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兒時起,我就認識了世界的陌生。
它冷漠、凄涼。
而一個擁有爽朗笑顏的高個少年,教會了我如何了解陌生。
他溫柔、博愛。
“我叫何辻。人可何、之十辻。你呢?”
“陸羽。耳擊陸、雙習羽?!?p> “你一個人走丟了嗎?”
“我找不到媽媽了。”
“讓我?guī)闳グ伞!?p> “去哪?”
“探索這個世界?。 ?p> 那是我永遠無法忘懷的一天。
也是我接受冷酷現(xiàn)實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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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的我,成為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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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人從電梯口走來。
何辻。
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太過深刻。
不僅只是他的名字,還有他俊朗的臉,仿佛能包容下世間的一切。
許久未曾謀面的人。
現(xiàn)在,他就映在我的眼簾。
我緩緩從地上站起。
那個女人還沒有停止哭泣。
不知是命運的安排讓我相遇“舊友”,還是恰逢時機。
我疲倦于為此闡述說明。
當我即將開口之際,他卻一個健步走近我的面前。
一記重拳揮向我的側(cè)臉。
手指關(guān)節(jié)碰撞我的顴骨。
我只感覺一陣入骨的刺激,頭便不自然的被強扭向側(cè)邊。
散亂的發(fā)遮擋了我的視線。
我始終不能面對,心往已久的歉意。
淚水和汗水擦過我臉上的傷口,我卻無力去抹除那份悲痛。
他沖我吼道,語言中充斥著憤怒。
“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
我還能得到他的原諒嗎?
共同追夢,結(jié)果一拍而散,成為罪人的我,奢求不來友情的難能可貴。
我始終是個膽小鬼,害怕面對一切,即使是曾經(jīng)最為要好的伙伴,現(xiàn)在我也怯懦不言。
那個女人好似還不明白,哽咽著問他。
“你認識他?”
看著兩個影子重合到一起,我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情侶。
他依然包含惡意。
“是??!一個卑劣、不守信用的懦夫!”
當我那時候放手,我就已經(jīng)清楚的意識到自己被他所厭惡。
是啊,他能包容一切,唯獨我。
我不遵守孩童般的諾言又怎樣!
我的苦難,又有誰能聽我傾訴!
沒有!
他還能再次向我伸出,那雙曾經(jīng)拯救過我的手嗎?
一切都晚了,晚了啊!
我的雙手沾滿罪孽,他又怎能容忍觸碰。
他詢問女人哭泣的原因,語調(diào)中的矛頭仍指向于我。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回答之際,他抿去了女人的淚水。
“我常和你提起的葉舞......她逝世了。”
“什么!”
不分青紅皂白,他一把抓過我的衣領(lǐng)。
又是一記重擊。
充滿了過往的怨恨和不滿。
我的頭發(fā)往后背去,嘴角擦破了皮,一股鮮血氣味由口腔傳感至我的鼻息。
我乜眼向下,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他身旁的女人連忙牽住那又將舉起的手臂,哀求他不要繼續(xù)暴行。
他朝我大喊。
“混蛋!你做了什么!說話?。 ?p> 無力......
我的領(lǐng)帶被他攥得很緊,我似乎接受了窒息死亡的結(jié)局。
遺憾,他沒能成全我。
他強力地推攮,一把將我甩去墻上。
我撞擊而落,癱軟的倚靠于墻壁。
我不曾掙扎半分。
女人給他看了新聞,回應(yīng)道。
“他說,是他害死了葉舞?!?p> 沒錯,她是我害死的。
該死的是我。
來吧,賜我一死吧!
我拼盡最后的力量朝他叫喊!
“是啊!來啊!”
懇求他了,殺死我吧!
是我不該的存在,被命運玩弄安排。
他怒火中燒,那個女人攔不住他。
只見他即將出拳打來,臂腕卻懸于半空。
我已不能辨認,阻止他的因果是我眼中的淚水,還是嘴唇干裂而出的腥紅。
天??!
為什么到如今我還是不改之前的懦弱!
為什么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變以往的哀愁!
我想祈求他們的原諒?。?p> 哪怕一句也好,哪怕這個世界有我半點容身之地!
為何我就是說不出歉意!
以至于此刻要以眼淚作詮釋。
我不禁向他說道。
“......對不起?!?p> 氣息間斷,我也不知自己是否清晰談吐了字詞。
他表情凝重,嚴肅的眉角往下按壓。
“艾芝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閉上雙眼。
黑暗,永遠伴隨我的每天。
“對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混賬!人死了,她會因你的歉意而重生嗎!”
光芒何在,為何我總是尋覓不見。
“對不起......你們......”
聲響被耳鳴的回音淹沒。
世間萬物都消失了。
咚......咚......
光,它好像有所聲源。
黯淡中,我隨音尋找。
白色的點,逐漸擴散成世界。
我看見,幼年的我牽著母親的手,倆人慢行于公園。
小孩問母親。
“媽媽,什么是好朋友?”
