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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君

第十八章 遇見(七)

鑄君 藍(lán)海的鯨 3746 2021-03-20 20:50:32

  秋然把四指穿進(jìn)韁繩,拇指按在粗糙的皮革上,他緊緊地握住駕馭的馬韁,棕馬前蹄凌空的一瞬間,陽光一閃,他似乎看到了過往。

  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教他馬術(shù)了。

  他那時學(xué)騎馬,總以為會是英武颯爽的戰(zhàn)士風(fēng)格??筛赣H卻沒有直接讓他上馬,而是讓他先伺候了那匹馬數(shù)旬時間。他給小馬刷洗毛發(fā),給它喂食、清理蹄子。

  他在這樣的過程里了解了小馬,有時它會磨牙,發(fā)出咯吱的響聲,那是馬兒太過無聊了,需要帶它玩。用鼻子撞人可能是心情煩躁,在原地繞圈是餓了想去吃草……

  他總也不明白為什么要先養(yǎng)馬,后來才知道,責(zé)任感是做好一件事最重要的核心。

  現(xiàn)在他要贏得這場比賽,他的責(zé)任感告訴他,得到了所有人的認(rèn)可他才能做更多的事,包括將如惡魔一般的赤鋒軍擊潰!

  馬蹄落地了,他奔騰而出!

  顛簸的馬身像是暴風(fēng)雨里的海上孤舟,他的雙跨似乎要裂開。夏無余的黃馬已經(jīng)沖出了半個馬身,他用皮鞭不停摔打在馬臀上。秋然一瞬間屏氣凝神,找尋著馬背起伏的律動。

  他猛地施韁,在落后男孩整個馬身的時候找到了感覺。

  越影忽地加速,呼吸間超過了千草黃的身形。夏無余側(cè)臉看見趕超而過的一人一馬,他也全力施韁,策動著黃馬伸長步伐。

  兩匹駿馬在呼嘯而過的疾風(fēng)中互不相讓。

  細(xì)密的馬鬃在秋然的眼前飛揚,兩側(cè)的竹林化作殘影。他在電光火石間與越影達(dá)成了默契,他騎馭過李持念的踢雪烏騅,也策動過夏未末的照夜白,現(xiàn)在他駕御著同樣精良的戰(zhàn)馬。

  是了,戰(zhàn)馬,他想以后他一定會策馬作戰(zhàn)!身體上的疼痛和別扭都被他忽視了,他不顧一切。

  男孩的米色勁裝又出現(xiàn)在了秋然的余光里,他們的賽馬越發(fā)膠著。忽然夏無余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莫名的笑容,終點還有一段距離,他卻勝券在握。

  秋然心電急轉(zhuǎn),急速的光線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水道!

  清澈的水流同一時間在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來,半個馬身的水道,踩進(jìn)去便是敗局。

  他皺起眉頭,緊握著韁繩。

  與韁繩相連的嚼子還沒有更換,他不知道會不會讓馬失控,但他顧不上了。他猛地開韁,策動著駿馬騰躍而起!

  “少爺!少爺!少爺!……”起點處的幾個仆人高聲喊著,替他們的主子增加氣勢。他們一直侍奉著夏無余,有時跟著他在帝都橫行,有時爭搶他喜悅時的打賞。

  他們一齊振臂,展示著他們的忠心。

  夏未末瞪了幾人一眼,卻沒壓下這樣的聲勢。沒有人替秋然加油,丫鬟們交頭接耳議論著,她卻跳了起來:“秋然!秋然!秋然!嘿呀!……”

  兩人乘著駿馬越奔越遠(yuǎn),起點的一群人也喧鬧不停。

  他們的目光中兩匹駿馬像疾風(fēng)一樣馳騁,淡淡的煙塵揚起又落下。忽的越影和千草黃一齊騰躍起來,交錯而過。他們的身形一瞬間遮住了橫亙天際的驕陽,忽然閃過,又讓耀眼的陽光直刺過來。

  他們在一瞬間交換了跑道!

  黃馬跨過水道落地,馬背上的夏無余驚詫了起來,他無數(shù)次跑過這條土路,卻也對何時起跳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沒想到男孩會如此果斷,竟搶先一瞬間開韁騰起,他沒有辦法,只好跟著開韁調(diào)轉(zhuǎn)。

  越過水道,他慢了一個馬身,石橋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

  夏無余猛地摔打馬鞭,扶助黃馬加快速度。千草黃勁頭強(qiáng)盛,剛吃完草料的駿馬在瞬息間趕上了越影。

  兩人急速靠攏,沖進(jìn)石路,想要搶占最好的沖鋒路徑!

