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方的姑娘
抒昂忘我的工作狀態(tài)，精神也高度集中，周圍的環(huán)境和氣氛令抒昂緊張不安，好像自己下一刻就會置身火場，警鈴隨時都會響起，思想隨時要處于戰(zhàn)備狀態(tài)。也許是因為隨時待命的戰(zhàn)備狀態(tài)，也許是初來乍到的各種戒備心無法自然消除，也許是自身經(jīng)驗、能力缺乏，難以應(yīng)對突如其來的各類滅火救援任務(wù)，抒昂感到肩膀上沉甸甸的，心里面像壓了一塊兒石頭，想起剛才蕭雄的提醒，那個充滿陽光，溫柔親切的形象在眼前飄來飄去，如同美麗的天使。抒昂想著，心里輕松許多，身體松弛下來，拿起電話。
“你好啊，大英雄，這會兒想起了小女子，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傳達(dá)??？”
抒昂一時語塞，他的腦子里浮現(xiàn)起從消防隊到芳鳴住處的這段路，不遠(yuǎn)，卻難以接近。抒昂想過請假的，來了一個多月，一到周末，他都讓蕭雄回家，蕭雄的家離隊不遠(yuǎn)，有處理不了的任務(wù)，蕭雄也能迅速趕到。領(lǐng)導(dǎo)也和抒昂談過，家里如果有事，可以請假，但他就是張不開口，他覺著盡快融入中隊的生活、工作、出警，才是當(dāng)下最要緊的事，所有中隊的事務(wù)，都能爛熟于心，才可以放心離開，現(xiàn)在抒昂對各項工作已經(jīng)能夠做到心中有數(shù)，對于芳鳴卻是滿心的愧疚。
“能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已經(jīng)滿足了。”
“那你就不想看到我嗎？”
“當(dāng)然想，雖然幾十公里，似乎很遙遠(yuǎn)?！?p> “可對于我來說不遙遠(yuǎn)，我買了輛車，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剛拿的駕照，明天就是周末了，你要是不過來，我準(zhǔn)備開車去看你?！?p> “這是極好的消息，可是不安全啊?！?p> “我慢點開，都說女司機是馬路殺手，可我還是有些駕駛天賦的，駕校老師總夸我學(xué)得快?！?p> “這我就更不放心了，我這個周末請假去找你，應(yīng)該可以請下假的，我和蕭隊商量一下。你先別開車來，?。 ?p> “你是不是嫌我長得不好看，不想讓你的戰(zhàn)友看到我?。 ?p> “我怎么會這么想呢？我不想讓你開車來，是怕不安全，也許有些職業(yè)病吧。”
“開個玩笑，不要太當(dāng)真，我的英雄哥哥?！?p> “快別這么稱呼了，怪不好意思的?！?p> “反正你這周不回來，我就開著車去。”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p> 芳鳴當(dāng)然是有意為之，她知道不施加些壓力，抒昂還是難以張口請假。她對抒昂太了解了，有時甚至多于對自己的了解。她知道，抒昂在工作、事業(yè)上是多么的積極、主動，而在生活中、人際交往方面，又是多么的被動。也許是性格使然，可能是家庭環(huán)境長期壓抑的結(jié)果，她希望抒昂能夠改變一些，為此，她要努力促成抒昂的改變。芳鳴還不懂得，改變自己的性格本來就不容易，想改變身邊親近的人，談何容易，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但芳鳴還是有自信的，她知道抒昂深愛著她，而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這個如真理般的思維邏輯，給了她莫大的信心。
果然，芳鳴的激將法起到了作用，可抒昂還是考慮再三，才來找蕭雄商量。
“早該回去了，兄弟。工作要干，愛情也要兼顧啊?？刹桓业⒄`終身大事，放心走吧！”
“感謝雄哥支持?！笔惆旱玫绞捫鄣闹С郑涣餆焹和鶚巧吓?。
抒昂找到教導(dǎo)員請假，教導(dǎo)員立刻批假。
“早點走，晚點就沒車了，我派人開我的車把你送到高鐵站。”
“不用了，教導(dǎo)員，謝謝，正好我熟悉一下路線?！?p> “路上注意安全?！?p> “是，教導(dǎo)員?！笔惆盒睦锉绿岫喔吲d了，立正、敬禮，滿面春風(fēng)。