母親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回應(yīng)他。
“好朋友就是一個約定。一個沉浸心血的從前,一個祈禱祝福的現(xiàn)在,一個夢寐以求的未來?!?p> 當時的我,因聽不懂其意而傻笑。
現(xiàn)在我才明白,從前的純真其實已經(jīng)解釋了繁瑣的詞匯含義。
反而于此刻迷茫的我,才是真正的誤解。
我睜開雙眼,光芒瞬間綻現(xiàn)。
一只手,伸向于我。
像極了少年時的畫面。
他向我說道,語氣中少去了些許怨言。
“進去再慢慢道來?!?p> 我接過他的手掌。
至此三年的陌生,也許我始終都很弱小,也許他始終都在等待,我不守承諾的致歉。
我跟隨他們進入房間。
一眼略過,洗手間擺放著兩種洗漱用品,客廳的書柜上放置著他們兩人的相冊,我能猜到,他們在一起同居生活。
我于客廳落腳,何辻去往柜臺,呈來了三杯茶飲。
艾芝則從臥室中拿出了一箱醫(yī)護用品,幫我處理臉上的傷口。
何辻酌一口茶后問我。
“你現(xiàn)在可以說明這件事情了吧?”
他指向手機上的新聞質(zhì)問我,而我只能闡述實情。
一晃時光而過,我?guī)缀跸蛩麄z復(fù)述了一遍事發(fā)當天的整個過程,其中包含了手賬本中提及的愿望。
艾芝很悲傷。
何辻五味陳雜。
而我,從未敢正視資訊。
他們沒有責備我當時的話語,也沒有追究我選擇了逃避。
他們只是表示惋惜。
可我依然覺得,那個死去的女人無時無刻都在警醒我,是我賜予了她死亡。
“陸羽,你的夢想是什么?”
我好似已經(jīng)習慣了幻覺頻繁出現(xiàn)。
夢想一詞,太過遙遠。
須臾,艾芝抱來一個紙箱,說是里面留有她與那個女人的往事。
何辻幫她搬來放映機。
不出所料,箱子里是一些老式錄像帶。
艾芝解釋,當年她獲得了人生中第一臺攝影機時,她便愛上了用攝影的方式記錄生活。
她很喜歡那個女人。
但很遺憾,我并不知曉她們?yōu)楹味直离x析。
第一集開始。
電視上,放映著以艾芝第一人稱視角下的那個女人的畫面。
畫面中,她們有時在一起嬉戲打鬧;有時艾芝在偷拍——那個女人則坐在角落,沉浸地看著窗外的世界;有時在一個破敗的宛如廢墟的地方練習芭蕾。
不知何時,我眼中的每一幀便只留有那個女人。
我仿佛融于錄像的主觀視角,身臨其境的進入了熒幕后方。
黃昏下,我挑逗了那個女人,她生氣地走在前方。我順手摘下一叢碎花,向她的發(fā)梢上輕灑,滿布花雨,她美麗得像個新娘。
回眸間,花香驅(qū)散了她腦海中的哀怨,迷人的笑容因此從中綻放。
她彎曲的眼角仿佛初春的俏芽,淡紅的唇角亦如奪舍了花的色彩——自然恬淡。
她白皙的肌膚宛如雪中梅絨,臉頰的紅潤是剛從雨露中蘇醒的骨朵。
她婉轉(zhuǎn)身姿,嫵媚地牽住我的雙手。
我只能順從。
我們輕盈地晃蕩過花海,在清澈的、油綠的淺灣中躺倒。
遙望著碧藍天空中的棉花云團遮蔽暖陽,我們各自訴說衷腸。
她問我。
“太陽距離我們有多遠?”
我凝視片刻光亮,最終收回目光朝向她。
“不可直視之物,自在心中。不遠不近,剛好與我們相同?!?p> 我哭了。
崩壞的神情再也控制不住。
請原諒我的哭訴。
因為我們不再生活于同一片天空之下。
而我也不能再追問她最后的問題。
影片結(jié)束。
艾芝收回了錄像帶,開始講述自己曾經(jīng)與那個女人的過往。
回憶之中,我得知了愿望清單里“與小芝和解”的緣由。
一個起因于夢想的緣由。
那個女人與艾芝約定會堅持熱愛舞蹈,可不到中途,那個女人便打破了儼然兒戲般的誓言,這導(dǎo)致了她們的關(guān)系破裂。
是啊。
我們是同一類人。
艾芝翻箱倒柜,在客廳的柜臺下找到了一個印章。
她拿來紅泥后,便搶過我手中的手賬本,在“與小芝和解”上標記“完成”。
她猶豫后,最終回應(yīng)我。
“我會去參加葉舞的追悼會。”
我不知道,她是選擇原諒,還是打破禁錮。
我身旁的何辻沉默不語。
我將拿給艾芝手賬本,卻被她拒絕。
“你帶走它吧,她留下的遺物并非決定給我?!?p> 我走出了公寓,心中隱隱覺得還有某事未下定論。
我知道,歉意不能縮短陌生的距離。
臨離之際,我回身向何辻輕念。
“曾經(jīng)相逢,不勝感激?!?p> 若道謝有用,那就讓它將陌生畫上句號。
感謝他曾于我的生命中來過。
感謝他曾經(jīng)拯救過我。
如今依舊。
我亦鴻雁,帶不走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