  蹄鐵在石路上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馬韁粗糙、疾風(fēng)呼嘯,濃厚的呼吸聲在兩人耳邊響起。他們不再前后交錯了,寸步不讓地盯著身邊馬背上的對手。

  他們從對方的眼神中看見了利劍和刀鋒。

  兩人不再對望了,一齊抬頭,想要在最后的時刻沖上石橋。抬頭的一瞬間他們忽地驚詫起來,短暫的一剎那他們看見了攝人心魂的驚險。

  兩馬互不相讓,正要一起沖上狹窄的石橋!

  男孩們不敢遲疑,奮力向從馬背上跳開,拼命逃離這毫無預(yù)料的險境。他們凌空下墜,看著兩匹駿馬并轡沖上石橋,馬鞍在擠壓中發(fā)出碎裂的聲音,駿馬的嘶喊聲又蓋了過去,仿若咆哮。

  “撲通”一聲,清涼的池水淹沒了兩人的身體和視線。

  秋然在水中緩慢搖頭,掙扎著刺破水面。隔著石橋底下的陰影,夏無余也浮了出來,他右手擦下臉上的池水,卻不顧狼狽大笑了起來:“好!痛快!”

  他們對視著,在對方的眼神里看見了欣賞和認(rèn)可。

  秋然攀上了池岸,甩開碎發(fā)上不斷滴下的水珠。夏無余跑了過來,忽地攬住了他的脖頸:“沒想到你騎術(shù)這么好!”

  “馬好?!鼻锶粋?cè)頭看著滿臉笑容的男孩。

  “哎!哪兒啊,你是第一次騎馭越影,我都習(xí)慣了千草黃和這條跑道了。說起來是我落了下乘,你贏了!心服口服!”

  兩人撞拳,作最后的賽馬禮節(jié)。

  “好耶!”夏未末帶著丫鬟仆人跑到了兩人身側(cè),開心地笑,“夏無余,你越影說好的不能賴??!”

  “當(dāng)然……”夏無余笑著搖頭,想起之前應(yīng)允的賭注。

  “當(dāng)然不能賴!”忽然一個雄渾的聲音在數(shù)人的身后響了起來。男人從石橋一側(cè)走上來,陽光照得他領(lǐng)口的黃金利劍閃閃發(fā)亮。

  “侯爺!”丫鬟們和仆人一齊施禮。

  秋然抬眼看去,男人身形高挑,聲音雄厚富有磁性,面容卻青稚得像是不到二十歲。他雖不如父親俊朗飄逸,卻有一種親切的氣質(zhì),親切的眼神深處又透著冷淡和疏離,仿佛隨時會抽刀而出,劈在不順從的敵人頸項。

  石橋一邊兩個端肅的武士身穿棕褐皮甲,各自牽著一匹馬鞍凌亂的駿馬,他們靜靜站立著,沒有跟著走上石橋。

  “阿爺!”夏未末笑著撲進(jìn)正要走下白色石橋的男人懷里,聲音清麗得像是雨滴打在水晶上。男人按住了她的前額,把她的劉海拂亂了:“知道離家出走犯錯了,故意撒嬌讓我高興,想讓我不追究是吧?”

  “哼!”夏未末聽言松開了攬著男人的雙手,背對著男人抱臂,輕哼一聲。

  男人笑容更盛了,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嬌寵。

  “夏無余,”男人又抬起頭來,淡然的聲音才讓秋然注意到身邊的男孩不見了,“去哪???”

  秋然回頭,看著正要溜進(jìn)竹林的夏無余,他燦燦然轉(zhuǎn)身,苦笑著喊了一聲阿爺。

  “在府里跑馬,跳水,帶著妹妹瘋玩,以為我晚上才回來?一天不去學(xué)堂就沒了約束了?”男人攬著夏未末走下石橋,揮手讓丫鬟仆人站起來,他笑笑,“不過今天不罰你,你得謝謝秋然。”

  他低下頭,看著眼前容顏端麗的男孩:“我是夏結(jié),你阿爺有提到過我么?”

