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辯法（下）

　　慧心道：“各種相互不交錯，就叫實相?！?p>　　法慧道：“如果各種相互不交錯就叫實相，該怎么定呢？”

　　慧心道：“各種相其實沒有定。如果有定，怎么叫做實呢？”

　　法慧道：“各種相不定，使叫實相。你今天說不定，是怎么得來的呢?”

　　慧心道：“我說不定，不是說各種相，如果說各種相，意思也是這樣?！?p>　　法慧道：“你說不定應(yīng)該是實相，定其實就是不定，也就不是實相了?！?p>　　慧心道：“定既然是不定，就不是實相。如同知道我不是我，不定也就是不變?！?p>　　法慧道：“你說不變，怎么叫實相？已經(jīng)變了遷流了，意義也還是這樣。”

　　慧心道：“不變就應(yīng)當(dāng)在，在就是不在。所以變了實相，以定它的意義?！?p>　　法慧道：“實相是不變的，變了就不是實相。就有無來看，什么叫實相?”

　　慧心以手指著虛空道：“這是世間的有相，也能看作虛空。就我這身體看，能像這樣嗎？”

　　法慧道：“若是理解實相，就會看見無相。若是理解無相，也就理解萬物都是假有，而對萬物的認(rèn)識，又不失其假有的形體，對無相的認(rèn)識，不妨礙有相的感受。如果能這樣理解就叫做實相?！?p>　　慧心沉默片刻，道：“慧心不如?！?p>　　大圓寺僧眾眸中露出一抹喜色，而無生長老終于抽完了一根煙，將煙屁股扔在地上，狠狠碾了碾。

　　沒有人說話。

　　法慧卻起身。

　　“諸位師兄，長老，我出去休息一下?！?p>　　大圓寺僧眾狠狠看了眼無生長老，這大殿一片烏煙瘴氣的。

　　大圓寺長老點了點頭：“去吧?！?p>　　大圓寺僧眾中，一個少年僧人道：“師兄，我跟你去！”

　　走在天佛寺中，兩人沿著一條小路，走進(jìn)了一片竹林之中。

　　法慧淡淡道：“小真，你看這天佛寺如何？”

　　法真搖了搖頭，道：“師兄，這天佛寺不正經(jīng)。”

　　“為何？”

　　“里面的人不正經(jīng)?！?p>　　法真說道：“我看這天佛寺之中，竟有抽煙與紋身之人，而且，在天佛寺的地位之中，皆是很高，這樣的佛寺，怎么可能得到正法？”

　　法慧嘆了口氣，道：“雖說如此，但天佛寺的水平還是很高的?；蛟S……就是因為他們不學(xué)無術(shù)導(dǎo)致的這種情況吧?！?p>　　話音剛落，竹林一旁，忽然轉(zhuǎn)出一個沙彌，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此刻已經(jīng)到了竹林深處，四處都是郁郁蔥蔥的翠竹，陡然出現(xiàn)的這個小沙彌，令兩人微微一怔。

　　便在此時，那小沙彌忽然抬頭，微微一笑道：“你來此，是為了做什么？”

　　法真有些生氣，剛要說話，一旁的法慧雙手合十道：“我此前來，乃是為了討論佛理。”

　　小沙彌微笑道：“討論分出結(jié)果了嗎？”

　　法慧點了點頭：“已分。”

　　小沙彌問道：“那誰勝誰負(fù)？”

　　法慧行了個合十禮道：“小僧不才，正是小僧。”

　　蘇升淡淡一笑：“既生佛法，又何必論勝負(fù)？”

　　法慧一怔，旋即搖了搖頭道：“理越辯越明，此乃明道之法?！?p>　　蘇升道：“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修習(xí)善法，皆有超脫可能，什么是明，什么是無明？”

　　這一瞬間，慧真愣住了。

　　這一句，脫胎于金剛經(jīng)，但在這個世界，金剛經(jīng)并未流傳。

　　慧真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但仿佛將他以前種種所有理念都盡皆否定，他作為辯才第一的人物，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他試探著問道：“此語何解？”

