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巨猛地把刺進皮甲和血肉的長刀抽了出來,噴射出來的鮮血濺在了他憤恨的臉上,他全身浴血。
此前一幕幕的場景在他腦海中震蕩。
他想起兇狠的戰(zhàn)士沖進了每一戶人家,濃重的夜色中劈柴般砍死了村子里的婦孺老幼。劉巨一瞬間覺得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惡狼沖進了村子。
不!比惡狼還要殘暴!
士兵撞進家中的那一刻,他忽地怔住了,腦中轟鳴,不知該怎么辦。直到長槍刺進他了乖巧女兒的腹中,女孩臨死的哭嚎讓他變成了一個殺神。
他拿起劈柴的砍刀,狠狠地劈在了戰(zhàn)士的脖頸。
對方的長刀刺進他的肩膀,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痛楚。如果心中太過痛苦了,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瘋了,真的瘋了,他拔下長刀,握在了手上,在兩人一瞬間的驚詫中沖上去,左右劈砍,把他們剁得血肉模糊。
沖進家中的三個畜生連帶著他的妻女全倒在了血泊中。
他在村莊的砍殺和呼號中沖出了家門,他要用敵人淋漓的熱血來沖刷自己的恨!
他十年前逃了一次,這次他不再后退一步!
他沖到了路上,看見一家家的燈火熄滅,看見小女孩哭喊著從夜色中跑來,猙獰可怖的戰(zhàn)士在她的身后追趕。
“跑!”他沖了過去,站到了戰(zhàn)士的對面,向著冬然咆哮,“回家!”
也許只有江前可以救她了,他想。
身后小女孩的哭喊聲越來越遠了,士兵的短劍卻越來越近,他恨恨地盯著對方。一瞬間他揮刀下劈,卻被格住了,金鐵交擊聲震著他的耳膜,仿佛雷鳴。
戰(zhàn)士抬腳踹在了他的胸腹上,忽地他忍住疼痛,左手的劈柴刀順勢砍下,把對方的腿一劈兩半,鮮血迸射出來。
凄厲的慘叫聲響起來了,他卻不在乎。他兩手緊緊握住柴刀,重重地扎在了倒地武士的胸口,仿佛一種裁決!
燈火快要滅盡了,漸漸的,一個一個戰(zhàn)士找了過來。
他緊握刀柄。
橫刀砍在了左臂上,他不在乎了,揮刀上劈,旋下了對方的右臂。長槍刺進了右腹,他忍住劇痛,全力劈斷木桿,把刀口狠狠地扎進了對方左腹。
他全身浴血。
忽然數(shù)個持槍的兵士聚了過來,他重重地喘息著,他的左臂廢了,他的腹間流著溫?zé)岬难?p> 他慘笑,笑自己太過無能了。
他猛地沖了過去,不顧一切。
數(shù)支長槍一瞬間扎在了他的胸腹上,把他挑了起來,槍尖穿透了他的身體。凌空的一瞬間,他看見了那些人殘暴的臉。
比惡狼還要兇殘狠毒的臉。
他們一齊抽開了槍尖,劉巨墜在了地上,墜在了這片他生活了數(shù)十年的土地上。
“阿爺來了……”劉巨看著不遠處的家,越來越模糊了,他的聲音也低不可聞,仿佛說給已經(jīng)死去的女兒聽。
他最后的一滴眼淚落在了血泊中。
王寒露抱著冬然,覺得自己的眼淚快要流干了。她撫摸著女孩的頭發(fā),安慰著她。
不遠處的江前與蘇朗拼殺不停,他一直壓著對方的招式,卻沒有襲殺對方的機會。他不可以逃走,只有殺了對方,才有可能解救自己的妻子與孩子。
匕首對上了長槍,這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一次近戰(zhàn)搏殺。
纏斗像是天空流動的云,一刻不停,像是戰(zhàn)圈成排的火,爆裂灼熱。
忽的馬蹄聲傳來,重重的摔落聲響起。蘇朗不由得看向了墜落的人,忽然分了心神。江前快如閃電,左手抵住地面,把所有力量匯聚到右腳,一瞬間猛地踢出,轟在了對方的下顎上。
蘇朗被雄渾的力氣踢飛起來,江前猛地躍了起來,迅速在空中旋身,右腿重重地打在了一瞬間懸停的男人腹間。
男人在最高處被他打下了,似乎是被天上無形的箭射中,墜星般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濺起輕微的煙塵。
江前輕盈地落下來,看著男人嘴角溢出鮮血,眼神慘淡。他探出疾墨,要將他格殺。
忽然馬蹄聲沖殺聲響了起來。
來救他們的將軍么?江前想,他轉(zhuǎn)過身子,忽地心中一緊。一瞬間他想把這世界給毀了,把所有人殺光!
他看見戰(zhàn)士在呼喝中急進,騎將帶著無數(shù)步兵仿若惡鬼,卻不是向他,而是沖向了王寒露!
