你在哪找到的?我去過大叔房間那么多次都沒看到過?!?p> “他藏在了西側(cè)第三根木板的夾層里?!贝笾骷烂嗣钔斜葋喌念^,臉上露出意味難明的微笑,“他一直都這樣藏重要的東西,從我們是學(xué)生以來就開始了?!?p> 藿璞有些動容,她很少看到大主祭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你說唐奇神父是你的師兄對吧?”
“是,我們曾經(jīng)還住在同一間宿舍里,對彼此很了解?!贝笾骷朗掷锬弥z書,“他在遺書里面寫了自己把圣遺物藏在哪里,以及如何對付血剎,你自己看吧?!?p> 藿璞從大主祭手里接過遺書。
“念給我聽聽?!庇钔斜葋営只氐睫借鄙磉叄拔蚁胫来笫逵袥]有提起到我?!?p> 藿璞展開遺書,開始念了起來——
“湯姆,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這份遺書的。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借助圣遺物的力量,以我的生命鎮(zhèn)壓血剎。血剎與我的靈肉相連,一直在影響我的精神,讓我變得越發(fā)嗜血和狂躁,我必須要在我徹底瘋掉以前死去。”
藿璞這下明白了為什么唐奇神父對宇托比亞那么兇,但在大主祭口中卻是一位溫文爾雅的牧師。
她繼續(xù)念道——
“我為了鎮(zhèn)壓血剎,已經(jīng)在這座教堂七年了。我刻意讓村莊的人遠離這座教堂,讓他們不要來做禮拜和懺悔,我怕我會傷害到他們。但我不是孤單一人,我身邊有一個孩子,他叫宇托比亞?!?p> “大叔提到我了!”宇托比亞看起來很高興。
“因為血剎的原因,我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對宇托比亞并不好,經(jīng)常罵他,但他是一個奇怪的孩子,永遠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我沒有教他任何東西,因為我現(xiàn)在心里充滿了負面情緒,已經(jīng)沒有能力教他了,我只是讓他幫忙為我飼養(yǎng)家畜,具體是為了什么,你也應(yīng)該清楚?!?p> 藿璞心里一驚,她隱隱覺得事情不妙,但還是繼續(xù)往下讀:“我不敢離開這里,也不敢讓血剎逃離,更不敢讓圣城派人過來,血剎極其強大,與它開戰(zhàn)的代價太過慘烈,我不想重蹈覆轍,鎮(zhèn)壓它是眼下最好的方法。我身上的圣遺物是【初生之骨】,它就藏在我的體內(nèi),我用它替代了我自己的一根肋骨,好讓它不可能丟失,你可以在我的尸體里找到它?!?p> 藿璞猛地抬起頭,只見大主祭點了點頭,他又從袍中取出一物,正是一根肋骨。
那根骨頭乍一看沒什么特別,但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它的不凡。質(zhì)感根本不像骨頭,倒是像溫潤的寶玉或者琉璃,整體沒有一絲瑕疵,看久了竟然還會覺得它有著極大的美感。
“這就是……【初生之骨】……”藿璞十分確定,大主祭手中的骨頭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圣遺物。
“我挖墓是為了取走它?!贝笾骷赖皖^看著這跟肋骨,“你繼續(xù)念吧,遺書里的東西能回答你很多問題?!?p> 藿璞重新看向遺書——
“你取走圣遺物后,就開始用它重筑封印,一定要確保血剎被鎮(zhèn)壓住,不可以讓它逃脫,拜托了。最后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照顧好宇托比亞,他是個好孩子,我欠他的太多,死后也沒有辦法補償他,你一定要給他一個好去處,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p> 宇托比亞看到藿璞不再念了,問道:“完了?”
“完了……”
“大叔也真是的?!庇钔斜葋営行┯魫灒熬尤挥羞@么多秘密沒告訴我,真不夠意思?!?p> 藿璞把遺書折起來,還給了大主祭:“我還是有很多問題。唐奇神父是如何找到血剎的?【初生之骨】又是哪來的?”
“不知道,他沒有寫。”大主祭收好遺書,“但我們回收了圣遺物,也知道了血剎現(xiàn)在在這里,這就足夠了?!?p> “你接下來打算干什么?”