　　這句話沒有找到漏洞，他自然要從蘇升的解釋中去尋找。

　　蘇升淡淡一笑，道：“修佛之人講究的是個悟字，悟了還要去實修，修正。而各自的理論，不過是在修正每個人所悟出來的東西。但每個人悟出來的東西或許形式上有所不同，卻終歸百川歸海。譬如吃飯，有人可能喜歡細(xì)嚼慢咽，有的人吃相豪爽，處于其中一個立場可以指責(zé)對方吃相不雅觀，或者吃的太磨嘰，但你能說兩個人中某個人的方式不能吃飽飯嗎？”

　　他微微一笑道：“正是所謂佛法，既非佛法?！?p>　　“所謂佛法，既非佛法……”

　　法慧整個人眼中倏然閃過一抹光亮，整個人仿佛升華了開來，嘴里不停喃喃著。

　　忽然，他一躬身道：“是在下錯了，我不該糾結(jié)于細(xì)枝末節(jié)，真正的佛法，應(yīng)該包容并蓄，而我卻太執(zhí)著于相，太執(zhí)著于勝負(fù)了?！?p>　　一旁的法真神色愕然，雖然他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但也感到了一股極深的禪意。

　　而這番話，竟然只是一個小沙彌說出來的？

　　法慧抬頭恭敬道：“請問您是……”

　　小沙彌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小徑之上所落片葉皆不能沾其身。

　　法慧想要追上去，卻被一道強(qiáng)悍的力量瞬間隔開，這股力量，讓法慧深深感覺到了一種如天塹般的差距。只能是眼睜睜地看著蘇升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直至消失在竹林小路的盡頭。

　　對著蘇升消失的地方，他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前輩指點之恩，慧真沒齒難忘！”

　　說完，轉(zhuǎn)身向著來路走去。

　　法真也連忙跟上。

　　方才那小沙彌的實力，讓他嘆為觀止，那行云流水般的無心名利，也讓他內(nèi)心也深深的為之折服。

　　他心中不禁感嘆，此等心性和修為，難怪連法慧師兄都比不上！

　　只是不知為何，再想起那位，他腦海中的印象卻越來越淡，最后只剩下了一團(tuán)模糊的虛影。

　　真是奇怪。

　　大殿中。

　　面對一干大圓寺眾人，定遠(yuǎn)方丈心中滋味苦澀，卻也不得不開口道：“這次，我寺輸了。”

　　眾天佛寺僧眾，皆是低下了頭。

　　“今后大圓寺當(dāng)……”

　　話還未曾說完，卻見慧真神采奕奕地走了進(jìn)來。

　　眾人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他直接雙手合十，向著天佛寺長老等人躬身道：“我輸了。”

　　說完，他也不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

　　大圓寺的人愣了愣，然后趕緊追了出去。

　　“法慧！”

　　“這怎么回事？”

　　“怎么就輸了？”

　　看著連忙追出去的一干大圓寺僧眾，天佛寺之人在原地愣愣發(fā)呆。

　　“這，怎么回事？”

　　“對方怎么突然就認(rèn)輸了？”

　　三個弟子也是面面相覷，一臉懵逼。

　　“難道是對方故意相讓？”

　　“那也不太可能啊?！?p>　　忽然間，一旁響起一道恍然大悟的聲音。

　　“一定是前輩出手了！”

　　定遠(yuǎn)方丈一臉篤定，感嘆道：“這位前輩，當(dāng)真深藏不露??！”

　　……

　　天佛寺外。

　　大圓寺眾人，終于追上了法慧。

　　只是，來不及發(fā)問，法真就將一切陳述了出來。

　　大圓寺眾人聽得法真的敘述，面面相覷。

　　卻聽法慧幽幽一嘆道：“那位師兄才是真正通曉佛法之人啊，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只要心中存善，這些所謂的辯法，又有何意義？這等圓融之意，實在是令我茅塞頓開，醍醐灌頂?！?p>　　大圓寺幾位長老面面相覷，雖然還是不清楚具體說了些什么，但能夠讓法慧如此姿態(tài)，那人定然語出不凡。

　　看向天佛寺，法慧道：”待我回去閉關(guān)，參破這既非佛法一禪，定然再會回來，追隨那位師兄左右！”

　　大圓寺眾僧的面色，紛紛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