  “沒有?!鼻锶粨u了搖頭。

  “唉!這小子……”夏結(jié)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一絲惆悵和懷念,“你伯娘派人給我送了話,我立馬就回來了,江前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你可以叫我伯父?!?p>  “伯父。”秋然叉手彎腰施了一禮,他仍然沒明白自己怎么會有這樣顯赫的親屬。

  “好!好孩子!”夏結(jié)笑,“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一定是他的孩子,除了他這樣的妖孽,誰能生出這么好看的孩子來。只是你阿爺可一點都不清冷……”

  “阿爺!我不好看么!”夏未末昂著頭,打斷了父親的話。男人刮了刮她的鼻子,從她的樣貌中找到了云葉桐的影子:“好看!末末是最好看的姑娘了!”

  “伯父,”秋然在女孩的笑聲里詢問起來,“我父親他以前是什么樣的?”

  “他啊,”夏結(jié)努力把眼前的男孩和熟悉的那個人重疊,“他在你這個年紀(jì)的時候是洛陽城的混世魔王,從皇宮到小巷,誰都怕他,就連野狗看到他都得逃?!?p>  “只是一別十多年了,一點音訊都沒有?!毕慕Y(jié)語氣中帶著一絲悵惘,又轉(zhuǎn)而如常,“沒事孩子,我已經(jīng)安排人去江遲了,這次無論如何也把他找出來?!?p>  “我父親為什么要隱居?”秋然問著這個縈繞心頭的問題,他好奇父親的身份,好奇他出生前的種種事情。他忽然覺得父親太神秘了,如同他總是莫名流露出的那種等待的感覺。

  男人的眼神閃爍著,像是流云在驕陽前倏忽而過:“這個等你安頓下來,你伯娘會仔細(xì)和你說的?,F(xiàn)在不著急,你先換了衣服,待會兒一起吃飯?!?p>  “晚楓,”夏結(jié)抬起頭來,“你陪秋然去住處,記著伺候好,不要有一點怠慢。”

  “謹(jǐn)諾!”婦人欠身行禮,引著秋然離了開去,夏無余借機(jī)跟在了后面,走了一段路后又?jǐn)埳狭饲锶坏牟鳖i。夏未末也要跟著,卻被男人攔了下來:“他們?nèi)Q衣服,你去做什么?”

  “走,陪阿爺阿娘說說話,”夏結(jié)把手推在努著小嘴的女孩后背,帶著她朝著另一邊走開了,“以后再敢離家出走,小心把你關(guān)起來……”

  秋然聽著背后的聲音輕了,跟著婦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走了很遠(yuǎn)的路。云霞漫天,輕風(fēng)吹到身上有著一絲涼意,偏偏同樣濕了衣服的夏無余寸步不離,兩人的濕衣服擠壓在一起。

  秋然想這兩兄妹太過相似了,不僅清靈的眉眼像是同一人,任性黏人的個性也如出一轍。

  粟令院的春意正濃,一叢叢的花開如簇,名貴的粉團(tuán)薔薇堆疊在回廊邊,匠人搭建的水池里游著幾只雙尾斗魚,假山上的流水注進(jìn)去,帶起點點水花。水墨磚墻組成了清雅的住所,無盡的靜馨。

  “雖然給秋然少爺選的這處住所不及靈玉樓的華麗,也不像墨云軒的精致,”婦人一邊走,一邊輕聲解釋著,“但這獨一處的閑雅也是難得的??粗伙@眼,其實門道都在細(xì)節(jié)里,那薔薇是九州最名貴的花卉,一盆拿出去可以頂四口之家?guī)资赖纳钣枚?。那斗魚就更加無雙了,侯爺和國主為了爭搶這幾尾魚,可是用盡了辦法……”

  “……這房間里的一應(yīng)擺設(shè)也是細(xì)微之處見尊崇的,單說墻上這幅《夜星映雪圖》,那是前朝大家沈默于平生最好的畫作,千金也難得……”

  “好了好了!晚楓姑姑,”終于還是夏無余止住了婦人的話語,“我想秋然不會在意這些的?!?p>  “以后你就是我朋友了,不說其他地界,有淳國橫著走。”夏無余解下纏絲鑲玉的腰帶,隔著放下的絲簾笑著,“洛陽那些看著什么皇親貴族、達(dá)官顯貴的,不用怕,誰和你過不去就是和我過不去!”

  十三四歲的丫鬟早已去了墨云軒把主子的衣物拿了來,小心翼翼地替男孩換上。

  秋然看著穿梭在簾子內(nèi)外的幾個丫鬟不知該說什么了。夏無余這樣狂傲和不顧一切的友情起于一次賽馬,終結(jié)于他的死亡。

  在許多年后的斬凰之變時升至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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