他簡直要瘋了,一瞬間他把身速用至十分,用他一生中最疾最厲的速度沖了過去。
衣角在夜風(fēng)中急振,緊握疾墨的手顫抖著。
他在不可思議的速度中沖破了難以想象的距離。他從奔馳的兩馬中間略過,超出兩馬的時候,他一瞬間旋身躍起,振臂橫掃,把匕首劃過兩個騎將的喉嚨,一擊斃命。
戰(zhàn)馬在嘶鳴中分開了,馬鐙裹著兩個人的腳腕,在急速中拖拽著落馬的身體跑遠。
江前落了下來,橫握疾墨,冷冷地對著馬后的數(shù)十個戰(zhàn)士。
這一刻,他和王寒露母女只有四尺距離。
“露兒別怕,有我?!苯皼]有回頭,輕柔又堅定地安慰著女人。王寒露在他背后哭著點頭,仍然不停撫慰著懷里的女孩。
戰(zhàn)士在偏將落馬后呆了一下,隨即環(huán)環(huán)繞開,似鐵桶一般圍住了江前三人。
沒有人敢上前,他們推搡著。他們不想錯過立功的機會,卻也不想直面圈中的殺神。
忽然一個人鼓足勇氣沖了出來,正對江前的背后,沖向了王寒露。江前在一瞬間轉(zhuǎn)身疾馳,仿若利箭,將匕首狠狠地扎進了對方心口。江前奪下了他的短劍,把他的尸體踢回人群。
他掃視著,看著如林一般的刀槍劍戟。
忽的又一個聲音響起,江前轉(zhuǎn)身猛地把短劍擲出,破空而過,插進了敵人的胸口,沖勁帶著不知死活的男人摔進了人堆。
長槍刺了過來,四五個槍尖扎向他的胸腹。他猛地避開,左臂夾住槍桿,右手的匕首掃過,把槍頭截斷。江前抬腿橫掃,把下落的槍尖踢出,打在披甲的人墻上。
他在女人和女孩的四尺外游移,把一個個想要靠近的人轟殺,戴盔的,披甲的,持槍的,執(zhí)劍的……熱血浸透了他的匕首和右臂,疲累從他的小腿上漸漸上移。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疲憊,可他全然不顧!
他殺人,一個一個地殺,他能聽到縈繞不停的喊殺聲,卻更在意身后那低低的啜泣。
他心如刀絞。
他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想要有個人來幫助自己,來讓他感受到希望和拯救。他忽地想讓那個古老的家族站在自己身前,三千具甲騎兵立在自己身后。
可他現(xiàn)在只有一個人來面對這無盡的圍殺,只有一個人。
他又一次把疾墨刺入了敵人的喉嚨,他的身前漸漸堆起尸山。
不遠處的蘇朗感覺身上似乎被車輪碾過一樣,骨頭和血肉都像裂開。戰(zhàn)盔已經(jīng)摔飛了,夜風(fēng)吹著他凌亂的頭發(fā),他看著月邊不斷游移的黑云,忽地胸口一緊。
他猛地坐了起來,吐出濃稠腥重的血。
腥味在鼻子里竄動不停,他卻不在意了,視線里馬邊摔落的少年讓他悲痛起來。他不顧身邊的虎牙槍了,顫巍巍地走到了少年身旁。蘇子期趴在青泥上,鮮血在他的臉下溢開,仿佛水塘。
蘇朗半跪在地上,把他翻身抱在懷里。
他看著孩子臉上濃厚的血,覺得心口有箭刺入,他顫抖著。他沉重地喘息,憤怒在胸口慢慢郁積著。
他看向在人堆里沖殺的江前,感覺無盡的火在心口燃燒。他十年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沙場上征伐,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他從沒有敗過,“鐵槍將”的名號傳遍每一個軍營。
可他今天卻敗了,慘敗。
他帶了最信任的三個偏將,帶了軍中最得力的幾個百夫長,帶了他一手培養(yǎng)出的親兵營軍士??善珜⑺懒?,百夫長死了,戰(zhàn)士也在被江前切菜一樣屠戮著。
他最疼愛的孩子躺在了他的懷里,他自己都舍不得用的鍛鋼戰(zhàn)甲給了蘇子期,可現(xiàn)在他卻命懸一線。
怎么會這樣呢!
一瞬間心口的火迸發(fā)了,燒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痛楚變得細微了,他的準(zhǔn)則、他的信念、他的驕傲,忽然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紛爭的人群。
士兵給他讓出了道路,沒有人擋在他的身前。他只看著前方,不顧其他,他奪過一桿紅纓槍拿在手上。
他揮舞著戰(zhàn)槍,腳步不停,揮舞不停。
他站到了王寒露的背后,長槍也揮至頭頂。他雙手握住槍桿,仿佛一只從地獄里爬出的厲鬼,兇狠地刺下。
江前轉(zhuǎn)眼瞥見,一瞬間覺得自己要瘋了,喘息也凝滯了。他抽出刺進血肉的匕首,猛地沖了過去。
那一刻他覺得天地都黑了下來,只有他們四個人被光籠罩著,無盡的黑暗吞噬著他。
他撲了過去,可覺得一瞬間竟然如此漫長,近在咫尺的距離如此遙遠。他看著猙獰的面容,看著凄厲的槍尖,看著他珍若生命的人。
他撲了過去,疾墨從他的手中掉落,他什么都顧不上了。
他忽然覺得一瞬間所有的過往都在腦海中閃現(xiàn),想到許多年前那個老人對他說的話。
老人說落云步是世界上最快的身法,你可以在一瞬間沖到在乎的人身邊,落云步也是世界上最慢的身法,也許你再也離不開那個人一尺一寸了。
他當(dāng)時想說,其實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在乎的人。
可現(xiàn)在他忽然無比懊悔,他最在乎的人就在他的眼前啊,就在眼前??!
他想喊不要!想告訴神,我愿意拿一切和你換,你放過她們吧!
可哪里有神呢?
夜風(fēng)低吟,凝固的時間一瞬間似寒冰消融。
他終于沖到了,他抱住了女人,貼上了她的后背。
“我在呢?!彼胝f。