走出大隊營門，這種感覺他至今都難以忘記。雙腳不聽使喚，腦子亂極了，不知道應(yīng)該齊步走，還是便步走，走走停停，出了一身的汗，感覺哪兒都不自在，一直走到汽車站，步子才調(diào)順。坐到去往高鐵站的公交車上，兩邊慢慢退后的建筑、樹木和行人都是嶄新而陌生的，還沒等你看清楚這個城市的成長，一切都已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窗外的風(fēng)撲面而來，涼絲絲的風(fēng)洗刷滾燙的面龐，抒昂激動著、感動著，手心兒撫摸潮濕的發(fā)絲，無意識的向后梳去，他想著母親、芳鳴、戰(zhàn)友、大學(xué)時光、訓(xùn)練基地、滅火戰(zhàn)斗，過往令自己難忘的人和事，小心翼翼回溯那一個個重要的人生節(jié)點，就像乘坐的公交車經(jīng)過一個個站點，慢慢停下來，又緩緩啟程，一切像是命中注定，不由自己掌控，卻又理所當(dāng)然。這段不算長的人生旅途，談不上精彩，卻如公交車司機對于每個站臺了然于胸，記憶深刻。下公交車換乘火車，高鐵行駛飛快，一盒泡面還沒來得及吃完，就已經(jīng)到站，抒昂感覺著身邊的快節(jié)奏和加速度，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抒昂恍恍惚惚的出站，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密密麻麻的指示牌，那個熟悉的倩影飛到面前，還是記憶中的樣子：輕盈、灑脫、熱情、溫暖。
芳鳴跳到抒昂的背上，雙臂緊緊摟住抒昂的脖子，下巴和臉龐輕輕摩擦著抒昂潮濕的頭發(fā)和短短的胡茬兒，癢癢的，抒昂感到幸福輕輕壓在身上，順著芳鳴的小手，向著那輛即將駛向“愛的小窩”的小汽車，奔馳。
正像之前芳鳴所描述的那樣，車子在芳鳴的掌控之下又快又穩(wěn)，白色的Mini Cooper乖巧又聽話。抒昂專心地觀察芳鳴的駕駛過程，的確駕輕就熟，抒昂也不說話，靠在副駕駛的座椅，望著專注的芳鳴，心中為她感到驕傲和自豪。這是一種專注的美，是行色匆匆的人們來不及追趕的優(yōu)雅，這樣的美和優(yōu)雅只存在于這樣的時刻，人在這樣的時刻，丟掉了偽裝，更加的真實、自我。
“北方的村莊，住著一個南方的姑娘。
她總是喜歡穿著帶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她的話不多，但笑起來是那么平靜優(yōu)雅。
她柔弱的眼神里裝的是什么？是思念的憂傷。”
“嗯！好聽！繼續(xù)?！?p> “…她在來去的街頭，
留下影子芳香在回眸人的心頭，
眨眼的時間，芳香已飄散，影子已不見?！?p> “你是看到我，想起這首歌的嗎？”
“是的，我覺著比較符合現(xiàn)在的心情。”
“其實，抒昂，你挺浪漫的?！?p> “嗯！可惜??！我總是很慢，還沒浪起來，人家就已經(jīng)等不及了?！?p> “哈哈哈，這個有意思，我覺得即興的幽默，特別好玩兒?！?p> 車子停到芳鳴租住的小區(qū)停車場，芳鳴讓抒昂背著回家。
“我重了嗎？”
“和上次背著你的感覺，差不多?！?p> “你現(xiàn)在變得很會說話嘛。那是你更有力量了，我比你上次見到我時，重好幾斤呢。”
“這是好事，說明身體健康。”
進入房間，抒昂感到輕微的眩暈。也許是腦子暫時缺氧的緣故，也許是芳鳴房間里四處擺放的鮮花釋放的香氣，但不一會兒就恢復(fù)正常。一室一廳的房間，干凈、整潔，白色的瓷磚，一塵不染，淡淡的燈光灑在純木色的家具上，讓人有了家的感覺?？蛷d里小魚缸輕輕的水流聲，一段輕音樂緩緩進入耳窩。
等他們醒來，已是次日黎明時分，抒昂的呼嚕聲把芳鳴吵醒。芳鳴輕輕拍打抒昂的肩膀。
“你把我吵醒了，呆子！你也不許睡?！?p> 抒昂睜開眼睛，那怒中帶笑的樣子讓抒昂立刻清醒。
“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吧?！?p> “痛并快樂著！”
芳鳴重新鉆進抒昂的懷里，仿佛這個世界只有兩顆鮮活的心在此刻這么歡快的跳動著。
“抒昂，你和我講講你們出警的故事吧?！?p> “其實，我不太喜歡和你講關(guān)于我們工作的事?！?p> “是怕我擔(dān)心？”
“也許吧，其實也沒有那么危險，按照規(guī)程，謹(jǐn)慎一些，理性一些，冷靜一些，可以確保安全，這些是優(yōu)秀消防員應(yīng)具備的基本素質(zhì)，當(dāng)然，豐富的經(jīng)驗是我現(xiàn)在所缺乏的。和我講講你的工作吧?！?p> “我覺著你們的工作更有意義。我的工作嘛，其實也是有挑戰(zhàn)性的，總的說來，其實就是業(yè)績壓力，如果沒有客戶，工資也就只有底薪，獎金也泡湯了，所以每一天，一睜眼，眼前全是數(shù)字。我買車，也是想自我加壓，因為每月都要還貸啊。”