“像唐奇神父所說,鎮(zhèn)壓血剎?!?p> “可是!”藿璞很激動的樣子。
“犧牲,是必不可少的?!贝笾骷烂娌桓纳?,“你早晚會面臨這樣的事情,但作為法耶人,作為神的子民,我們必須做出艱難的抉擇?!?p> 藿璞呼吸急促,她緊閉眼睛:“至少……我不要蘭蛹和蘭繭死……”
“我知道了,你把她們帶過來吧?!?p> “你今晚就要開始嗎?”
“既然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再拖下去也沒意義?!?p> 藿璞抓住宇托比亞的手,把他帶出了房間,小跑在走廊上。
宇托比亞一頭霧水,他完全沒聽懂剛才兩人在說什么,他剛想問,卻沒有問出聲。
因為藿璞在抽泣。
“你為什么哭?。俊庇钔斜葋喿屴借蓖A讼聛?。
藿璞突然抱住了宇托比亞,臉埋在他肩膀上小聲哭泣。
宇托比亞手足無措,他只能摸摸藿璞的頭,給予她安慰。
許久,藿璞停止了哭泣,松開宇托比亞,眼眶紅紅地對他道:“你知道……我們剛剛在說什么嗎?”
“不知道啊?!?p> “那我就告訴你好了?!鞭借鄙钗豢跉?,“血剎是一只貪食血肉的魘魔,它每次現(xiàn)身都會大肆殺戮,吞噬一切血肉?!?p> “這么貪吃?那我們像大叔說的那樣把他鎮(zhèn)壓了不就好了?!?p> “沒那么簡單,因為魘魔本身是沒有生死的概念的,根本殺不死,但它們都有自己的渴求?!?p> “渴求?”
“血剎就是渴求血肉的魘魔?!鞭借钡溃爸挥兴玫搅搜?,它才會平靜,我們才能封印得了它?!?p> “不能削弱魘魔,然后再鎮(zhèn)壓它嗎?”
“魘魔的力量與它們的渴求掛鉤。渴求越大它們就越強,擅自攻擊魘魔會讓它們更狂暴,更難封印?!鞭借眹@了口氣,“與魘魔開戰(zhàn)是下下策,那一定會導(dǎo)致生靈涂炭。”
“這么可怕……”宇托比亞撓撓頭。
“不止如此,魘魔長時間不在世間現(xiàn)身就會積攢饑渴。時間太長的話,它會變得無比強大?!鞭借辈亮瞬裂劭魵埩舻臏I水,“上一次血剎現(xiàn)世,幾乎毀滅了整個圣城,它那么強的原因就是因為距離它上上次現(xiàn)身足足過去了兩千年,它對血肉的饑渴已經(jīng)到達了頂峰?!?p> 宇托比亞明白了:“所以魘魔就像野獸,餓肚子的野獸很危險,吃飽了的野獸卻很安全。雖然也可以直接去攻擊野獸,但這樣會遭到它們的瘋狂反撲,結(jié)果損失更大,對吧?”
“差不多是這個道理?!鞭借钡溃八晕覀兘酉聛硪龅氖虑?,就是先給血剎喂食,削弱它的力量,再進行鎮(zhèn)壓?!?p> “難怪大叔讓我養(yǎng)那么多牲畜?!庇钔斜葋喎磻?yīng)了過來,“我一個人根本吃不完啊,原來他是給血剎準備的?!?p> “你養(yǎng)的牲畜,確實是用來獻祭給血剎的……但是……很有可能不夠削弱血剎的……”
宇托比亞一愣:“???那不夠怎么辦?”
“比起動物……血剎更偏愛人類的血肉……歷史上它作亂都是在人類城市,而不是在荒山野嶺……”藿璞實在忍不住了,她的眼中又擠出了淚水,“大主祭……帶了二十個騎士和二十個侍女過來……是為了……是為了……”
藿璞雙手掩面,蹲下身盡情哭泣。
宇托比亞終于明白了大主祭和藿璞的交流是什么意思了。
“我們……我們要用活人獻祭給血剎!”藿璞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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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歷7496年。
兩千三百年未現(xiàn)過世的魘魔【血剎】進攻法耶圣城。
進攻持續(xù)了三天,圣城及其護城九成以上地域建筑被毀,時任圣皇陛下重傷,時任圣女戰(zhàn)死八位,僅剩一位,教會騎士團全軍覆沒,平民死傷數(shù)無法統(tǒng)計,保守估計死亡人數(shù)超十五萬人。
——《法耶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