“鳴鳴，你沒必要把自己逼得這么累啊，貸款我?guī)湍氵€，在隊上，我?guī)缀趸ú恢X，每月我可以定時給你轉(zhuǎn)賬。”
“你能這么說，我就已經(jīng)知足了。掙錢只是讓我能夠忙起來，人只有忙起來，才更加充實，你經(jīng)常不在我身邊，利用這些時間長長掙錢的本事吧?！笔惆菏中蕾p芳鳴對于金錢的態(tài)度：無所謂。此時的抒昂認(rèn)為，他們都是注重精神層次要多于物質(zhì)層面的人。
這個夜晚，一切來得那么自然，包括人性中沖動的部分，也是自然發(fā)生的。時隔多年，抒昂和芳鳴都會多次回憶起這些單純的沖動，令他們熱淚盈眶，青春從這里走過，留下深深的足跡。當(dāng)我們被各種困擾、困惑、困難，折磨得心力交瘁的時候，疲憊的身心會因淚流滿面而慢慢松弛下來，壓力得到合適的釋放，我們會因此感謝那些停駐在心靈深處的一個個令人悲傷、歡喜的記憶。抒昂和芳鳴都有類似的體驗，但這只是生活中的休止符，緊張的生活狀態(tài)會繼續(xù)讓我們負(fù)重前行。
短短的兩天輪休，48個小時，逝者如斯。那流走的時間，對于處在蜜月期的兩個年輕人，有多么殘酷。芳鳴要開車送抒昂，不管他如何勸說，芳鳴還是堅持要送。抒昂想在回隊的路上，經(jīng)過母親的住處，看望已經(jīng)許久未見的母親。
“我特別害怕見到家長，抒昂，你自己上去吧?！?p> “我和我媽說過你要來的，都做好你的飯了，吃完午飯我們就走，東西我都準(zhǔn)備好了，一會兒你給她，我媽會激動好長時間的?！?p> “那你讓我緩緩?！?p> 抒昂上次見到芳鳴如此緊張，還是在中考前夕。芳鳴對著后視鏡，擺弄起頭發(fā)，整理衣物，如臨大敵的模樣，抒昂不由得大笑起來。
“你別笑，等回頭你也得經(jīng)歷這一遭?！?p> “我還真不怕。”
抒昂在許多年以后回憶這一段兩人的蜜月期，依然感懷無限，這幾乎是兩人關(guān)系走得最近的一次。這也是兩人思想最統(tǒng)一的一段時期，但人生十有八九是不能如愿的，而且美好和傷痛的轉(zhuǎn)換往往是猝不及防的。
抒昂的母親見到芳鳴似乎并不陌生，兒時的我們似乎把家長想得過于簡單了。母親對于抒昂和芳鳴的關(guān)系早就通過各種渠道詳細(xì)了解過，當(dāng)?shù)弥獌蓚€孩子上學(xué)期間就互相激勵，相互支持，心就放了下來，她最了解自己的兒子，她知道抒昂有著極強的自尊心，她希望兒子能夠按照他承諾過的那樣，按自己的規(guī)劃，一步步成長起來，母親見證了兒子對于承諾的信守。母親開明的態(tài)度，抒昂從心里是感激的，因此每往前走一步，他都要主動和母親商量，打消母親的顧慮，這也是對母親無比信任的一種回饋。
芳鳴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里，這里幾乎見證了芳鳴從心里佩服，到崇拜，到熱愛抒昂的整個過程，那時的他們無憂無慮，但今天芳鳴卻局促不安，也許正是這種不安增加了抒昂媽媽對于芳鳴的好感。芳鳴是那種初步接觸你會認(rèn)為她是個十分安靜的女孩子，抒昂媽媽小心翼翼牽著芳鳴的手。
“鳴鳴，我原來在你和抒昂的學(xué)校見過你，你比那個時候更漂亮?！?p> “哦？謝謝阿姨，可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您，您身體還好嗎？”
“好，我聽抒昂說你喜歡吃燉的排骨，這是我早起從超市買的，燉了幾個小時，不知合不合胃口，快！嘗嘗?！?p> “嗯，好吃。阿姨，您做的排骨比我媽做的還要好吃。”
“是嘛，那就多吃一些。鳴鳴你哪兒都好，就是有點瘦，多吃點肉，長胖一些，就更好看了?！?p> “阿姨，我記住了。阿姨！抒昂的工作忙，您這里要是有需要幫助的，就給我打電話，我來這里開車不到一個小時。您千萬別客氣?！?p> “好！你們都是懂事的孩子。我這里沒什么事，住在這兒方便。如果有時間，就和抒昂多回家里來，阿姨給你們做好吃的，看到你們兩個，什么煩心事都沒了?！?p> 媽媽也不吃，靜靜看著兩個孩子狼吞虎咽的樣子，多幸福?。?p> 抒昂看到一桌子的飯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這里，心里無限滿足，這是他無數(shù)次夢想的時刻，當(dāng)它終于成為現(xiàn)實，卻像幻覺般難以置信。但抒昂期待的再次團聚，卻是相當(dāng)長的等待。命運，遵循自己的軌跡，我們在它的面前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